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全开放式的空间,但却巧妙的用植物和摆设划分出一个个小区块。
他们端着饮料走往靠角落的隐蔽区域,坐下之后,周品言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他端起酒精浓度高达45%的饮品往嘴里灌,辛辣
的味道割得他口腔发麻。
「你这种喝法会酒精中毒的。」苏清淡淡地说。
两份的Scotch瞬间一滴不剩。周品言咂了咂嘴道:「我没打算喝到醉死,这样太难看了。」
「那你缠着个异性恋男人就很好看?」苏清挪揄道,「我不懂你为何对他如此执着,虽然我帮你制造机会,但我其实不希望你和
梁乐礼有太多牵扯。」
「这样真不像我,对吧?」周品言苦笑道。
苏清的手指划着杯缘,杯外凝结的水珠汇聚在一起后滑落,浸湿了纸制杯垫。他沉默了会儿后,抬起头道:「你知道梁乐礼离婚
的原因?」
「……夫妻失和?」
「没那幺简单。你知道粱乐礼的岳父是谁吧?」
周品言想了想,摇头道:「我只知道是公司里某个管理阶层。抱歉,你也知道,狩猎目标之外的人我一向不太注意。」
苏清起身,替周品言点了杯果汁。「喝下去,然后注意听我说。」
周品言正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将酸得难以下咽的果汁一饮而尽,皱着脸道:「你说吧,我现在清醒多了。」
「最近有关他岳父的传闻甚嚣尘上,现在公司内部面临重组,而梁乐礼的岳父林祺锋——现任的采购部部长,正是成为新一任
CEO呼声最高的人选之一。」
周品言惊讶道:「重组?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苏清不客气说:「这种事大家都知道,连新闻也报了,不知道的只有你。」
周品言有些心虚地说:「我没有公司股份,对我基本上没什么影响……」
「我等会儿要说的事,就真的没有几个人知道了,这也是我今天才听说的。」苏清脱下外套,啜饮了一口苏打水,「公司用的飞
机全是林祺锋负责采购的,客机、货机皆是。而有人质疑,最近的旧机汰换率太高了,就算是为了飞安也太过了些。」
周品言沉吟道:「好像是这样,不过这不是民航政策?」
「你不觉得奇怪,怎么盯我们公司盯得特别紧?」苏清凝重道,「有此一说,是林祺锋和民航局官员有私下来往。」
周品言奇怪道:「你别拐弯抹角了,你不直接告诉我,我一辈子都猜不出来。如果说有私下来往,照理说应该会对我们特别宽容
吧?」
苏清摆出张「早知道不说了」的脸,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林祺锋是采购,你想想担任这种位置的人必定是厂商巴结奉承的对象
……」
「你是说……他拿回扣?」周品言惊诧道。
「当然。买越多他获利越多,连要二○一八年之后才能交货的最新型广体货机,他一口气订了二十架。以公司目前的货机折旧程
度来看,这根本没有必要。」
周品言恍然大悟,「那幺,林祺锋也和民航官员……」
「简单来说,就是贿赂。」苏清双手交握在膝上,「而负责帮他联系处理细节的人,就是和他有姻亲关系的梁乐礼。」
周品言怔怔地看着苏清,然后垂下头喃喃道:「是吗……」
苏清沉声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和他有所牵扯。一向被林祺锋视为左右手,而且又知晓这么多机密的梁乐礼,现在离婚一定有
很多利益考量在其中。目前我们还不清楚离婚的决定是来自梁乐礼还是林祺锋,不管是谁,日后,他们的斗争会渐渐浮上台面的
。」
周品言回想着梁乐礼对他莫名其妙的指责,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粱乐礼应该是误会他是间谍还啥的了……对现在的梁乐礼来说,
公司里必定是草木皆兵,对方还是远比他有权有势的人。但粱乐礼在人前依旧撑着他的面具,不让任何人走进他的世界。
梁乐礼知道林祺锋很多私底下的动作,甚至还经手过……如果周品言站在林祺锋的立场,对于这个前女婿必定是除之而后快。而
粱乐礼本人最清楚这一点。
梁乐礼握有林祺锋的把柄,而林祺锋也逮着了梁乐礼的小辫子……至少梁乐礼认为他的小辫子就是周品言。如果这对岳婿要维持
势力平衡,可能就会达成彼此都保持缄默的共识。
不过现在问题是,周品言和林祺锋毫无关系,也就不可能有所谓的共识,那就代表林祺锋可能正在想办法设计粱乐礼……
必须通知机长让他知道现在的情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瞬间就被理智压下了。梁乐礼根本就认为周品言是对方派来的,无论周
品言怎么说,机长都不会相信的吧?
