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街边偶遇
李若凡抱着一大袋刚从超市采购来的食物,不紧不慢地向停车场走去。
弦月初上,街道两侧的霓虹灯亮起柔和的光芒,一些商店早早挂起鲜花和彩饰,为几天后的情人节促销作准备。
“已经快到情人节了吗……”若凡恍然大悟般地喃喃自语,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间已将迈入三十大关的他,成天忙于诊所的事务,至今却连个能倾诉情感的对象都没有,确实是件难堪的事。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品貌即使不算端庄也还至少过得去的大龄青年,街坊邻居没少给他介绍对象。
但若凡总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予以拒绝,个中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而且也不准备向旁人解释。
“没有必要强求他人的认同”是他的人生准则。
路旁小巷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呻吟,寻声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倒在巷角的阴影里。
街头混混间的打斗在这个治安不算良好的城市里时常可见,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若凡原本准备装作没看见,就这样径直离开,但身为医生的职业惯性迫使他走上前去查看状况。
映入视线的某样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数百年来,科学家一直在探索生命的蓝图,从染色体的发现、到碱基排列的研究,基因技术无时无刻不在进步,当分子水平的基因控制技术慢慢成熟,人类也随之摆脱了上帝的安排,蜕变为地球的造物主。
远古的恐龙、梦幻的合成生物,凡是想象力所及的生命体,皆能被创造出来,亚人,即是基因技术革命所带来的产物之一。
最初到底是基于何种原因而将动物基因混入人类胚胎?是因为军事目的?还是学术研究?抑或仅仅是因为有趣,而由疯狂的科学怪才制造出的弗兰肯斯坦?
那久远的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人们所能确认的,是自从第一个亚人诞生至今,已过去了百年岁月,而这些或带着尾巴,或长有羽毛的人类亲族,也作为黄、白、黑以外的新人种,逐渐融入了普通社会之中。但纵然是不同肤色的人种间,歧视和迫害都不是罕见的事,这些容貌和正常人有着明显差异的种族,其生活状态可想而知。
若凡好奇地靠近垃圾堆,借着昏黄的路灯,看清了亚人的容貌。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左眼肿胀得厉害,嘴角流血,脸上残留着一些爪痕,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似乎被修理得很惨。
他的头发是漂亮的金色,中间夹杂着一些黑色的条纹。一条胳膊以古怪的角度向一侧伸展,似乎被打断了,身体没有明显的血迹,但白衬衣和牛仔裤上留有许多黑色脚印,估计被踹得够呛,不知有没有内伤。
亚人少年陷入了昏迷的状态,对来人没有丝毫觉察,只是因为无法忍受的疼痛,偶尔会不自觉地发出一两声低吟。
“啊,啊,果然很麻烦的样子,早知道就不过来了。”若凡懊恼地骚着脑袋,向昏迷中的亚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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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伤者背到停车场,再开车将他载回诊所,早已是夜半时分。顾不得晚饭问题,这位善心大发、又或者别有居心的医生拿出家中自备的消毒工具,开始帮横卧在沙发上的亚人少年清理伤口。
首先用酒精沾湿棉球,小心翼翼地清洗少年脸上的伤口,虽然侧脸有些淤青,却依稀辨认得出大致的面貌。
一张挺吸引人的脸庞,粗粗的眉毛、小巧而坚挺的鼻梁,他的双唇有着相当坚毅的线条,从微张的嘴里可以瞧见两颗尖尖的虎牙,偶尔因伤痛而紧蹙眉头的表情很是惹人怜爱,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即将羽翼丰满的雏鸟,徘徊于男子汉和男孩之间的气质,一种混杂了成熟与稚气的奇妙风情。
少年嘴角靠近下巴的皮肤上长有一些细长的黑色条纹,自下颌蜿蜒着向颈部延伸,这是某些亚人种族特有的体征,而他头部毛发的触感比起头发,更像是光滑柔亮的毛皮,让若凡有种在给动物治疗的错觉。
(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何种色彩?)若凡这样想着,愈发温和而细致地进行清理伤口的工作。
很快,少年的额头被缠上厚厚的绷带,伤口上也平整地贴上纱布,脸部的清创完成了。
(然后是身体部分……)
少年只穿了一件紧身衬衣,身上的伤口因为血液凝结的关系,和衬衣粘在了一起,若凡不得不用手术剪将衣服剪开,去掉粘连以外的部分。
剪刀破开衣物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若凡有些迟疑地望向伤者脖颈以下的部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年轻而强壮的肉体,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虽然是少年体型算不上魁梧,却也绝非瘦削,精炼结实的肌肉匀称地分布在胳膊和胸腹部,摸起来坚硬火热,简直像铁铸一般刚健,短而浓密的金色体毛以及黑色条纹遍布肩膀、手臂、背脊,而发达的胸肌和棱角分明的腹部却十分光滑白皙,这份平坦一直向下延伸,直到那被长裤所包裹的神秘部位,那依稀露出些许耻毛的……
