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素一愣——又有人来了?他又没有发现?
魁明朗声道:“离墨大人,好久不见!”
身着牵着黑边的赤色衣袍,朱雀星君离墨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乐十二:仙乐渺
离墨听说商青收了个弹琴比他好的桃花精,扔下族内长老们,摇着扇子到清泉殿来求证了。
清泉殿中,魁明朗声道:“离墨大人,好久不见!”
离墨对他微笑,点头致意。
而鸣素一听“离墨”两个字,差点吓得元神出窍。
离墨是南方天塔之主,朱雀星君,出身朱雀神族的王族,爱乐成痴,闻声知人,通达百律,尤擅琴瑟。
越不想见到谁,就是越是能见到谁。
怒气消散的同时,鸣素内心徒生悲凉。
他只是暂时不想离开,他只需要安静并且低调的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就好,为什么偏不能如愿呢?
“桃花精……”离墨走近了,饶有趣味地望着鸣素,“味道挺淡啊,离远了都感觉不出来,你是不是家乡水土不好?还是被人伤
了根茎?”
鸣素有一种把点心整块吞掉结果卡在喉咙处的感觉,很快憋得脸颊泛红。
——这群星君,都是根据味道来辨别身份的吗……
“是鸣素吗?”离墨敲着扇子,凑到鸣素眼前。
鸣素头压得低低的,闷声道:“鸣素见过星君。”
“跪下。”魁明冷声提醒。
鸣素眉前一紧,当即屈膝,却被离墨扶住。
“你家主人最不喜欢这些跪来跪去的礼节,又不是什么特殊场合,跪礼就免了吧。”
鸣素也不推辞,忙说:“星君远道而来,鸣素这就奉茶。”
说罢就要离开,又被离墨横扇拦下。
“我不喝茶,我来听琴的。”离墨直截了当表明来意,“商青说你弹琴我比好,我定要听一听。”
怕什么来什么……
鸣素觉得自己胸口处跳动的已经不是心,是鼓,并且是雷辕战鼓。
已经震得他元神出窍了。
“你就用我的琴吧。”离墨掐指成诀,化出一方深红古琴。
朱雀星君的琴,自然也是上好的。
若在平时,鸣素必是欣然接受,但此刻避之唯恐不及。
他俯身合手,恭敬中略带紧张:“仙君谬赞,鸣素当之有愧,不敢卖弄。”
见他推辞,旁观的魁明来了兴致,双手环抱与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说:“你就弹弹看吧,我也想听了。”
离墨把琴递到鸣素眼前,鸣素只好接下。
他盘膝而坐,置木琴于膝上,先行试音。
梧桐木的琴身,火凰羽的琴弦,也只有离墨敢随便拿出来。
……乱弹……也不是什么难事……
鸣素暗想。
可惜,事与愿违。
拨弦的力度、延长的时间,想着以各种方法掩饰,可每到触及琴弦,就忍不住按照心中最喜欢的方法去拨奏。
指间的音律不允许丝毫差错,演乐者眼里容不下微尘,为仙者固执到骨子里的骄傲。
一曲罢了,余音饶耳。
鸣素很想抱着琴朝清泉殿的柱子狠狠地撞上去。
魁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晌,不禁赞道:“你弹得好像还真不错。”
“别听他胡说,”刷地一声,离墨撑开扇子,“他根本不懂音律。”
鸣素把琴放在地上,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那边魁明对离墨的唾弃很是不满,但对方是朱雀星君,他再不满也只能憋着,皮笑肉不笑地说:“星君说的极是。”
离墨哼哼笑两声:“鸣素,你弹得确实不错。”
魁明手握银枪,心想:离墨,你若不是朱雀星君,老子非捅死你不可!
可惜离墨此时眼里只有鸣素,他望着这少年若有所思。
“还没到落日峰就听到琴声,离墨,魁明,你们这是在欺负我的人吗?”
微风拂过,祥云和缓而下,来者白衣银靴,踏出一片清明。
救星!
绷紧的身心瞬间放松,鸣素几乎要哭出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对于商青的到来如此激动。
他迅速站起来,跑着扑过去,绕到商青身后,仓皇中抓着商青的袖摆,低着头,央求般小声唤道:“星君……”带点害怕带点难
过,紧张得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离墨望着他的目光又深了几分。
“魁明?”商青看着魁明,稍稍侧过身,把鸣素挡在身后。
魁明连忙摆手,大笑着打哈哈:“大人,您严重了,我是来探亲戚的!”
商青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他眼神柔和,却盯着魁明不放。
魁明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又说:“离墨大人才是来欺负人的,看罢我亲戚吓的,我都看不过去了!真的!”
