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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凡乘坐着观光电梯向狼王所在楼层进发,这座巴比伦城最高的建筑是财富与权利的象征,入住其中的富人权贵不计其数,自己如今能身处其中,也算是奇妙的境遇吧。
“叮咚!”他轻触门铃。
“门开着,直接进来。”雕刻着涡金边框的木门内侧,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这样命令道。
“狼王杜岚先生是吗?你要的货已经到啦,请签收,要蒸要煮随便哦?”若凡嘴里开着玩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往里走去。
门里的景象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室内的装潢很华丽,灯光温暖而明亮,房间的主人既没有突然从门后窜出来直接“办事”,也没有半裸着身子躺在大床上朝自己招手,更没有拿着皮鞭发出女王模样的笑声,而是衣冠楚楚地站在大厅靠墙一侧,隔着透明的玻璃幕墙,俯瞰大厦外的夜景。
狼王杜岚依旧一身白衬衫黑西装打扮,无法否认这种类型的服饰很适合他,裁剪得体的西装搭配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愈发衬托出这个男人豪迈不羁的强悍个性。
“时间刚刚好,让我们先一起用餐吧。”蓝鬃金瞳的牙狼族男子转过身来,给了若凡一个别有意味的微笑,“至于‘吃你’这件事,可以等晚些时候再做。”
“啊……那还真是劳您费心了。”若凡这才想起自己走得匆忙,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餐桌就布置在玻璃幕墙旁边,餐具很精致,菜肴很丰盛,配上银质烛台和蜡烛,有烛光晚餐的温馨氛围。
侧过脸就能欣赏城市夜景,嘴里则品尝着红酒、牛排,这种浪漫的夜晚若凡幻想过好几百遍了,却从来没有料到过会是在这种情形下发生,更令人头晕目眩的是对面还坐着这样一个英俊帅气孔武有力的男人……
“气氛真是不错呐……”若凡故作镇静地抿了一口葡萄酒,接着略带困惑不解的语气说道,“这么问有些奇怪,不过……为什么是我,不,应该说你怎么知道我的性取向的?我想我脸上没写同志这两个词吧?”
“原来你是同道中人吗?那还真是你的运气。”杜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是不是同志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点是我对你感兴趣。”
“我曾邀请过的对手之中,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对男性身体不报有好感,但撇去那些过程不谈,就结果而言,我都很满意。”杜岚动作优雅而豪爽地消灭着盘子中的食物,仿佛那些肥美多汁的牛排,就是为了消失在他那张长满锋利犬齿的嘴里,而被烹制出来的。
若凡很难想象狼王那些“正直”的敌手,是怎么被他在床上打败的,他忍不住点明自己的观点:“……有人向你指出过,你很霸道这件事吗?”
“那是成为领袖的条件之一。”杜岚轻轻插起一块牛排,一点也不生气地朝若凡比了比,“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缺乏危机感?”
“唉……老实说我现在都还有些在做梦的感觉,你可是狼王杜岚诶!”若凡将一小块胡萝卜塞入嘴中,咬着叉子注视眼前这个地下格斗界的帝王,大胆地开玩笑道,“你怎么会是……要知道假如你想要的话,不知道多少女人会为你疯狂、投怀送抱咧!”
“我喜欢征服强悍的男人,喜欢他们在我面前辗转反侧,低喘呻吟的模样,这个解释怎样?”杜岚抬起黄玉色的眼睛,以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回应道。
“很……很有说服力。”黑发青年紧张地咽下口水。
“骗你的。”
“诶!?”