见周品言变化莫测的表情,苏清心中一动,问道:「你该不会已经蹚进这浑水里了吧?」
周品言悲壮地点点头。苏清懊恼地撑住额头,沉声道:「我不应该让你接近他的,本以为让你跟他相处后,至少可以让你不切实
际的幻想破灭……那幺,趁现在还来得及,别再见梁乐礼了。接下来的航班,我会把你跟他全部错开……」
「拜托你别这样做!」周品言少见地提高音量道,「我和机长剩下的交集就只剩这个了,我还不想放弃,即使知道他做了这些事
我还是想……」
「你还不知道梁乐礼的为人?」苏清不可置信地问,「他这种人为了升官,什么肮脏事都做得出来,他结婚八成也是为了这个目
的。你会被他拖下水的。」
周品言往后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内嵌式装饰灯,柔和的灯光让他眼界模糊起来。
「来不及了,小清。」他喃喃道。
苏清听见这个从高中毕业后就没再听过的称呼,忽地心头火起,重重地放下杯子骂道:「白痴!」
「你在担心我吗?」周品言戏谵地说,然后伸出双臂抱住苏清,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道:「我已经不是一失恋就找你哭诉的没用
家伙了。从现在起,我所做的一切就让我自己负责,我不会再依赖你了。」
苏清任由周品言抱着他,这种举动他已经习以为常,只不过这个幼稚的男人似乎有些……
「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于他?」苏清叹气,「我以为我已经够了解你了,但今天才知道你比我所知的还蠢。」
周品言闭上眼睛。他曾有过执着,只是从来没让苏清发现罢了。
周品言仗着自己没开车,毫无顾忌地灌酒,还趁醉伸出咸猪手,吃了苏清不少豆腐。
苏清也知道周品言心情低落而酒品也不好,任他毛手毛脚之后开车载周品言回家。
「你自己上去没问题吧?」苏清放下车窗,从驾驶座探过来问道,「别被你的垃圾淹死了。」
周品言倚在大门边,用他低沉佣懒的嗓音勾着手指笑道:「那你陪我上来嘛。」
「不行,这时间找不到停车位。」苏清断然拒绝。
「那至少给我一个晚安吻……」
周品言说着就将脸凑过去。苏清眼明手快关上车窗,向周品言点头示意便驱车离去。
看着消失在街口的车尾灯,周品言收起笑容,眼中喝醉的迷茫也在刹那消失。他的酒量比苏清所知道的要好上许多,大部分的时
候他会假装喝醉,单纯享受苏清的照顾。
周品言招手拦了辆计程车,要是苏清知道他装醉骗他是为了去找梁乐礼,一定会气疯了,不过周品言现在满脑子都是担心梁乐礼
是否会遭人暗算。
周品言活得很单纯,但有关豪门恩怨和商场阴谋的电视剧倒是看过不少,在这个就连新闻也要编得狗血耸动的时代,周品言相信
自己的担心有绝对的合理性。
周品言来到梁乐礼的住所楼下,这个地址是不久前从其他同事那里弄到的。身为机长,在小孩庆生时,梁乐礼都会邀机组人员一
同参加,只是周品言从来没去过。与其浪费时间参加庆生会跟平常一起工作的同事交际,还不如去寻找床上的社交对象。
大楼的一楼大厅和后面停车场都有警卫站岗,要上去只能透过警卫通知,获得同意后才能放行。
周品言不禁咒骂自己太笨,没头没脑地就跑了过来只会吃闭门羹。他思考了会儿,拿出手机、倚着大厅外的柱子,还是先打电话
跟梁乐礼说说看,要是讲不通再想办法硬闯。
在通讯录找到机长的电话,周品言战战兢兢地按了下去,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粱乐礼,虽然要讲的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毕竟
是第一次……
周品言胡乱想着,接通的声音从手机传出,随即就听到一阵钤响。他猛然一惊,维持话筒贴着耳朵的姿势左顾右盼,然后在走廊