“魁明,你说离墨的不是,就算是真的,他日后也不会放过你。”商青极是温柔地提醒。
魁明一边摆出“老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样,一边往旁边挪了两步。
商青又对离墨说:“离墨,我都说了鸣素怕生,日后会带他去找你,你怎么还自己跑过来了?”
“哎呀,我这不是忍不住吗!”离墨厚着脸皮摇扇子,“今天人我见了,琴也听了,事已至此,你怪我也没用。”
商青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怪你,你千里迢迢跑来,现在累了吧,要不要到暖阁休息休息?”
“赶我走啊……”离墨瞥了眼藏在商青身后不敢看他的鸣素,“好吧,就到暖阁休息休息。”
商青转头对鸣素吩咐道:“你去庚辛阁。”
鸣素点点头,有点不舍地松开商青地衣摆,任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忽然想起这三人都说他身上味道淡,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闻了闻——他们到底是怎么根据味道来判断的他的原身的?
正好奇着,离墨越过商青来到他面前。
鸣素想多又不能躲,低着头与离墨僵持。
离墨高深莫测地笑了两声,拍了拍鸣素的肩,由衷地说:“你的确弹得比好我,”在商青赶过来前,他顺势凑到鸣素耳边,笑着
低声说,“三界首屈一指,果然名不虚传。”
鸣素浑身一震。
“离墨心服口服,”热气盈满耳廓,传来的声音几不可闻,“再会,广韵仙君。”
乐十三:断续风
松涛海中,一如既往的苍松怪石、云蒸雾绕。
乐潜抱着小药篮子,盘膝坐在地上,眉前拧成一团,苦恼地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仙君……你快回来吧……”他沮丧地望着天哀求,“乐潜要撑不住了……”
他正沉浸在自我怜悯的情绪中,冷不丁身后一人问道:“谁为难你了?”
乐潜吓得一哆嗦,掀翻了药篮。
鸣素出了落日峰就变回广韵仙君的模样。
他急急奔回松涛海。此时呼吸不稳,衣着略显凌乱,握着墨玉琉璃杖拂尘的手还有些抖。
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仙君!”乐潜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痛哭,“仙君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仙君?”
“别哭得好像我已经死了似的!”鸣素一甩拂尘,轻敲了下乐潜的额头。
乐潜抱着头偷偷吐了吐舌头,笑道:“仙君,你可算回来了,乐潜一个人顾守松涛海,每天都很害怕啊。”
“怕?怕什么?谁敢来吃了你不成?”鸣素这段时间在清泉殿里整日低声下气,如今回了自己地盘,心头大快,看到自家小侍童
就很想捏两把。
乐潜委屈地撇撇嘴,说:“吃了我倒不至于,就是姚天君都来找了仙君七八次了,每次看不到人他就拿我撒气……”
“他那不是撒气,是疼爱你。”鸣素戏谑道,“当初在天池宫我们两个都看中了你,是他打赌输了,你才到我这里来的。”
“仙君,”乐潜立时眼泪汪汪地抓着鸣素的袖子,“仙君大恩大德乐潜永记于心,仙君可千万不能赶乐潜走啊!乐潜不要去伺候
姚天君!”
鸣素蓦地心下一沉,好像乐潜的话触动到什么。
乐潜见鸣素神色不对,立刻收敛了神色:“仙君,怎么了?”
“无妨……”鸣素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傻孩子,谁说要赶你走了?松涛海中除了我就是你,没有你谁来做我不做的事?”
“仙君,你这话乐潜听了一点也不感动。”乐潜虽是抱怨,仍旧尽职地过去扶自家主人。
鸣素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仙君?”乐潜察言观色,他的主人自从下凡历劫回来就一直怪怪,现在只有越来越不正常。
“你说,姚天君来找了我七八次?”鸣素低首垂眉,若有所思。
乐潜仔细想了想,说:“是九次,我少算了一次。”
“那我就到他府上走一趟吧。”
姚天君府上混乱的模样一如往昔,鸣素不客气地踩过书本典籍等杂物,直奔姚天君的炼丹房。
房中姚天君盘膝坐在地上,发饰摔碎,衣衫破烂,满身漆黑,狼狈不堪。
鸣素生生顿住了脚步。
姚天君抬头瞧瞧来人,半晌才缓过神来。
“仙君,你来啦。”他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
“你这是怎么了?”鸣素停在门口不敢进去。
姚天君对他招招手,安慰道:“没事,放错东西,炸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鸣素迟疑片刻,还是往姚天君走去,边走边警惕地看着还在冒黑烟的炼丹炉。
姚天君微微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为了你。”
“我?”鸣素一愣。
“说吧,这些日子你干什么去了?”
