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声的斥责灌入耳中,容寂却只当没听到一般。
眼前的女子早已步入中年,可却风韵尤存,依然美丽,她的容貌虽及不上当年的云妃,可一颦一笑间却风骚入骨,狐媚过人。
当年,便是这个女子以媚功迷惑了容劲风,得了专宠,却让后宫其他的女人都只能空守着一殿清冷。
可若仅仅是这样,容寂不会恨她,她该死的是,当年正是她使计陷害云妃,让云妃惨死于容劲风手中。
容寂忆起当年的事,似乎到现在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母妃的绝望。
而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莲贵妃也正紧紧盯视着他。
眼前的人,让她不断地想起当年被自己陷害了的女人。
那倾国倾城的女人始终是她的一大绊脚石,因为陛下即便日日和她在一起,也总是会时不时提起那个女人。
所以她使出浑身解数,缠着陛下不让他去看云妃,还花钱买通了侍卫,制造出云妃偷人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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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云妃被陛下亲手杀死时,她高兴得意得很,她终于摆脱了那个女人,不用再日夜担心陛下会离她而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被送出宫的容寂竟然又会回来,而容寂,竟将她的怜儿一举扳倒。
而此刻,穿着一身鲜红锦袍的容寂,那一张和云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竟如云妃重生一般让她不寒而栗。
“本宫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二皇子,陛下病重,你竟然还穿如此鲜艳的衣饰,在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你父皇!”
知道此刻在内殿中的容劲风应该听得到他们之间的对话,莲贵妃刻意提高了音量,大声斥责容寂。
只盼容劲风听后大怒,最好将容寂也削去爵位,贬到哪个穷乡僻壤去关上十年。
容寂却突然抬步朝她走了过来,面上沉静如水,对于她的斥责更是无一丝反应,可那太过平静的神色却叫她渐渐感到强烈的不安。
重阳宫中何其安静,此刻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的,便只有容寂一步步踏下的脚步声。
那些声音清晰地灌入莲贵妃耳中,就像是拿东西砸进她脑海中一样,几乎就这样把她的脑子都砸碎了。
然后容寂走到了她身边,停下步子,身高差距让他能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蔑视,那眼神让她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你竟敢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莲贵妃怒瞪着双眼,她看向容寂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
但是,这样的眼神却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从腹部传来的疼痛让她蓦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容寂手上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而那把匕首,此刻正深深地插在她身上。
“当年我母妃便是这样中的剑,莲贵妃,痛不痛?”容寂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轻声说完,他慢慢地拔出了匕首。
他拔得很慢,几乎可以感觉到刀锋贴着莲贵妃体内受伤的皮肉拉出来,然后再一剑,很快地刺进去,再拔出来,如此反复,当他停手,莲贵妃再没能说出一个字,神色狰狞地往地上倒去。
容寂扯住了她的头发,拖着她的尸身往内殿走去。
血腥味随着他一路蔓延,直拖到容劲风的床边,把本就虚弱不堪的容劲风刺激得吐起血来。
“容寂!你、你简直胆大包天,你竟在朕的寝宫里杀……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说不出话来,大量的鲜血从他口角溢出,不断带走他的生命力。
“父皇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病成这样的吗?”容寂在床边站定,慢条斯理地将匕首上的血抹在龙床上。
容劲风起先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可明白之后,他瞪大了眼睛,“是、是你!你竟然弑父……”
“弑父?”容寂冷笑着重复了这两个字,看着容劲风的眼神间充满了怜悯,“从十九年前开始我就不把你当父亲了。”
“你、你……”
“自你亲手杀了母妃的那天开始,你就不再是我的父亲,而只是我要报复的仇人。容怜送的龙袍你很满意吧?那上面有毒,而解药就涂在我送你的木雕中。”
从容寂十四岁回宫开始,容劲风就一直在防他,任何容寂给他的东西他都不会去碰,但是很可惜,容寂太了解他真正的喜好。
而其实,容寂一直在给他机会,若他把容寂当成儿子,他们之间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你没有毒发,我兴许还会留你一命。”
那样一幅精雕,花了他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可到头来,他所谓的父皇甚至连碰都不曾去碰一下。
若说他本对弑父还有一丝犹豫,到了这份上,当真是不用再迟疑了。
容劲风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痛苦地扯着衣襟,脸色更是灰败得毫无人色,内殿中只闻他一声声仿似接不上来的喘息声,那声音痛苦至极。
外殿传来一道脚步声,容劲风眼眸中突然亮了起来,他拼命抬起头,紧张地看着外殿的方向。
片刻之后,上官正行快步走了进来,一看到地上莲贵妃的尸体,面上顿时浮起一丝无奈,他看着容寂说:“殿下,你这又是何必呢。”
“她当初买通侍卫陷害我母妃的帐,我又怎能不与她清算。”容寂声音清冷,答完之后,直直看向容劲风。
容劲风到此刻才意识到上官正行早已和容寂合谋,急怒攻心,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又听见容寂的话,更觉不可置信。
