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 下部）上——拏依伽

钵多罗已有些领悟：“原来如此，难怪天尊要住进这荒院里。”

这时，庚炎忽而站起身来。

他望着明月的双眸微微合起：“今晚雪蟾精必会来此府邸。”

钵多罗不由也站了起来，附在他身上的萤火精魅受惊似的飘了飘。

“走吧，或许今晚会有一场好戏。”庚炎勾起唇角，一拂衣袖，踏着月光下的荒草，好似一抹幽魂，越走越远。

钵多罗立刻快步追上去，却不知为何如何也追不上，明明看似近在咫尺，偏生总是差些距离。

就这样，在这深宅中几个曲折，钵多罗就失去了男人的踪影，他不由有些慌张，四处张望，寻找庚炎的身影，甚至踏云飞至半空，想要看清整个相府。

然而，庚炎没找到，倒吓坏了几个下人，以为鬼怪出没，惊声尖叫了起来。

“大半夜的！哪个狗奴才这么放肆！”对面的厢房大门打开，钵多罗立刻躲到了暗处。

“少……少爷……”

原来，那从房里出来的便是相府的小爵爷岳长乐，他此时穿着里衣，应该刚入睡不久。

“鬼吼鬼叫什么呢！”岳长乐黑着一张脸。

那小厮连滚带爬跪到岳长乐身前，连连磕头：“少……少爷，小人刚才看到……看到……”

“看到鬼了看到！大半夜的不睡觉，闲得慌是不是！滚去刷马桶！没刷完不准睡觉！”看着小厮的窝囊样，岳长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翻了小厮。

“哎哟！少……是是是！小人立马去……立马去……”小厮本还想说出自己看到了什么，结果见自家少爷怒火冲天的样子，估计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连忙爬起来往后院跑去。

“哼，莫名其妙！”岳长乐瞪了眼小厮的背影，转身回了房间。

见岳长乐关上大门，钵多罗从角落里微微探出了身。

此处便是岳长乐的厢房，想必仲古天尊就在附近，他看了看周围，见四下已无半个人，便走了出去，脚步轻得一点声响也没有。

他走到窗前，将窗户推了开些，往里望去。

“臭道士……让你教训我，让你向我爹告状！让你不治好我的伤！”

他看到岳长乐站在桌前，几只酒壶零星的摆着。那桌上恍惚还趴了一个人，似乎已醉得不省人事，而岳长乐正背对着自己做着什么事。

“你不是会画符么！本爵爷也会！画你一个乌龟大王八！哈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岳长乐完事之后，欣赏了一番，畅快地大笑起来。

正巧他转身去抓桌上的酒壶移开了身子，钵多罗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原来，那桌上趴着的，正是白日里赠医施药的青衣道士，那张原本清秀的脸现下被墨汁污得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一只大大的乌龟占据了小道士整张脸。

钵多罗摇首，这小爵爷的心性真是顽劣之极，竟会想到这样的办法折辱道士，亏那小道士为了保他的性命驱他体内浊气。

此时见岳长乐一副头裹绷带的模样，愈发觉得滑稽可笑。

就在这一放松的刹那，院中忽而妖风大作，廊上和岳长乐屋内的几盏灯骤然全部熄灭。

一片漆黑里，岳长乐似是被吓着了，连忙唤起小道士的名字。

钵多罗无奈摇头，心想现下知道小道士的好了吧？可惜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略微担忧地望向天际，竟见一团妖气弥漫了整个相府，月亮都被全然遮去了，还未成形的厄，犹如水泡一样鼓动着。

钵多罗心下不妙，四下望去又不知仲古天尊身藏何处，再抬头，诧异地发现一团紫黑的妖气突然出现在空中，正朝着这边凶猛冲来！

来不及多想，钵多罗挺身挡在了门前，那冲天的妖气好似千斤巨石一般扑面压来。

千钧一发之际，钵多罗灵机一动，一下取下腕间的佛珠挂于指尖，沉声念了一句佛号，那佛珠果真发出万丈光芒，犹如一道屏障正好挡住了那团紫黑的妖气，只是那气势来得有些生猛，钵多罗的脚步被逼得退了好几步。

