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疼痛,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
“痛……娘,娘!”他哭喊起来,犹如一个孩童,胡乱抓着瑶佳的手,发出本能的求救。
瑶佳抱着他,轻拍他的背、他的肩,很是轻柔地道:“我在这,不要哭,不要哭,我就在这里。”
和婉的话语,温柔的眼神,竟慢慢减缓了清光的痛楚。
记忆中的脸庞和现在的她交叠,让他本就不太清楚的甚至变得更混乱。
“娘……娘!娘,你回来了?娘!娘我想你!”他扑进瑶佳的怀中,语无伦次地喊着。
玄黎的脸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好在瑶佳的注意力都在清光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好了好了,乖孩子,我回来了,不要哭了好不好?”她冲清光微微一笑。
玄黎心头巨震。
那笑……和言采的一模一样。
难以言喻的后悔浮上心头。
本可以幸福的一家人,全毁在他的手上,清光现在这个样子,大部分都在他。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承受清光的痛苦。
清光昏了过去,在瑶佳的安慰下,半睡半昏着安静了。
玄黎小心地将他抱上床,又盖上被子,正要和瑶佳说话,一回头却见她已然悄然离开。
夜半时分,月色被乌云遮掩,本就不起眼的山村在山林中显得更加隐蔽。清光陡然睁开眼睛,直直瞪着屋顶许久,目光略显呆滞。
“娘……?”
记忆出现一刹那的混乱,清光呆着目光想了许久才将一切都理顺。他偏了偏头,望向窗外时而出现的白月光,慢慢伸出了手。
不是很清晰的五指形状赫然出现在眼前,告诉了他某个事实。
“眼睛……”太过喜悦,他反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我的眼睛……哈,哈哈……”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因速度太快而又倒了回去,脑袋沉沉地,好似灌了铅。
“唔……”疼痛已经消失,只余下晕沉,他无比雀跃地伸手看了很久,很久才察觉到怪异。
角落的箱子发出不是很强烈却不容忽视的光,他缓慢地起来,缓慢地坐进轮椅中,又缓慢地接近光源。
里面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木箱子一直在震动,在他伸手的一瞬间,木箱自动而开,一道光笔直冲出,紧接着,惜瑶剑上下沉浮着出现在了清光的面前。
“这……”
不同于刚刚和清光一起坠落时的布满铁锈的样子,此时的惜瑶剑表面没了大部分的锈迹,犀利又不是温和地散着玉色之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惜……瑶……”
他张了张口,“……佳……”
他呆了。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却叫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惜瑶剑。
“清光!!”
玄黎冲了进来,见他安然坐在椅子上,顿时松了口气,看见惜瑶剑,也并不吃惊。
“不疼了吗?怎么起来了,快去躺着。”他柔声说着,没走几步就被清光喝止,“你别过来!”
脚步停住,玄黎妥协地道:“好,我不过来。”
“出去,让我好好静一静。”
玄黎依言,悄声走了出去,始终都没注意到他已经恢复光明的事实。
清光缓缓伸出手去,惜瑶剑光变的越发柔和,甚至在他抚摸剑格之际,将阵阵暖意流入清光身体中。
“你告诉我,是这样啊?”
那日,分明就是七剑一一将他贯穿,夺走他的修为和性命,他以为还能活着全靠自己命大,现在看来,怕是惜瑶剑救了自己一命,可是……为何独独是惜瑶剑,
惜瑶,惜瑶……
说的是瑶佳吗?瑶佳,分明就是母亲的转世,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早有预料?
七剑并非上古神器,而是在千年前才被神母创造出来,用以镇压发狂的若神,千年期过,才会被他一一寻得尽收囊中。
那时候,神母就已经知道会发生现在的一切吗?
惜瑶,可否指珍惜瑶佳?
这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说?
清光珍惜地抚摸着惜瑶剑身,剑身上还有着不少锈迹,他试着用指甲抠了抠,发现铁锈牢固的很,根本抠不掉。
“惜瑶,谢谢。”
其实在很久以前,七剑就在保护他,试图化解他心头的恨。只是那时候的他被梦魇老妖麻痹了心,只一味地知道仇恨,倒是浪费了七剑的好意。
“惜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当年母亲也试图化解他的仇恨,并不是完全因为太爱父亲,而是怕自己会因此受伤,恨一个人……真的太累。
时过境迁,回头想想,他真的浪费太多心力在恨上,而无视了身边该珍惜的人。
比如——湘黎。
他愧对她,永远都无法偿还。
第一百三十八章:清平乐(8)
玄黎推门进来,却见清光保持着昨晚他离开时的样子,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望着木箱子出神——惜瑶剑已经褪去光华,静静躺在其中。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他快步上前,刚伸手要推椅子,却被清光扣住了手腕。
他微微偏头,“……我自己来。”
说罢转过轮椅,朝着门口走去,没有半点迟疑。
玄黎发现他完全不需要自己指路就能找到门口,不由心中大喜:“你能看见了?!”