双眸瞪得滚圆,他想斥责容寂胡说八道,却可惜,一张口,话说不出来,只有血不停地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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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寂冷漠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样子,继续说道:“母妃爱你极深,又怎么容得下其他男子,可你日日沉醉在温柔乡中,连是非真假都不能分辨。不过,父皇放心吧,这容氏的天下,我会代你好好打理的。”
容寂说到此处,转身往外走,面上冷漠依旧,再无半点情绪。
容劲风死死抓着床帏,眼睛瞪到了极致,他最后看到的,是上官正行指挥着他重阳宫的侍卫来到内殿,处变不惊地将莲贵妃的尸体拖了出去。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早已不在他掌握之中……
皇上驾崩的事当日便传遍了洛州,以宰相上官正行为首,当日在重阳宫中的朝臣宣布了皇上遗诏:立二皇子容寂为太子,朕逝,则太子即刻登基。
唯一当日在重阳宫却缺席了此事的人,便只有一个叶静珽。
皇上驾崩当日,宰相以顾命大臣的身份找他进宫,他便告了病假未能到场,那之后一连数日,甚至连新皇登基大典,他都抱病未能参与。
大典之后,容贤、容烨前往叶府探视,这才知道叶静珽生病的事并非虚假,他确实病了,而且是大病一场。
“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日从重阳宫回来后便心事重重,当日夜里我听到他房中传出隐约的嘶吼声,便赶过去看了看,谁知少爷见到我后,神色突然变得很古怪,接着就晕了过去。他半夜发起了高烧,我连忙去请了姚大夫过来,结果姚大夫说少爷是急怒攻心,加之郁结于胸,是心病,他也束手无策。少爷的病来势汹汹,之前别说是上朝,就是清醒的时间都少,一直到昨日才好不容易退了烧。”
叶府的管家向两人说着叶静珽的情况,一边担心地朝叶静珽看了一眼,烧虽然是退了,但是他的情况看起来还是很糟糕。
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就连双目似乎都凹陷了几分,这模样看起来,竟有些病入膏肓的味道。
容贤和容烨对视一眼,两人看着叶静珽的眼中都布满了担忧,叶静珽虽然是个书生,可身体也算强健,认识他这几年,从未见他病过。
如今在这样的时机突然病倒,他们不得不将他和先皇的病联系起来。
叶静珽在这时缓缓转醒,那双本来特别清亮的眼睛此刻浑浊一片,竟让容贤和容烨同时一惊。
“管家,谁来了?”他似乎很是疲惫,只睁了一会的眼,便又闭上,声音虚弱如蚊,几乎听不清晰。
“少爷,是惠亲王和八殿下来看你了。”管家俯到叶静珽耳边低声说道。
听是容贤和容烨,叶静珽再度睁开了眼睛,吃力地看向两人,对管家道:“让我单独和他们说会话,你先出去守着。”
“是,少爷。”管家答完话,朝容贤、容烨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容烨立刻在叶静珽床边坐下,拉着他的手问:“静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有人害你?”
这几日朝中风云突变,皇上突然撒手人寰,他母妃莲贵妃也跟着病逝,他觉得这里面疑云重重,可正欲打探,容贤却找上门来,叫他算了。
他从容贤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可容贤却说,他不能说更多的了。
容烨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只想有人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他。
容贤立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叶静珽和容烨,重阳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他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能猜个大概。
可那样的事,要他如何向容烨开口?更何况,容烨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比较安全,若知道之后冲动之下做错什么,恐怕没人保得了他。
容寂从开始便只针对容怜,似乎并没有要动容烨的打算,这种情况下,他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容烨去自讨苦吃。
何况,如今容寂已经荣登大宝,他们再做无谓的挣扎,也只是自寻死路而已。
叶静珽听到容烨的话,失神了一瞬,微微摇头道:“放心吧,我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皇上怎么样了?”
他这几日昏睡时多,清醒时少,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是全不知道,管家见他没有精神,也就什么都没和他说。
容烨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沈声道:“父皇已经驾崩了,如今的皇上……是二哥。”
其实就连容寂登基,容烨也觉得奇怪,就从父皇之前的态度来看,他明显不喜欢二哥,既然不喜欢,又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二哥?
虽然他知道二哥文韬武略,又是治国的良才,可以父皇的个性,此事却怎么也说不通,但那几个顾命大臣个个言之凿凿,他不信也只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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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静珽听闻容劲风驾崩,容寂已经登基,愣了半晌,嘴角突然勾起了一丝苦笑,“真没想到,我不过病了几日,便已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静珽,你老实告诉我,那日父皇在重阳宫中召见你们,到底是立了谁当太子?”容烨显然并不死心,用力握住叶静珽的手。
容贤却在此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手拉开,低喝道:“老八!你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二哥已经登上皇位,你还在胡言乱语!”
