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恩公来了,还是让他来劝你吧。”彩蝶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瞄到院子外墙上飘来一道红影,当即笑着说道。
叶静珽转过头,见是红衣来了,烦闷的心情顿时去了大半。
“仲默,你来了。”
“恩公,公子今日心情不好,饭都不愿吃了,不如你喂他吧。”彩蝶笑嘻嘻地给红衣加了副碗筷,也顺便调侃叶静珽。
叶静珽无语地暗瞪他一眼,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被彩蝶戏弄,已经淡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了。
“什么事如此为难?”红衣在石桌边坐下,笑看着他。
叶静珽便把今日朝上的事又说了一遍,边说边摇头,容怜这一次的举动,他真是越想越觉得不妥。
“四皇子既然对皇位志在必得,行事过头些也算情有可原。”红衣倒是平静得很,没有说四皇子卑鄙,还反过来劝叶静珽。
叶静珽轻叹口气,叹道:“我自是知道情有可原,可如此一来,我当初支持他的理由便站不住脚。”
“那不如公子换一位皇子支持咯。”彩蝶随口便丢出一句话,一边手下不停地给叶静珽和红衣夹菜。
“皇位之争,说到底我们这些臣子只是配角罢了,一开始站错了边,就算意识到错了,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叶静珽说完,神色间浮起一丝遗憾,当初若是再仔细观察一下再做决定,也许他此刻便不会如此后悔。
虽说眼前的事不能证明容怜就不适合当皇帝,可是,这多少说明了容怜为达目的也会不则手段,日后,这样叫人不可思议的事势必还会发生。
红衣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片刻后开口道:“总之,日后四皇子的事你也不用陷得太深,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他也想到的事,可一经红衣口中说出,就是分外令他安心,叶静珽看着红衣,露出了个平和的笑容。
40
四皇子此次南下治水,大获成功。
丰江水域虽还有一些水灾,但是因为前期准备做得充分,灾情比之往年要轻上许多,而水灾之后的处理容怜也做得不错,因此很得百姓赞赏。
七月,容怜率人返回洛州,容劲风龙心大悦,竟直接封了容怜亲王头衔。
如此一来,容怜在所有皇子中最早封王,顿时占尽优势。
八月,出征南疆的容贤率军回朝,南疆闵月族俯首称臣,并献上公主以求联姻,一时间,举朝欢腾,全国皆庆。
容劲风将闽月族公主指给容贤当侧妃,同时亦封了容贤亲王头衔。
八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容贤与闽月族公主完婚,三皇子府中一片欢腾,众人直玩到子夜才尽兴散去。
容贤身为新郎,今夜自是被众人围着灌酒,喝到这会儿已是醉得厉害,好不容易送走了宾客,这才脚步踉跄地在管家的扶持下往新房走。
容贤之前已经娶过正妃,他的正妃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姿色谈不上最好,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算是洛州出了名的才女。
容贤娶了她之后,自是得到户部尚书鼎立支持,如今又娶了南疆闽月族的公主,后台当即又硬了不少。
“王爷,您小心点。”管家见容贤脚步趔趄的厉害,便小声提点他。
两人进了新王妃的院子,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见月色下,那种满了月季的院中竟站了一个人。
那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美若天仙,静静立在月季丛中,便似是那月季争艳,化成了人形。
管家先看到她,当即瞠目结舌地张大了嘴巴,王爷新娶的王妃已是美极,可是和眼前这位相比,竟成了庸脂俗粉。
而此刻容贤如入冰窖,先前的酒意在霎那间烟消云散,再不剩一星半点。
这倾国倾城的美人他见过,正是三年前在长街小巷中杀了人后,在屋檐上翩翩起舞的女子。
当日不过惊鸿一瞥,可一别三年,女子的容貌仍深埋在容贤脑中,从不曾褪去分毫,他早已猜到女子身份,也曾想过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见。
因此,当这一刻,他眼睁睁看着女子出现在他府邸的院中,心中巨震,不祥的预感更是在顷刻间冲入脑中。
上官柔款款从月季丛中走了出来,朱唇微启,展开一抹动人笑意,走近容贤轻笑道:“惠亲王今夜大婚,我是特地来道喜的,不知王爷有没有时间,听我说几句话?”
“你、你是何人?竟、竟敢擅闯、闯王府!”管家此刻回过了神,结结巴巴地冲着上官柔怒道。
上官柔面上笑意不变,微微侧头,看向了管家。
那一瞬间,管家只觉被人迎面浇上一桶冰水,四肢百骸全都被冰渣刺穿,浑身血液也都冻结。
上官柔带笑的眼眸中,竟是比寒冰更森冷的杀气。
容贤突地浑身一震,一手拦在了管家面前,沈声斥道:“退下!”