“就像狼爱吃肉一样,天性使然罢了。”狼王吃下最后一块牛排,用红酒将之冲下肚里,带着满足的微笑将身子靠在座椅上,“造物主所做的决定,谁都不能改变。”
晚餐结束后,杜岚叫来仆役将餐具收去,换上香气浓郁的咖啡。
“……”若凡心情紧张地等待着。
“聊聊你自己吧。”狼王却一点都不着急,他手里捏着咖啡杯,翘起二郎腿,兽耳和尾巴微微摇动着,看来心情不错。
“我?”黑发男子不太理解这个要求。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从哪儿学来的一身功夫?你怎么会来巴比伦的?你又是如何认识雷武的?”杜岚慢悠悠地喝着手里的咖啡,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大堆问题。
“唉……即使我从头开始说也没关系吗?会很长很萝嗦哦?”若凡不确定地试探道。
“尽量详细点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夜晚还长着呢。”狼王单手枕着脑袋,靠在座椅扶手上,悠闲自在地鼓励对方。
“既然是你要求的,那么——好吧!……咳咳!”虽然是个怪异的请求,但还算在接受范围之内,黑发青年整理了一下思路,清清嗓子,开始自我介绍,“免贵姓李,名若凡,若是早上几百年,大概还能有个‘字’之类的,我生自中医世家……”
回忆是一件奇妙的事,若想从过去的生活中单单截取一个片段出来,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真找了出来,大多也模糊不清,会有诸多遗漏的地方。
可要是能从头摸索,将名为记忆的毛线团逐渐抽丝剥茧加以细分,那么整个人一生的经历,就可能如同昨日上演的肥皂剧一样记忆犹新,连从前不曾注意过的小细节之处,都能够一一描述清楚。
若凡就处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关于过于的回忆,不可思议地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在鲜活记忆的鼓励下,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漫长经历,如竹筒倒豆子般毫无保留地倾倒在眼前这个,认识不到三天的陌生男人面前。
不管是童年时有趣的冒险经历,还是年少时苦涩无果的清纯初恋,又或者是搬来巴比伦之前那些颠沛流离的旅行生活,往昔的回忆伴随着若凡生动形象的肢体语言,统统无遮无掩地传达给了在一旁侧耳倾听的牙狼族男子。
为什么会这么坦白呢?若凡扪心自问,也许是因为知道对方的性取向,放下了戒备已久的心防;也可能是基于对方黑帮老大的身份,不必担心他会将这些内容告诉别人;又或许只是因为那双金色眼瞳中,随着自己的叙述,时而欣喜愉悦,时而惊讶赞叹,时而伤感可惜的神采,那些从杜岚眼中透露出来的丰富情感,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深深触动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若凡洋洋洒洒地进行了一系列发言,在咖啡也续杯好几次的情况下,黑发青年总算结束了对自己人生的粗略介绍。
“很有趣的经历,比我从前听到过的任何一个对手的自述都要精彩。”沉默了好一会儿,杜岚才从倾听状态中回复过来,他爽快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双手拍出响亮的掌声。
因为长时间说话而口干舌燥的黑发青年正捧着咖啡杯大喝特喝,听见这赞誉的掌声,微微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他来说,两人间的气氛融洽得好像正在约会似的,可又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就好象赤身裸体地站立在对方面前,而对面连一件外套都还没脱哩!)为了摆脱这种不利的形式,若凡放下咖啡杯开口道:“作为礼尚往来,尊敬的杜岚大人,是不是该轮到你来谈论一下自己的生活啦?”
“我从不谈论自己的事,无可奉告。”蓝鬃金瞳的狼王若无其事地侧过脸望向窗外,好像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太……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诈嘛!”若凡愤愤不平地抗议。
“骗你的。”
“诶!?”
“我的成长历程可没什么趣味可言,在孤儿院里的时候就是个让人害怕的孩子,长大之后更是如此。”杜岚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向黑发青年摊手,后者从这笑容中多少读出了一点孤独的味道,“在擂台上让对手恐惧,在帮会里令手下敬畏,在黑道上则是所有人的噩梦,迫使他人颤栗和颤抖,这就是我的全部。”
“然后呢?”若凡期待地眨着双眼等待狼王的下一段内心独白。
“没有然后,自我介绍结束了。”
“我花一个多小时做自我介绍,而你就只用几句话敷衍我,这未免不够公平吧?”若凡抱怨着皱起眉头,他不甘心地冥思苦想,总算想出了解决之道,“不如这样,作为补偿,告诉我那个答案如何?”
“什么答案?”杜岚好奇地抬了抬浓眉。
“在擂台上问过你的,关于打假拳的理由……还有雷武……”黑发男子用力搔了搔思路混乱的脑袋,想要整合起心中关于这件事的种种疑问,“作为靠着真正实力抵达地下格斗界顶峰的你,为什么会掺和到打假拳这种事情中?而小武的参赛对你来说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他?”
狼王平静地听完对方的问题,缓缓从座位中站起高大的身躯,他将双手握在身后,走到玻璃幕墙跟前,背对若凡淡淡说道:“你知道巴比伦城的历史吗?”
“愿闻其详。”
“一百多年前,这里只是一片汪洋大海,联邦政府在此围海造田,构筑起了巴比伦城的第一块地基。”杜岚极目远眺地平线的那一头,漆黑的夜幕低垂而下,与之相连接的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在月色照耀下泛起磷光点点,“起初的目的并不是移民,而是放逐,所有被判定对社会有害的人,那些会造成威胁的不确定因素,都被驱赶到这块小小的弹丸之地上,罪犯、左倾激进分子、精神病人、基因畸变者,以及——亚人。”
“其实这也算不上迫害,亚人在正常社会中过得很凄惨,二等公民、无法接受正式教育、不能进入军队高层和政界、甚至被普通人类杀害,对方所承担的法律责任也要比在相反情况下轻得多;而在这里,和这些放逐者在一起,亚人好歹有了一齐从起点出发的机会,如果连将这贫瘠荒芜之地改造成繁华都市的奇迹都能实现,改善亚人的处境又有什么困难可言?”