待站稳后，钵多罗咬牙运气，一边继续默念佛号，一边一鼓作气将妖气推回了庭院之中，巨大的冲击，令两边的花草碎得四分五裂。

“咕……”

近在咫尺的妖气，忽而如水波荡开一条缝隙，一张人脸从妖气中浮现出来。

说是人脸，实则有些牵强。

那脸上满是极为骇人的毒疮，双目之处是两个血窟窿，偶尔还流出绿色的黏液，总之是极为恶心，丑陋不堪的。

即使钵多罗第一次见这种模样的人，心底也微微感到不太舒服。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那妖气中不知从哪儿幻化出一只手掌，猛地将钵多罗打了出去，紫黑的妖气甚至在佛光散去的那一刹那，如洪水一般急速涌向钵多罗，眼见就要将他吞噬！

钵多罗大惊失色，他本就不会太多法术，心底甚至以为今夜便会命绝于此。

却不想飞出去的身子忽而被什么从后接住了，只听到一声响彻天际的咆哮，一个雪白的巨大身影从自己身后一跃而出，顿时奔向了紫黑的妖气！

钵多罗循着白影的身影看去，惊喜地唤道：“法华？！”

忽而，紫黑的妖气在法华拏耶出现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兴奋起来。

钵多罗脸色微变，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法华小心！”

庭院的半空中，佛光与妖气交错，漆黑的天空落下一道炸雷，气氛愈发的紧张起来。

钵多罗四处张望，焦急地寻找，仲古天尊到底隐身何处？

第十一回

“吼——！”

巨大的灵狐旋身一掌劈向微微幻出人形的妖气，额间的金光佛印，好似云海乍出的太阳，将一片混沌天地照得耀目难挡。

那妖气似是极受不了灵狐发出的强烈光芒，包裹着人形的紫黑气泡迅速合拢起来，缓缓将人形深埋了进去，却还是被佛光生生击落了下去。

庭院之中，一阵沙石飞走，处处狼藉。

此时雨势愈下愈大，空中雷声轰鸣，纷乱的雨水迷乱人眼。

钵多罗紧张地望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庭院，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他拉了拉帽檐，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心底在问，雪蟾精死了？

然而法华拏耶阴鸷的兽目，仍旧警惕地注视着沙尘渐渐息的前方。

这冲天的妖气并没有散去，那始于混沌的古老妖怪，仍旧还活着。

“法华……”钵多罗细微出声，巨大的灵狐却不为所动，只是犹如雕像一般，蓄势待发地屹立在雷下雨中，看起来霸道而危险。

钵多罗的心底不由一阵感叹，当初的小家伙，原来早已长大。

过了一会儿，烟尘全息，庭院早已没了初时模样，除了一片废墟间的深坑，什么也没有。

钵多罗松了一口气，暗想雪蟾精已经离开相府，正想靠近依旧保持警惕状态的巨大灵狐。

就在这时！

地下一阵颤动，钵多罗只来得及看清一条条缝隙在自己脚下瞬时裂开，便忽然感到呼吸一窒，眼前陷入一片阴暗。

他似乎被吞进了什么东西里，手中的佛珠在慌乱中也不知掉去了何处。

“吼——！”

他听到法华拏耶的怒吼，并不是很清晰，很沉闷，又有些恐怖。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感觉到四周瘴气浓重，刺激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双手无意识的胡乱拨弄着。

只是片刻，呼吸便一点点不顺畅起来，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钵多罗不禁双手捂住脖子，想要抚平喉间的窒息之感，可没过多久，便再也撑不下去，缓缓闭上了双目，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且说外面，那龟裂的地下，原来是破土而出了一只巨大的紫黑蟾蜍！