管家一听他这话,掉头就往外跑,结果因为跑得太快,还在门口摔了一跤,他跌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狼狈地爬起身就消失在了门口。
容贤即便原本心中对上官柔的身份有一点怀疑,可经过刚才那个眼神,那怀疑早就变成了肯定。
“轻舞姑娘,容贤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不知姑娘大驾为何会光临王府。”朝上官柔作了一揖,容贤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和。
他个性张扬,却并不跋扈,也向来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今夜若得罪了轻舞,恐怕北三邪即刻便能血洗他这惠王府。
上官柔面上笑意更深,目光却不再看向容贤,而是看向了容贤身后的围墙。
容贤顺着她的目光转身,便见身后围墙上还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血色红衣,夜风下,衣带袍角微微扬起,背着光的脸看不清晰,容贤只觉得那人面上一双鹰目中透出的寒光让他有些熟悉。
“王爷自然是没有得罪过我,可是得罪了我师兄,这罪孽可是更大。”上官柔轻笑着说完,从袖中摸出一直精致的发簪,递向了容贤。
容贤一眼见到那发簪,双拳骤然握紧,好半晌才伸手接过。
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那嗓音初闻淡而温和,可再仔细听,便可听出里面结着厚厚一层冰霜,叫人打从心底感到可怕。
“三弟如今封了亲王,又得如花美眷,想必人生该是无憾了吧。”
容贤听着这话,只觉一股寒意顺着后背慢慢爬上来侵进了身体,那种感觉让他很痛苦,可更痛苦的是,那渐渐转到他面前的人。
他竟不知道那人是何时从围墙上跃下,又是何时到了他身侧。
月色下,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昳丽面容仍如往常那般面沈如水,那双沉静的眼眸看着院中的月季,仿佛这天下根本就没有能让他动容的东西。
北三邪……红衣……他竟是?
上官柔笑盈盈地看着容贤,打趣他道:“王爷,本来按我的意思,今夜你这王府是要血光大溅的,可师兄心肠好,说王爷新婚,不能胡来。王爷可要记得师兄这份恩情,也要记得,血光之灾可是会从天而降的。”
上官柔的话说得轻巧,可警告的意味已是十足,容贤只觉周身僵硬,想答话,却因嘴角太过紧绷而说不出话来。
容寂此刻半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上官柔也朝他露出个妩媚笑意,足下一滑,人已到了容寂边上。
两人结伴离去,步伐轻盈,便似仙人飘远,可这赏心悦目的画面看到容贤眼中,却只叫他惊心动魄。
他那向来不动声色的二哥竟是北三邪之一的红衣?那他之前的沉寂并不是因为他不想争夺皇位,而是因为他本就有必胜的把握吗?
他们这些人,竟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之中。
思及此,他拳头紧握,掌中发簪冰凉,这才猛地想起什么,当下,他焦急地冲入了新房,便见他的新娘仰面倒在床上,竟是一动不动。
“月敏!”他惊叫出新娘的芳名,几步抢到床前将人抱起,入手的躯体带着体温,呼吸平稳,原来只是陷入了昏睡。
容贤心中吊着的巨石终于落地,神色痛苦地将月敏抱紧,他已清楚的意识到,这一场储位之争已与他无关。
41
九月初,是例行秋猎的日子。
叶静珽不擅骑射,所以秋猎向来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乐得清闲,这几日便在家里休息了一天。
却没想到,那例行的秋猎还生出了些事端。
皇上回宫那天下午沈谦来找他,跟他提起了秋猎上发生的事。
“当时情况甚是危机,那老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猛冲出来就向皇上扑了过去,若不是二皇子及时扑开皇上,今日皇上怕是要没命了。”
却原来,竟是秋猎时发生了意外,一头老虎不知道从哪里扑出来,差点伤了容劲风。
“那二皇子怎么样?”
叶静珽听沈谦的口气,知道皇上应该是没事,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担心起容寂来。
沈谦轻叹口气摇了摇头,答话道:“自是受了伤,被老虎一口咬在肩上,差点整条手臂都没了呢。”
这话听着有些夸张,叶静珽差点惊跳起来,“这么严重?不碍事吧?”
“还好御医跟了去,当场就处理了伤口,不过我看那伤口深可见骨,不修养个数月,怕是好不了。”
“那皇上有没有说什么?”以叶静珽来看,二皇子这次舍身救下皇上,应该会被皇上大赏,回来说不定也会封个亲王什么的。
若真是如此,那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便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沈谦神色严肃地看着叶静珽,半晌才答话道:“皇上只轻描淡写地夸了他一句,反倒是对四皇子赞赏有加。”
“这又是为何?”
“四皇子一掌打死了那老虎。”
荒谬!这实在太荒谬了!叶静珽在心中连呼两声,一掌拍在石桌上。
皇上这是怎么了?救了他性命的人反倒无足轻重,在边上略进绵薄之力的人反倒要大加赞赏?这算哪门子的逻辑?
沈谦见他反应,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最近四皇子的表现来说,其实他也颇多微词。
“看来传闻都是真的,皇上不喜欢二皇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他继承皇位。”
“为何独独不喜欢二皇子?”