容烨听了这话,顿觉一股怒气直冲心头,他回头一把拍开容贤的手,失去理智般冲他吼道:“三哥你才是古怪!自你与月敏成婚以来,对二哥处处退让,连皇位都不要了。二哥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让你如此惧怕他!你真的相信父皇把皇位传给他吗?
“父皇身体一向强健,为何突然病危?还有我母妃,前一日我去给她请安时她还好好的,如何父皇一驾崩她便跟着病死?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为何二哥独独不放我四哥出来,这一切的一切,你叫我如何不去怀疑!”
容烨吼完,气息不稳地看着容贤,他目中惊怒,叫人触目惊心。
容贤面上却神色如常,淡漠地答话道:“二哥本就不是大度之人,老四之前那样陷害他,他怎么会轻易放老四出来。老八,你向来进退有度,应该明白三哥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怎么,你怕我揭穿二哥的真面目,他怒极之下会杀了我吗?”
“你以为他不会吗?”
“三哥,你终于承认了,你是被他恐吓的,是不是?”
容烨此话一出,容贤面色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他咬紧了牙关,一把扯住容烨衣襟,正想说什么,他们身后的叶静珽却挣扎着坐起了身。
“王爷,住手,让我说与八皇子听。”
叶静珽虚弱的嗓音传入耳中,容烨、容贤俱是一震。
“当日重阳宫中,皇上确实是立二皇子为太子,八皇子,此事你便不要追问了。至于莲贵妃的事,我知道你很难过,但贵妃娘娘与皇上情深义重,想必皇上崩逝,娘娘伤心过度,这才会随驾而去。八皇子若真心为娘娘着想,便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样娘娘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叶静珽一席话说得很慢,缓缓道来,却句句实在。
容烨咬紧了牙关,听到叶静珽也说父皇是立了容寂,他只觉心头一股寒意袭来。
虽然他早在皇甫灏离开洛州前就说过二哥的赢面最大,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还是觉得有颇多失望。
但是既然叶静珽也如此说,那他除了相信,没有其他选择。
他怔怔又看了容贤一眼,推开他,径自走了出去。
屋外北风肆虐,呼呼的风声吹得人心头都凉凉的,容贤轻叹口气,走过去关上门,又回到叶静珽床边。
两人相对沉默,却是谁都不知如何开口。
许久之后,叶静珽才低声道:“王爷,对不起。”
“静珽,你我都是知情人,还提什么对不起,过两日我便打算向皇兄提议要了南方的封地,离开洛州,你呢?今后有何打算?”
经过这阵子,容贤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就像之前容寂曾对他说的,他得封亲王,又有两位如花美眷,人生应当无憾了,接下来的事,他不想再掺和。
叶静珽扯开嘴角苦笑了下,点头道:“我也打算等病好便辞官回家。”
“如此,以后我们一南一北,再见面就不易了。”容贤轻轻拍了拍叶静珽的肩,打趣地说道。
叶静珽被他逗笑,气色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微笑道:“日后一定会有机会再见的。”
“说的也是,离开了洛州,哪里不是天堂,静珽,好好保重。”
“嗯,王爷你也是。”
容贤笑着点了点头,最后用力握了握叶静珽的肩,起身走了。
叶静珽望着他的背影,望着这个本应执掌天下,如今却要远去南方的男人,心中几多悲哀,几多无奈,竟比知道容寂真实身份时更让他觉得压抑。
这便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吗?即便有天命眷顾,仍只能臣服于别人的武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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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静珽重新去上朝,是三日后的事。
那日容贤走后他便坚持着下了床,又叫管家把姚大夫给他开的药煎了给他吃,不似之前那样吃一碗吐一碗,这次他把药全喝了下去。
如此又修养了三日,虽然气色还是不怎么好,他却已经能去上朝了。
新皇登基,朝堂上自然也有新气象,昔日与容寂有过不合的官员尽数消失,如今位居高位的,大多是容寂私下培养的心腹。
叶静珽多日不来上朝,对这几日发生的大小事宜也都不清楚,整个早朝他就那么垂头站着,一言不发地熬了过去。
直到其他朝臣把要说的都说了,容寂准备下朝时,他才突然站出了队列。
“皇上,臣有事要请奏。”
叶静珽平静的嗓音在安静的朝堂上响起,顿时让那些本来已经准备要走的朝臣们都愣住了。
说实话,他之前本是四皇子幕僚,四皇子落马他却未遭牵连,反而官升一品,这一点本就让其他人觉得疑惑,如今二皇子登基,却又未贬他的官职,朝中已有诸多猜测,说他本就是二皇子的人。
也是因此,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他,就等着想看看他到底要奏何事。
龙椅上的人也是看着他,虽然,其实从他今日进入大殿,他就在看他了。
自容劲风死后,容寂虽然顺利夺下皇位,可毕竟有很多后续的事要处理,之前叶静珽抱病不来,他本也以为叶静珽只是不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