“闭关修炼去了。”鸣素脸不红气不喘地扯谎。
姚天君也根本不信,又问:“你真不打算跟我坦白?”
“坦白什么?”
“你要不坦白,也没关系……”姚天君自顾自地说,“你跟我告白,我也不介意……”
鸣素失笑,四下扫视一圈:“什么时候你把你这窝收拾干净,我就考虑看看。”
姚天君无奈道:“那你还不如把我打入凡间重修。”他把手伸向鸣素,“拉我起来吧,震傻了,现在脑袋里还嗡嗡的响呢。”
鸣素握住姚天君的手,却见他眸光闪动,猛地使力一拽。鸣素毫无防备,摔倒在地。姚天君就势翻身,反压住鸣素的手臂,手肘
抵着他的后颈。
姚天君压低声音,质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鸣素眉头紧皱,狠狠地回答:“闭关修炼!”
姚天君冷笑:“修炼出一身魔气?”
魔气?
鸣素顿时慌了神,咬牙道:“胡说什么?”
“你看我像在胡说吗?”姚天君手上用力,鸣素吃痛,心中怒气徒生。
“姚天君,别胡闹了!”
“你看我像在胡闹吗?”姚天君按紧了他,“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告诉我,否则我把你扔炉子里去!”
“你敢!”
“有何不敢?”
鸣素目光中一抹凌厉的杀意,姚天君沉默片刻,松了手。
“现在,你还认为我是胡说胡闹吗?”
姚天君向后退了一步,他望着鸣素,神情沉重。
鸣素见状,也不由低头看看自己。
这一看,瞬间如坠冰窟。
缭绕在指尖,自体内隐隐散发出的黑雾,不是往日清灵的仙气,而是……魔气?
鸣素有点糊涂。
怎么可能?不是已经没有了吗?
陆清羽的怨念与怨愤,陆清羽的不舍与不甘,不是都已经在落日峰上化为虚无了吗?
怎么还会这样……
“鸣素,你去哪里了?”姚天君缓和了语气,轻声问。
鸣素似乎没听到,他低头看着自己,直到异状慢慢消失不见。
“别怕,”姚天君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这四周一直设有界障,不会让人发现的。”他重新坐回地上,“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
“……我……去找白虎星君了……”
鸣素犹豫着,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给姚天君,听得姚天君目瞪口呆。
“所以,你就这么跑回来了?”
鸣素羞愧地“嗯”了声。
“那个朱雀星君眼色倒不错……那么,你这段日子,是跑到清泉殿给人端茶倒水去了?”
鸣素不好意思地又“嗯”了声,解释道:“正好桃花君要到清泉殿,我就……嗯……”
“你会吗?”姚天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端茶倒水什么的,不都是乐潜做的?”
“……不太会,”鸣素纠结地交握着双手。
“那那位桃花君呢?”
鸣素呆了下:“桃花君?”
“你不是顶了那位灵山桃花君的名头吗?”
“……嗯……”鸣素这才想起原本那位要去清泉殿的灵山桃精,“桃姑娘没与我提,我也忘了问……”
思及此处,又想到乐潜的话,鸣素忙问:“乐潜说你找我很多次,是什么事?”
“什么事?你好意思问我?”姚天君哭笑不得,“鸣素,你天劫要到了,攸关生死,你居然不记得?”
乐十四:古天梯
千年一次的天劫与下凡历劫不同,那不是为增进自身修为极限经历的劫难,而是为了偿还一身罪孽。
万物生而有罪,天劫为惩罪、使三界维持平衡而存在。
自盘古开天辟地,三界诞生之初,三上以外,众生无一能免天劫。直到三界混战之后,伏羲设轮回道。轮回道中因果循环,抵消
了天劫的影响,使寿命渐渐缩短的人界众生特别是人族免于遭受天劫。
是以如今人界众生除非修炼成仙成魔,否则不必历天劫。
而天地两族因长期占据三界大部分灵气,长生不老、法力无边,历经的天劫只有越来越严酷。
算起来,千年一度的时日确实近了。
但看现下的状况,鸣素颇有一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悲哀。
“我的修为在减弱。”鸣素化气为形,祭出他的琴——九皋仙羽。
音色翻动的有些气力不足,每到高时戛然而止。
姚天君摸着下巴沉思:“没听说天劫将近会影响自身修为……该不会因为……”
姚天君点到为止,鸣素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身上的魔气。
“不清楚……”鸣素无精打采地拨弄着琴弦,动作中带着点焦躁,“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你留在我这里吧,”姚天君建议道,“留在我这里,应该有转机,”姚天君边说边踢开脚边的杂物,“帝君不是说过,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