“据说是因为二皇子的母妃不得宠,皇上对他一直没有感情。”
听了这话,叶静珽皱紧了眉,他似乎渐渐明白容寂为何总是那么淡漠的样子了,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容寂在无人之时,会流露出那么狠厉的眼神。
他心中其实也是充满了怨恨的吧?明明他比任何人都要出色,却因为母妃的关系不得皇上宠爱。
不宠爱也就罢了,皇上还摆明了看他不顺眼,这样的气,换了谁恐怕都受不了吧。
思及此,叶静珽突然觉得有些同情容寂,若非生在帝王家,他大可一走了之不再受这气,可偏偏他还走不了,偏偏除了皇上之外,还有那么多别人容不下他。
“静珽,你可是觉得,当初的选择出了差错?”沈谦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句话。
叶静珽转头看他,便见他神色间也布满了犹豫,以为他是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当即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四皇子有这么多帮手,表现还如此差强人意,可二皇子谁都没有,看起来却……”
看起来却比谁都强。
叶静珽惊讶于这一瞬间从心中冒出的念头,他竟那么清晰地想到,当年他为何没有选择容寂?
沈谦看他怔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道:“算了,事到如今,我们想要易主也不可能了,也只能盼着四皇子能荣登大宝了。”
盼四皇子荣登大宝?可若真有那一日,二皇子又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叶静珽说不清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曾经他对彩蝶说过,二皇子心机太深,他不想他当皇上,可现在看来,四皇子又何尝不是一样?
表面的圆滑尽是伪装,说穿了,那人卑鄙的程度,远非二皇子可及。
这样的人,他真的可以扶持他登上皇位,去执掌天下吗?
42
那日之后,叶静珽决定重新审视四皇子,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出入四皇子府邸,四皇子几次设宴,他也均找借口推托了。
而那阵子,二皇子一直借口受伤未来上朝,皇上开始没说什么,一阵子之后便说二皇子小题大做。
叶静珽把那些话听在耳中,更是为二皇子不平,又因为四皇子对秋猎那日之事非常得意,他顿时觉得四皇子有些面目可憎。
这样几次下来,容怜很快察觉到叶静珽的态度,沈谦也私下找他做说客,可他倔强的性子上来了,偏就不听。
这阵子也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会不由得想起初见容寂时的那一幕。
那一场雨幕之中,容寂撑着一把青竹伞站在洛河岸边,面色清冷如寒玉,身姿俊雅如皓月,迷蒙的雨幕遮不住他身上溢出的气势,素净的衣着也掩不住他逼人的贵气,那时的容寂,望着洛河源源流水,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好奇这个问题,也想要更了解这位淡泊的二皇子,可是他也知道,谁都知道他是四皇子的幕僚,他不可能再近二皇子身侧。
他突然觉得有些遗憾,那日若非被沈谦叫住,兴许他会上前与二皇子攀谈,如此,眼下的局势也许就要完全改变了。
“公子,可以吃饭了,你好像许久没有外出用餐,最近四皇子没有找你吗?”彩蝶在这时端了饭菜过来,看到叶静珽怔怔出神,便唤了他一声。
叶静珽回头看她,接过饭菜放在桌上,轻巧地答话道:“日日山珍海味,还不吃成肥脑油肠,所以我最近都没有去吃了。”
他的心事本来应该告诉彩蝶,可又想到,便是说了,彩蝶也帮不了他什么,还不如不要让彩蝶为他担心。
“你看,就知道公子你最近腻烦了锦衣玉食,我今日特地自己下厨,给你做了顿简餐。”
“真的吗?好久没有尝你的手艺了,今日我可又要大饱口福了。”
“那是,看公子心烦的样子,不如我再为公子跳支舞解闷吧?”
“哎?这可真是太好了,很久没有看你的舞姿,我可真有些怀念呢。”
彩蝶闻言笑逐颜开,放下碗筷,决定先为叶静珽跳支舞再一起吃饭。
她体态轻盈,身姿优美,舞动起来便如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一举手一抬足都叫人心动,叶静珽每每看到她的舞姿,便能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兴致高处,他拿起玉筷轻击碗盆为彩蝶配乐,两人一个敲一个跳,倒也其乐融融,逍遥自在。
便见阳光下彩蝶的衣裙随风舞动,点点阳光撒落在她的身上裙上,溅起片片迷彩光晕。
她靓丽的面容上笑意盈盈,凝脂般的玉肤更是透出叫人目眩的光彩。
叶静珽在那一刻分外感激红衣,因为是红衣让彩蝶来到了他身边。
若是一辈子能这样下去,倒也不错,彩蝶不嫁人,他也不娶亲,他们就这样像姐弟般一起生活,也很好。
一舞终了,彩蝶停下身姿,笑看向叶静珽道:“公子今日可有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有,不过,你每次起舞我都会如此,可不是今日才开始的。”
“公子真会说话,这样我以后可要经常舞给你看了。”
“如此甚好,只不过,看多了你的舞姿,下次我去宫宴,可要觉得那些舞娘乏善可陈了。”
彩蝶笑着回到桌边坐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道:“公子竟拿宫里的舞娘和我比,这也太过看低我了吧。”
一句话叫叶静珽哭笑不得,两人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刚要一起吃饭,管家突然来了院子,躬身对叶静珽道:“少爷,兵部来人,说要您立刻去玉锦山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