“哎呀呀,别再胡思乱想了!”若凡努力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甩掉,着手处理少年身上的伤口。
出血和淤青都是小问题,呼吸平稳说明内脏也无大碍。比较麻烦的是软软垂在一边的右手,幸好检查下来只是脱臼而已,打上麻药,凭借丰富的接骨经验,若凡两三下就将胳膊接了回去,并缠上绷带,以夹板固定住。
(接下来是……)若凡的目光继续下移,颤抖地将手指搭上少年那紧束着的腰带。
“该死!我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诶!”他莫名其妙地脸红了,就连心跳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随着纽扣解开,拉链缓缓拉下,他的呼吸几乎为之停止,但春光乍泄的幻想却没有出现,反而惹得他轻轻笑出声来:
很传统的四角裤,从外观形状看上去“本钱”也够雄厚,不过那四角裤上的图案却是微笑的小熊。
“若凡呀若凡,对方可还是小孩子哦……趁人之危这种事情……哎,兴致都没了……”
收拾起混乱的心情,有贼心没贼胆的色狼医生终于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处理伤口。
在经历好几次天人交战(皆因毛茸茸的大腿以及壮实小腿肚的诱惑)之后,若凡总算搞定了少年下肢的伤口和左膝的扭伤。
觉察到少年的发热情况,若凡又给他打了一剂抗菌素和破伤风针,这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简直比做手术还累人啊,不行了,不去找张片子发泄一下的话……”
虽然嘴里这么抱怨着,他还是动作轻柔地将少年从沙发抱至床上,仔细周到地盖上被褥,望着少年时而放松时而痛苦的神色,李若凡带着满脸怜惜的表情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袋。
“做个好梦吧,可爱的小猫咪。”
第二章:李记接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射入室内,照在雷武缠满绷带的脸上,将他金色的毛发映得熠熠生辉,伴随眼皮一阵轻微的颤动,少年醒了。
他竖起圆圆的大耳朵,睁开未被纱布蒙住的右眼,将明亮的眼眸暴露在空气中,那瞳中的颜色是淡淡的天蓝,纯粹而灵动的色彩,瞳孔因为强光照射的关系,化作了细细的黑缝,此刻正上下转动,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陌生的房间、苍白的天花板、紧闭的窗户、柔软的床、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床边坐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靠坐在长椅上,仰面长天呼呼大睡。
少年瞬间警觉起来,他猛地坐起身,却因为周身肌肉发出的强烈酸痛感而叫出了声。
“唔~”那陌生男子因叫声而醒来,他揉着睡眼朦胧的双眼,有些惊喜又有些疲乏地向少年问候道,“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这是个身材高大体型匀称的男人,少年不确定他比自己高出一个还是两个脑袋。
雷武在男子站起的瞬间便一个跟头从床头滚到墙角边,右手和左膝的扭伤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少年赤裸着上身,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动作,一边半蹲着保持警戒的姿态,伸直尾巴微张开口,威吓似地露出嘴里尖利的虎牙。
“啊!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陌生男子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紧张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伸手阻止。
(伤口?)
雷武瞧了瞧自己身上裹的绷带,似乎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但并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愿,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室内弥漫着对峙的气氛。
这陌生男子穿着医用的白大褂,留一头漆黑的短发,没有尾巴,耳朵很短,脸庞、手腕、脖颈,尽是光溜溜的(虽然下巴上有些胡子拉碴),他的眼睛是罕见的纯黑色,这种瞳色,据说只存在于遥远的东方诸国。
在这色彩背后所包含的情感,有沉静,有好奇,还有另一种若有若无的意味,却是雷武从别人身上从未感受到的。
“咕噜噜——!”
他正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外貌,却被一阵响雷似的鸣叫声打断了思绪,原来是自己饥饿难耐的肠胃在抗议。
“哈哈哈哈!好久没听到这么诚实的声音了。”陌生男子难忍满腹的笑意,放声大笑起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没听过肚子叫啊!”雷武红着脸,尴尬地摇摆身后的大尾巴,汕汕地争辩道。
“这么响亮的可是第一回听见呢!”男子像在找寻什么似的左右扫视,接着朝一旁的餐桌走去,伸手在桌上的纸袋里翻找,他变魔术似地拿出一整条香肠,走到雷武跟前。
“昨天忙了一整夜,没做什么好吃的,不过我想如果是肉类的话,应该会对你的胃口吧?”