“……”若凡没有插话,他知道现今亚人的处境,并没有真的改善多少。
狼王走回若凡身边,蹲下身子,给他指出一个方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若凡循着杜岚的手指望去,那是黑暗笼罩中的亚人聚集区,不同于其他地区灯火辉煌的夜景,只有那个区域的灯光暗淡寂寥,在两相比较之下分外明显。
“对,一百多年过去了,从前那些杀人犯、强奸犯、诈骗犯的子孙们从祖先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活在温暖的阳光底下,籍由巴比伦城得天独厚的航运优势积累着惊人的财富,他们每晚看着我们现在看的美景,喝着我们现在喝的咖啡,享受着富裕美好的生活,完全没有想过这些恩惠都是拜谁所赐……”
“是我们亚人!”狼王的声音变得有些扭曲,他搭着若凡肩膀的手,也按得过分用力,“为城市建设流血流汗的、为城市安全枕戈待旦的、为巴比伦的发展出力最多的,不就是我们亚人吗?但看看如今亚人的生活:
得不到良好的教育、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被迫生活在冠以亚人名讳的贫民区中,连正常人一半的公共福利都享受不到,而亚人中优秀杰出的人才,竟然只能在地下擂台上,为那些肥得流油的蠢猪豁出性命自相残杀,这值得吗!?”
“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反对雷武参赛的吗……”若凡恍然大悟地注视着对方,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擂台周围观众们的欢呼声给迷惑,被胜利者高举的右手和狂喜的表情给欺骗了,他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以参赛者身份来看待地下格斗的不合理性,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兽人或许是因为生活所迫,是因为没有其他出人头地的方法,才不得不走上地下格斗这条危险的血腥之路。
“可是如果你把刚才的话好好说给雷武听,我想他能够理解吧?何必要用那种极端的手段让他误会呢?”
“因为好玩,想看看他被欺负的样子。”杜岚燃起一支烟,慢悠悠地含在嘴里。
“就为了好玩?骗我的吧?”有了前几次的前车之鉴,若凡没有轻易上当。
“对,骗你的。”狼王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唔……”黑发男子顿感无力。
“父亲曾经是过气的地下格斗家,现在的养父又是前地下格斗冠军,平时只要一谈论到格斗比赛就两眼放光,你以为我没想过用劝导的方式阻止那小子参加比赛?”狼王皱紧眉头呼出一口烟气,这是他头一次在若凡面前露出苦恼的表情,“结果就像对牛谈情一样,没有一次不以为我在开玩笑,最后那次更是偷偷背着我报名参赛,在得知实情的时候我也顾不上许多,管他如何看待我,只要能够让他不跨进这脏污的臭水沟里,怎样都好……”
杜岚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他太过正直了,眼睛里容不得一丝弄虚作假,我的骗局很容易就成功,逼他逃离地下格斗的世界,唯一没有料到的是……”
“没料到的是他愈挫愈勇,不但重新参加比赛,还找你决斗,想着用苦肉计逼你回心转意,不再参与假拳交易是吧?”若凡苦笑着将事实娓娓道来。
“……”杜岚将目光撇向别处,一个劲地抽着烟,算是默认了。
“天哪,你还真下得了手,虽然确实有手下留情,但假如我没有上擂台阻止你,你准备如何收场?”
“揍到他站不起来的时候自然就能想出办法。”狼王爽快的回答差点没让若凡翻白眼。
“就没想过用稍微缓和点的方法来向小武解释整件事吗?我是说,哪怕像写信这种老套的做法也比把他揍趴下来得合适吧?”黑发青年忍不住责备道。
“写信吗?或许是个办法呢”杜岚没在意对方指责的语气,反而像是从若凡的话中受到了启发,沉思片刻,然后露出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
当他的目光转向眼前黑发黑瞳的青年,脸上思索的神情慢慢变为爽朗的笑容:“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是因为与世无争的缘故吗,总觉得谈话对象是你的话,什么内容都能够倾吐呢。”
“哈哈!你有什么烦恼尽管对我说,我可是很能守密的哟~”若凡得意洋洋地自夸道。
气氛变得有点微妙,嗅觉灵敏的狼王精确地捕捉到了氛围的改变,“我想也是,差不多到‘用餐’时间了吧?”
“诶?不是才吃过晚餐吗?”若凡不解地问。
“不是吃晚餐,是‘吃’你呀。”杜岚愉快地眯起双眼,嘴巴笑得都快合不拢了。
“刚才不是把你和雷武的误会给好好解释清楚了吗?说起来还是我帮你解的围哎!为什么还要……”黑发青年的额头冒出大颗汗珠,他似乎把什么事情给理解错了。
“对于你帮我解围这件事我确实十分感激,但我对你感兴趣这件事也是千真万确的,两者可别混为一谈哦。”狼王一边朝若凡靠拢,一边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