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珽正在啃一只鸡腿,听到他二人的话,顿时松开鸡腿咧嘴一笑,“没关系,听说库部令史只要看守武库,倒是个闲职,其实我也不想太忙,那样反没有时间念书了。”
别人念书也许只是为了博取功名,但是对叶静珽来说,他是自己喜欢看书,以前在家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便总喜欢找本书看看。
他能比别人少两年寒窗便来到此地,也许和他这份天性不无关系。
听了他的话,游谨言和沈谦都是一愣,再看他嘴角泛着油光的样子,两人顿时一同别过了脸去。
嘉陵关的大才子,也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日后等他有了争功夺名的心思再回想此刻,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后悔。
宫宴结束之后各人去自己被分到的官署报道,由于这次来接任库部令史的三位进士都不是洛州人,所以朝廷贴心地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府邸虽然很小,但起码是个窝,省去了自己找地方住的麻烦。
三个人,三个住处,叶静珽又分到了离武库最远的那一间,这让同行的两人顿时对他更为同情。
叶静珽倒不是很在意,反而觉得离闹市远些清静。
领了官服又听主事说了些注意事项,叶静珽在傍晚时分才回到客栈。
退房时又想起了红衣,这两日他没有来过,叶静珽心中的失望自是颇深。
想着自己这一搬走,红衣以后便是来也找不到自己,他又把新的住址留给了店小二,好让他日后转告给红衣。
如果,红衣还会来找他的话。
叶静珽到了府邸后便开始忙着打扫布置,他娘给他带了不少生活用品,这番都拿出来摆好,再加上房子里本来有的,便发现没什么可添置的了。
府邸不大,除了客厅、厨房、茅厕、卧房之外,再加一个小得只有一棵大树一张石桌四只石凳的院子。
酉时时分,他终于忙碌停当,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府邸,他沾了不少灰的脸上浮起一丝满足的笑容。
都说库部令史是个没有前途的官职,可他却觉得,凡事只有先认真试一试,才知道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就算只是看守武器库,也分看得好和不好,再说若真的过个数年还没有升迁,那他就提早辞官回乡孝敬父母,也不失为桩美事。
停下来才觉得肚子饿得慌,叶静珽转头再看一看自己的小窝,觉得没什么需要打扫的了,就决定到附近的小店吃点东西。
他不是很会做饭,虽然离乡前他娘教过他,可他每次练习的时候不是把锅烧干了就是没把菜煮熟,后来他娘也说,以后还是尽量在外头买了吃吧。
可他也知道在外头吃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他的俸禄那么微薄。
看来眼下第一要事,便是从明日开始练习做饭。
这样想着,他拉开了府邸的门,一脚便准备往外踏。
踏出去的脚眼看着就要踩上一只好看的绣花鞋面,他一惊,立刻停止脚的动作,顿时变成一副可笑的金鸡独立的样子。
耳边即刻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那笑声妩媚动人,直抓得他耳根心头都有些痒痒
的。
抬眼,便看到他家门口站着一位仿若仙女下凡的美人,美人看起来比他要大,约莫有二八年纪,发如绸缎,肤如凝脂,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美人穿着一身粉裙,面上略施薄粉,当真国色天香,楚楚动人。
叶静珽看傻了眼,一时之间也忘记美人在看他应该把脚收回来站直,就这么呆呆地变成了石像。
美人此刻低头看了看叶静珽还悬着的脚,掩口笑道:“叶公子果然像恩公说的那般,有趣得紧。”
“恩公?”总算回过神的某人终于把脚收了回来。
见他有了反应,美人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步便走了进来,“恩公就快到了,让我先过来的。”
一阵清雅好闻的脂粉味在美人经过身边时扑入叶静珽鼻中,他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的家乡陈镇地处嘉陵关边关,那里常常狂风大作,沙尘肆虐,所以那里的女人很少像模像样地装扮自己,毕竟,打扮得再美,若是出门被狂风一吹,也是要形象全无的。
所以对叶静珽来说,他长到十四岁,还是头一回看到眼前这样的美人。
此刻,也难怪他要面红心跳,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了。
09
“姑、姑娘,你……”见美人进了自己的家门便像熟客一般到处摸摸看看,叶静珽满头冷汗,实在摸不清她想干什么。
听他欲言又止,那美人回过头粲然一笑,“公子唤我彩蝶便是了,以后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公子的生活起居。”
“这可怎么使得!”叶静珽仿佛被雷劈了,顿时惊跳起来。
“怎么使不得,公子讨厌我吗?”彩蝶一听叶静珽的反应,顿时反身走到他面前,皱眉看着他。
美人颦眉,自是万分惹人怜爱,叶静珽嘴角一抽,半晌才答话道:“静珽与姑娘素不相识,怎么好让姑娘照顾?”