清光顿了一顿,随后很淡地回道:“恩。“
“真的?!”玄黎冲上前在他眼前伸手晃着,被清光一下拍掉,“我能看见你很不高兴?”话虽如此,语气却并无过去那般深深的厌恶。
玄黎高兴过了头,搓了搓手,竟略显憨态道:“我只是……太高兴了。看来……看来昨天晚上……真是因祸得福啊!我,我……瑶佳!瑶佳!”
他忽然回头大喊,见瑶佳只是遥遥应了一声并没有过来,忍不住小跑了出去。
清光看着他,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多少高兴,心反而一痛。
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瑶佳很快过来,看见他低着头,神色并不是很好,怀疑地看了看玄黎,后者冲她点点头。
“清光?”
清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瑶佳姐。”事实上他只是恢复了光明,看东西还是很模糊,只能看个大概,现下瑶佳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有鼻子有眼、四肢俱全的人,具体的模样,尚还不清楚。
“瑶佳姐,我能看见了。”他伸出手去。
手被握住,紧紧地。
瑶佳忽然倾身抱住了他,别无他意,仅是因为感动。
“太好了,太好了。”
玄黎站在旁边,看到这样的情景,眼眶一热,忍了半天才没让泪滑落。
凭借着模糊的实现,清光在院中努力打量周围的景致,和想象中的无多差别,不过就是远山多了些,人家少了些,门口十来步既是一条溪流,清澈的水自山顶流下,途径屋外,汇聚到山脚的大河中。
因是早春,土地上萌发了不少盎然春意,却依旧难以摆脱冬天的寒冷,略显可怜地扎在土上。
小小的院子布置得很是干净,厨房外边就是小菜园,另一边则是水井,井外还有一方平滑的大石块,看样子,似乎是用作平时洗衣的。
清光的视线由远及近,缓慢地将周围打量了个遍。
“真好。”心头一暖,他不由笑了。
远离了尘世的喧嚣,所有的爱恨情仇也已过去,放下不该执着的,终可得解脱。若说唯一让他别扭的,便只有……
“清光,怎么穿的这么少就出来了。”耳边传来略带责备却带着浓浓关心的声音,但见玄黎拿着一件披风走了出来。
多了件披风,身上很快暖了。
清光没说谢,低头看了一眼披风,摇着椅子往菜园子而去。
他还做不到就这样轻易原谅他,却又难以忽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每每存了原谅他的念头,母亲那孤寂而可怜的背影便会浮现脑海,告诉他这个男人曾经做过的事,究竟多么地不可原谅!
娘,我当如何?
瑶佳又是一天没回。
回来时天已擦黑,看见不再冒着热气的饭菜,瑶佳眸光闪烁,低低道:“我……我吃过了。”
一句话让等了她一个时辰的玄黎神色微变,她接着又说,“以后不用等我吃饭。”
不再看玄黎的神情,瑶佳快步就要往里面走,却在经过玄黎身边的时候被一把拉住,玄黎的声音显得很僵硬,甚至含了愠意。
“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瑶佳挣了挣没能挣开,也没好气起来,“和你没有关系。放开!”
玄黎想起白日里看到的,心里一沉,连带目光也阴了几分,“是不是去找那个男人?”
瑶佳心里咯噔一声。
“你怎么知道?”下意识的问暴露了她这几日的行踪。的确,她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听见她简介的承认,玄黎眼睛眯了眯,“他叫什么?和你什么关系?”
“……”瑶佳被他质问的语气惹得火气噌噌上涨,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失败,不由大声道,“要你管那么多!和你有关系吗?松手!”
玄黎瞪着她,瑶佳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却很快觉得心虚。“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凭什么?”瑶佳立刻汹汹地质问,“你以什么立场来说这句话?是以一个成过亲有过孩子抛弃过妻子的过来人来说吗?”
玄黎目光一滞。
原来在她心目中,他已经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了吗?