蟾蜍背部凹凸不平的疙瘩正向外释放着缭绕不散的妖气，双目巨大的血窟窿，缓慢地留着脓血，看得人毛骨悚然。

而法华拏耶此时，正双目赤红的与蟾蜍激斗着，只是每一爪抓在蟾蜍看似残破的背部，却都仿佛坚硬不催，如顽石不可动摇。

他狰狞地龇牙咧嘴，似是怒极，而后猛然翻身转变了方向，突然从下而上攻向蟾蜍！

巨大的兽爪每一次都向蟾蜍看似柔软的腹部用力挥去，然而蟾蜍却恍然看得见一般，招招避过。

阴差阳错，在蟾蜍避过去的同时，法华尖利的锐爪狠狠地划伤了蟾蜍的左眼！

那脓血窟窿飞溅的眼眶突然蹦出什么东西，一下落到了不远处。

定睛一看，竟是一颗死灰的眼珠！暗淡无光，毫无生气，显然不是妖孽之物！

“咕——！”

与此同时，那血肉模糊的血窟窿里迸出一团漆黑的浊气，法华拏耶原本离得最近，也不得不被这团厚重的浊气逼到了地面之上，挥爪扑散着那些险些蒙进眼中的黑气。

空中的蟾蜍看起来无比难受，似失了方寸在空中乱串。

“嘭——！”

岳长乐的门扉忽然打开了，法华拏耶回头一看，竟见一个青衣道士手持桃木短剑，从房内飞身而出！

他一手抹向剑锋，鲜红的血液顿时染满剑身，桃木短剑忽而黄光乍起，青衣道士嘴念起咒语，手扬符纸，在穿过符纸的同时，深深地刺入了雪蟾精浊气泻出的左眼中。

震天动地的咆哮声响起，有惊雷从天际笔直落下，直直砸到濒临癫狂的雪蟾精身上，原本坚硬不催的蟾蜍皮冒出了一阵青烟，趁此机会，青衣道士另一只手掏出一枚铜钱，旋手快速钉入了雪蟾精的心口。

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心头之血，可驱浊气。

然而，就在道士抬手想要拔出铜钱的时候，雪蟾精突然狂性大发，长舌若飞箭射出，一下贯穿了道士的左肩，将他毫不留情地打飞了出去。

自知大势去也，不给自己喘息的时机，雪蟾精浑身腾起紫黑的妖气，好似云海翻滚，见势就要消失不见。

“孽畜，如此便想离开？”

凭空出现的声音，低沉而又幽静。

雷雨之中，衣着素白的神尊，如初时消失那般，好似一抹幽魂一样出现。

他轻挥了挥右手，袍上古怪的花纹竟腾起一阵耀眼的白光，迅速向逃走的雪蟾精蔓延而去：“兹兹……”如太阳灼烧似的，雪蟾精坚硬的皮冒出焚烧的青烟，竟比之前那道引符招来的雷更为厉害，那毒囊数不清的疙瘩开始破皮炸开，流出无数粘稠的毒液。

阵阵惨叫，雪蟾精倍感痛苦，忽而化作一团紫黑的妖气，直冲着天际而去。

庚炎望着雪蟾精遁走的地方，目光微微一闪，收回神光的同时，只张手朝着即将破云而出的雪蟾精一招手，远处，只见一道光痕从紫黑妖气间裂开，有什么东西便从里面掉了出来。

法华拏耶猛地跳了起来，在那东西掉落地面之前稳稳地接住了，沾了雨水却依然蓬松的狐尾，轻柔地护着。

庚炎落到一片狼藉的庭院中，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灵狐圈在狐尾中的人，平淡的眸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法华拏耶警惕地盯着男人，几乎在男人靠近的刹那，威胁地竖起了浑身的毛。

“原来，真的一点法术也不会……”在听清男人低声的喃呢后，法华拏耶愣了一下，下一刻更为愤怒地注视着男人，目光凶恶，龇牙咧嘴着，似乎恨不得立刻将男人撕成碎片。

一直不现身制止雪蟾精，竟……是为了试探钵多罗到底有无法术。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恶！