的另一端,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梁乐礼拿着电话,铃声还兀自响个不停。见到周品言,梁乐礼的表情没有太多惊讶,反而有种「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解脱感。
周品言心里一紧,他明白梁乐礼的表情所代表的涵义。
梁乐礼伫立原地,不晓得该继续往前还是转身逃跑。
他拉着行李,远远地便看见周品言斜靠在柱子旁,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拿着电话,姿势堪称潇洒,配上周品言俊美的脸孔和时
髦的衣着,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时装杂志的封面。当下梁乐礼就想离开,但手机无奈在这时响起,吸引了周品言的注意。
周品言缓缓将举起的手放下,阖上手机的同时,梁乐礼的手机铃声也戛然而止。
恐惧感在梁乐礼心里油然而生。虽然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要面对这一刻时,他还是迟疑了。
周品言大步走向梁乐礼,他看出机长的意图,在他面前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机长,有些事我必须要和您说清楚,请抽出一点时间给我。」
周品言小心翼翼说着,生疏且制式,深怕再度惹恼了机长。自从事情揭发以来,他和梁乐礼一直没能好好的对话过,两人都不是
会体贴别人的人,他们就像平行线一样没有交集,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张牙舞爪着,撕扯着彼此。
梁乐礼稳住心绪,淡淡道:「有事改天再说,我的孩子在。」
周品言这时才注意到,梁乐礼身后跟着两个小毛头,一男一女,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看着周品言。真漂亮!见到那两个孩子,周品
言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两人和父亲五官依稀有些相似,但完全没有粱乐礼的冷峻。想必梁乐礼小时候一定也是这副模样……
正当周品言心猿意马、思绪飘到云霄之外时,粱乐礼再度开口:「你要说什么我大概知道,我们单独再谈。」
梁乐礼牵着孩子走过,周品言连忙拉住梁乐礼的手道:「抱歉,机长,这件事极为重要,不能再拖了。如果您是担心孩子,我可
以保证不会说出任何不该说的话,而且……为了您的孩子,这件事您一定要知道。」
梁乐礼神色一凛,微眯起眼睛道:「这是威胁?」
「不是!」周品言忙澄清,心里碎念梁乐礼的疑心实在太重了。「请您相信我,如果我真有企图早就藉此勒索您了,何必等到现
在?」
梁乐礼心中惊疑不定,这个男人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周品言缩着身体,低声下气道:「拜托,请听我这一次就好。等我说完之后,之前的意外……我愿意负起责任,答应您所有要求
。」
周品言紧紧箝着粱乐礼的手腕,掐得他生疼,就算隔着厚实的制服,都能感觉到周品言的体温似乎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烙痕
。虽然语气带着乞求,但那手的力道坚定得不容质疑。
粱乐礼深吸口气以缓和剧烈的心跳,这种身体随之震荡的鼓动不像是出自恐惧……
「放手。」梁乐礼低声道。
周品言急道:「不行——」
「……然后跟我过来。」