香肠特有的甜美气味就这样飘了过来,少年差点抵挡不住诱惑,准备扑上去抢食,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到能够伸手触摸到食物的位置。
穿着白大褂的男子友好地将食物向前递出,再三确认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情况下,少年一把抓过香肠,又迅速缩回角落里。顾不得什么姿态,饥肠辘辘的他手嘴并用,三下五除二撕开包装,大快朵颐起来。
陌生男子走回椅子旁,好整以暇地坐下,饶有兴趣地观察少年的每个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
“……(咀嚼食物声)”
“怎么会躺在那种地方的?”
“……(咀嚼食物声)”
“你住在哪条街?”
“真萝嗦!”
风卷残云般地吃完香肠,雷武打断对方的絮刀,用左手胡乱地抹了几把嘴,装作恶狠狠的样子道,“跟我套近乎也没有用,老实告诉你,你救我就是多管闲事,我身上没钱,也不准备付医药费,要叫警察还是叫流氓随你自己看着办吧!”
“啊,假如是医药费的话你不用担心,也就用了一些纱布和抗生素,根本没打算向你收钱。”黑发青年微笑着向少年递来体温计,他打量了一下雷武微张的嘴,补充道,“用嘴含着就行了,千万别咬破啦。”
“为什么?救我有什么好处?在路上随便救一个亚人回来,你就不怕惹什么麻烦吗?”对方的免费治疗的行为令雷武不解,他一边从对方手中接过体温计,胡乱塞进嘴里,一边注视着对方,等待回答。
“谁都怕麻烦缠身,可是也有明知道是麻烦事却不得不做的事。”望着少年因为困惑而紧皱的眉毛,黑发男子欣然微笑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更何况你当时处在昏迷当中,我可不能丢下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病人不管,内疚,惭愧之类的心情我最不愿意尝试,就当我是为自己的良心过得去才救你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哦?”
“切!偶嚓呼嘿旁才唚嗓类!(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咧!)”雷武含着红白相间的玻璃棍子撇嘴都囔道。
“呵呵,那就好。作为瞳猫族的你,回复力一定很快,我这么做或许真是多此一举也说不定……”
“瞳猫?”像是触到痛处一样,在听到“瞳猫”这个词之后,雷武的情绪起了极大的变化,他一把扯掉嘴里的体温计,一脸愤愤不平地嚷道,“是老虎!才不是猫咧!”
少年身上几近金色的毛发和优雅的黑色条纹,确实是王虎族的特征,那是以战斗力强悍着称的罕见种族,和弱小的瞳猫族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
“王虎族?”男子因这异乎寻常的怒气愣了一下,但却很快反应过来,诚恳地道歉道,“哎呀呀,我对亚人的分类实在没辙,认错了你的种族,真是抱歉。”
听到对方的道歉,雷武这才意识到自己异常举动的失态,他尴尬地缓软了语气,支支吾吾地滴咕道:“唉……这也不怪你,本来我们两族的特征就比较相象……”
瞧着对方丝毫不以为意的笑容,少年不免难堪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我之前的态度也不好……不该说你是多管闲事……”
“啊,没关系,这种小事别在意。”陌生男子温和而平静地保持着微笑。
他将掉在床上的体温计轻轻拾起,看了下刻度,然后缓缓从椅子上站起,“体温正常,各项体征数值也很平稳,但你的外伤还没好,需要静养休息,我有患者需要接待,就不陪你了。”
也不带雷武点头,他便潇洒地朝房间外走去,走到半路,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床边的纸袋里有水和食物,需要的时候请不要客气。”
“雷武。”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的刹那,少年小声地说出一个词。
“什么?”
“我的名字叫雷武!可别记错了!”王虎族的少年盘腿坐在墙角,脸朝墙壁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还有……谢谢你为我包扎。”
“我叫李若凡,是这间诊所的大夫,今后还请多指教啦,小武。”黑发男子温文尔雅地说完这句话,轻轻合上了房门。
“什……什么小武啊……叫得这么熟络……”雷武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奇怪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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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接骨”,这是一间主治跌打骨伤的私人诊所,规模很小,但价格公道接骨技术又好,在东部街区可算小有名气。
从去世的祖父手里接过诊所的经营,已经快五个年头了,李若凡却是第一次这么手忙脚乱地接待病人,一会儿不小心将接受推拿的病患掐得哇哇直叫,一会儿又差点把活血化淤的风湿药膏当跌打药给患者涂抹伤口,会这么心烦意乱的原因,他自然心知肚明。
明明只是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明明没准备对他出手,脑海中却为何都是他的影像,挥之不去?自己就这么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是那漂亮的天蓝色眼眸里,隐约可见的孤独和桀骜不驯,打动了自己?
“李医生,你今天有点心神不定哦。”一只纤纤细手搭上若凡的肩膀,将他拉回现实中来,一个身材热火、穿护士装的金发美女一脸坏笑地站在他面前,“难道是因为病房里躺着的那位?”
杰茜卡,李记诊所仅有的两名员工中唯一一位护士,也是了解若凡性取向的人。
在若凡招聘护士,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