庚炎淡淡地看了眼法华拏耶，嘴角轻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小家伙，你的怒意只会更快毁了你想保护的人。”

法华拏耶鼻中撒出一股浊气，更为裹紧怀中昏迷的人。

“走吧，这场戏也该散了。”庚炎望了眼庭院另一边，那青衣小道士正沉默地望着这边，虽然一脸被雨水污了的墨汁几乎遮住了表情，可那双目中的颤动正说明着小道士心中此时是多么不平静。

与小道士相比，那缩在漆黑屋角的纨绔，怕是就没他这般淡定了。那双躲在门后的双目，即使在毫无光亮的情况下，也能见无法掩藏的恐惧与震惊。

这一夜，真是不平凡啊……

巨大的灵狐，和神秘的男人消失在夜空中。

雨，缓缓停了。

空中缭绕不散的乌云渐渐散去，有月光微微洒下来。

在普照的那一瞬间，满院的狼藉竟莫名其妙全部恢复了原貌，完好如初的花草，一切如常的地面，几乎和平时没有一分差别。

可是，当岳长乐看到这一幕，却几近崩溃。

“游……游素……”他虚弱细小地唤着院中一声不吭的道士，“这是做梦吗？”

青衣道士倒在院中的台阶上，捂着受伤的右肩。看着那鲜红的血渍，岳长乐猛然满是惊恐地回过神来。

不对！如果是做梦，游素又怎么会受伤？！

这……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爵爷，”游素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他略微咳嗽了一下，“恕贫道直言，那伤了你的妖孽，实不是贫道应付得了的……至于方才另外出现的人……或许会是小爵爷的救星……若贫道没看错，那最后出现的男人，是一个神尊……”

虽然……并不知其身份……

游素缓缓抬起手掌，一串手珠静静躺在上面。

那身着披风的人……

是佛？

“啊啊啊啊啊——！”另一边，岳长乐终于不可抑制地尖叫了起来。

第十二回

钵多罗醒来时，外面天已大亮，万里无云。

法华的尾巴扫到他的脖颈，他才惊觉昨夜似乎出了什么事。

那日离开优罗钵界，法华是去了优罗钵界另一端的边界。

那边界万里青山，罕有人迹。

但是，偶有午时，会有一个眉点朱砂，无欲俊美的白衣行者出现。

钵多罗第一次遇到他，便是小灵狐法华受不了优罗钵界的清净，第一次出逃的时候。

那人每隔几日就会交给钵多罗一颗菩提果，嘱咐他喂灵狐服下，说是可助灵狐早日脱胎换骨，钵多罗见他梵香甚重，不像是坏人，如此便答应了下来，两人很有默契的坚持到了现在。

钵多罗曾问过他是何人，那行者冷清地告诉他，他是佛国善见城大珠寺的圣僧，丹禅子。

如此间断的送来菩提果，仔细算来，竟已有将近三千年了。

此次钵多罗出界，丹禅子并不知情，未避免他送果子来时空等一场，钵多罗只好让法华前去向丹禅子说明一切，至于为何那时让赤目子也一同前去，实则，是担心当日下界，仲古天尊来接他时，赤目子又会动玲珑心思。

为避免节外生枝，便令她随法华去了。

钵多罗起身，拉开门往外看去，一眼便看到仲古天尊坐在荒芜的院子里，一手温茶，沉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几只弱小的蜉蝣精怪游走在他的身边。

“感觉如何？”庚炎温了一杯茶放到对面，似乎很随意地示意钵多罗入座。

钵多罗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回道：“还好……我以为，我就快死了。”他坐到庚炎对面，蜉蝣精怪缓缓移动着，轻飘飘的附到了他的身上。

“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庚炎抬眼望去，很随意地说道。

钵多罗略微有些沉默，那时被雪蟾精吞进腹中，周围浊气缭绕，无法呼吸，在那一刻，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就快这么死去了，却不想一觉醒来，仍然看到了明媚的阳光。

“岳长乐眼下如何了？”他突然想起相府里的那个纨绔，雪蟾精吞掉他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