周品言一下子愣住,手便被梁乐礼挣开了。梁乐礼一语不发,直往前走去。
周品言怔怔地看着机长走到门口,推开大厅玻璃门时,粱乐礼回头沉声道:「我给你十分钟。」
周品言顿时进入了无我状态,茫然地跟着走,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和机长一起站在电梯里了。
电梯缓缓上升,给人一种虚浮的不确定感,随着高度的增加,血压似乎也跟着升高了。周品言站在机长后方,看着他的发际和衣
领间露出的肌肤,有股想抱住粱乐礼的冲动。视线下移,是宽阔的背和迷人的腰身,再下去是……
两个小鬼站在周品言与机长之间,不时回头偷瞄,见周品言注意到他们时,不怕生地对他做了个鬼脸,两个孩子的脸如出一辙,
原来是一对龙凤双胞胎。
周品言不甘示弱,向着他们挤眉弄眼对峙起来。
正当周品言祭出他的杀手锏、将手指插进鼻孔里时,电梯门毫无预警地打开了。所幸粱乐礼直接走了出去,完全没有招呼周品言
的意思,才避免了看到他破坏形象的样子。
甫进屋里,梁乐礼便吩咐两个孩子待在客厅玩,自己领着周品言往书房走去。
周品言放轻脚步,深怕在地毯上留下脚印。在都市里这种坪数的房子必定所费不赀,而装潢就像是杂志里的样品屋一样,简约却
昂贵。
这里应该就是除了驾驶舱以外,粱乐礼花最多时间的地方……周品言默默跟着,忽地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这就是他和梁乐礼之间
横亘着的无法消弭的差距,就像一堵无形的墙,铺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无论是人生阅历和成就,还有那些周品言不曾参与的过去,不可能只凭着短暂的相处就弥补回来。梁乐礼于他就像是水中之月,
虽然触手可及,但永远无法拥有,在碰到的刹那便破成一汪碎片。
第六章
走进书房,梁乐礼本欲将房门锁上,但触及门把时他就缩回了手。他并不是想提防什么,只是周品言的存在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自己的处境,而莫名的情绪波动也让他无所适从。
粱乐礼在周品言的注视下,心情如坐针毡,他只能装做若无其事的松开领带,让周品言在他书房中央的沙发坐下。
周品言的身体陷进柔软的布面沙发里,思忖着这里应该是机长平时和人密谈的地方,否则有谁会在相对狭小的书房里接待客人?
绿色的灯罩下溢出微黄的光,照亮了书房中央的两人。深原木色的书桌和书柜被灯火镶上一层光晕,散发出沉稳的内敛感。
粱乐礼轻咳一声唤回周品言的注意力,面前的小桌子上已经摆了茶壶和杯具,隐约飘出茶香。就算是面对周品言这种可能另有企
图的人,粱乐礼依旧不会忘记待客之道。
周品言有些晕陶陶的,他讨厌咖啡,当初两人还在罗马的小酒馆无芥蒂地喝酒时,周品言曾提起过。虽然不晓得梁乐礼是否记得
这件事,但周品言心里仍暗自高兴。
他一抬头见梁乐礼望着自己,以眼神催促他快说。周品言心脏突突直跳,光和机长共处一室就让他为此悸动不已。
周品言绞尽脑汁想着开场白,许久才呐呐地问道:「呃……机长,我记得没错的话,您的孩子不是跟着夫人吗?」
梁乐礼眉头一皱,似乎感觉这问题有些冒犯隐私,但还是回答:「她也要工作,所以我回国时小孩就来我这住。你不是为了闲话
家常才来的吧?」
周品言挺直腰杆,正襟危坐看着梁乐礼道:「机长,首先我要向您道歉。昨天……或是今天,我在bunk里对您做出那种……强迫
的行为,很抱歉。」
梁乐礼转过头道:「无妨,我不在意。直接进入正题吧。」
不在意……吗?也对,从头到尾,机长从来没将他放在眼里。周品言心中酸涩至极,苦笑道:「感谢您的宽容。」他垂眸盯着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