“你们怎么了?”清光推着轮椅缓慢地过来,依旧模糊的视线只能捕捉到他们对峙的身影。
玄黎手一松,趁此机会,瑶佳飞快甩开了他的手,往清光而去。
“外面冷,你怎么就出来了?”她推着清光往屋子里去。
看似厌恶的转身,只有瑶佳知道,她在心虚,从而逃避。
玄黎刚才的目光,叫她没来由地心痛。很奇怪的感觉,有报复后的畅快,却也有痛苦。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只知道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见他,心就难以遏制地疼着,梦境也变得复杂奇怪。
总能梦到一个女子的背影,想靠近却怎么也接近不了,遥远一声叹息,漫天的桃花纷扬而下,将那背影模糊,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辗转反侧,几乎是一夜未眠,瑶佳早早起床,趁着清光和玄黎还在熟睡之际,悄然走出房门。却不知,一夜无眠的,不止是她。
望着被轻轻阖上的院门,玄黎站在窗后,慢慢握紧了拳,目光追随着快步离去的人儿,直至看不见。
“站在这里,就能挽回一切了吗?”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清光掀开帘子过去,打开了屋门,篱笆外哪里还有瑶佳的身影,她早就走远。
玄黎松了送拳,“我……我……”连说两个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有什么堵在喉咙口,叫他满腔话语逼得无话可说。
清光冷眼看着他,“懦夫。”
“什么?”玄黎怔了一怔。
“我说你是懦夫!”清光声音冷的刻骨,“你总是这样!永远也不会再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却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做些不该做的事!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担当一点!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做一个懦夫!”
“一千年前,你是懦夫!你敢娶我娘却不敢对她好!一千年后,你还是懦夫,你看着她为你痛苦为你伤心却连只言片语也没有!”
“你可知,只要你踏出一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一千年前你不敢,到了现在,已无任何阻力,你还是不敢吗?”
玄黎心头一震,怔怔地看着清光。
只听清光缓和了语气,低吟而道,“哪有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能永远恩爱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九章:清平乐(9)
玄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清光却不准备再说一遍,而是道:“我只问你,如果她不知道你过去的那些事,你们会在一起吗?”
答案是肯定的,玄黎轻轻点头。
“那么,办法有两个。其一,让她知道所有的真相,求她的原谅。”
玄黎眉头一蹙:“这不成,你当是我私心作祟也好,过去的事让她想起来对她没有好处!”
清光嘴角弯了弯,似笑非笑,“其二,抹去她这段时间的记忆,让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一个好办法。
玄黎微微点了点头,然仔细一想就觉察出了不对的地方。
清除她的记忆简单,可不让她怀疑却难。
“如果不想太过麻烦,我想你还是将她从冬天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都抹去为好。”
“那你呢?”玄黎下意识地问道。
清光别开头去,“你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还想管我的事?”
“我……”玄黎一急,“我这是关心你!”
清光不言语,单单一笑,带着讥讽。
轮椅前行几步又停下,“对我而言,娘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
玄黎望着他的背影呆了一呆。
所以要想获得他的原谅,就要好好地和瑶佳在一起?
不等天黑,瑶佳就回来了,橙红色的太阳将落不落地悬在云端,白云被染成金红,犹如波浪一般影影重重地向地平线矮去。
玄黎刚刚淘完米,就听门外传来了瑶佳的声音。
爽朗的笑声,显得主人十分开心。不等玄黎出门,又一个声音响起,显然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玄黎心中一紧,但见大门被推开,瑶佳和陌生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玉笙哥,这是我家。”她一边回头一边冲男子介绍,
玄黎目光倏地一变,原本温和的气息尽消,带给对方一股巨大的无形压力。
玉笙看见他,第一反应就是冲他笑,可在接触到他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凶狠的目光后,整个人呆了一呆,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瑶佳。
他被玄黎怵到,瑶佳可不怕。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远方表叔。”说罢又小声道,“别管他,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让玄黎一字不落地听到,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玉笙忙热情道:“表叔。”
看见瑶佳和玉笙亲厚的样子,玄黎已然愠怒,此时又听他叫自己表叔,心里更是窝火。
谁是谁表叔!
他看也不看玉笙,对瑶佳道:“有客人来怎么也不早说,今天没有准备多余的饭菜。”
被晾在一边,又被下了逐客令,玉笙的脸皮薄,当即就红了起来,悻悻焉低下头去,小声地道,“我……我待会就回。”
瑶佳眼光利,一眼就看到刚刚淘好的米,心知玄黎是在找借口让玉笙走人,便道:“没关系,菜烧好了饭还没烧不是?再淘一点烧就是。”
“家里没米了。”
瑶佳瞪了瞪眼睛,“怎么可能?昨天不还有半缸子米吗?!”说罢推开他往厨房走去,玄黎跟上,趁瑶佳不注意转身给了玉笙一记眼刀,迫使玉笙站在原地不敢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