“今日不是已经相识了吗?我知道公子姓叶名静珽,公子也已经知道我叫彩蝶,这还不足够吗?”
“当然不够,这……”
“若是公子觉得不够,不如认我做姐姐啊,如此一来,姐姐照顾弟弟,便是天经地义了吧?”
这彩蝶实在是会绕,叶静珽顿觉头如斗大,但仍摇头道:“不行不行,万万使不得,寒舍狭小,也没有给姑娘住的地方。”
一听这话,彩蝶戏谑地笑了起来,“原来公子是在担心这个,放心吧,就算你我同住一屋,我也不会夜半起来把公子吃了的。”
这话说得叶静珽面红耳赤,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到底算什么状况。
普通女子不是都应该担心男子会起非分之想,这彩蝶姑娘却说,她不会把自己这男子吃了?
是看他年纪尚小不足为惧,还是以为他是书呆子不会乱想?
叶静珽正不知所措,门外却传来一道隐隐的叹息声,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就像是附在耳畔叹出的一般。
也就是这一声叹息,倏然擭住了叶静珽的呼吸,他浑身一震,只觉连日来的失落全都在这瞬间成了过眼云烟。
“彩蝶,我让你来照顾叶公子,不是让你来戏弄他的。”
已经没有半分虚弱的声音如流水般在耳际流淌而过,叶静珽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他僵着脖子转过头,欣喜地望向门口那道修长的红色人影。
红衣从洞开着的门外跨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袋食材和一壶酒,仍罩着那红色的面纱,但一双眼睛清明透亮,暗夜之下,熠熠生辉。
“你终于来了。”待人到了近前,叶静珽才喃喃地说出了话,他心中激动,难以言表,此刻只知道直直盯着红衣看,目光半分也转不开。
“嗯,恭喜你高中探花。”红衣语气淡淡的,眉眼间的神色倒柔和,那神色直叫叶静珽一颗心全融化了。
彩蝶这时走了过来,拿过红衣手上拿的袋子,边往厨房走边笑着说:“真是的,叶公子看我都没这么专注,看来恩公比我好看。”
一句话叫叶静珽再度红了脸,这一次,是连耳根子和脖子都变色了。
“她就是嘴贱,你别理她。”红衣没好气地说完,擦过叶静珽的肩膀,入了客厅。
叶静珽知道今日不用出去吃饭了,立刻把门关上,转身去追红衣。
“这位大哥,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
两人穿过客厅到了院子里的石桌边,红衣刚将酒壶放下后,叶静珽便急急问了一句。
想起之前红衣昏迷之时,他都是“喂喂”的叫他,可现在人都醒了,总不能继续那样叫。
红衣沉默了片刻,答话道:“唤我仲默便可。”
“仲默?原来你在家中排行老二。”叶静珽反应极快,已经猜到仲默并不是红衣的名,而是他的字。
表字一般是本名的补充,那一个“仲”字,正是代表家中的排行。
红衣点了点头,眉眼微弯,似是在微笑。
叶静珽其实看不到他的笑容,可想起曾在破庙之中见过的那一张薄唇,便觉这人笑起来,定是能令天地也为之失色的。
脑子突地想起刚才彩蝶说过的话,什么“看来恩公比我好看”,他顿时又觉得有些心虚。
也不知怎么的,他对眼前这人,就是有些莫名的感觉。
“之前在城外得你相救,我还未向你道谢。”红衣从袖中摸出了两个小小的酒杯置于桌上,又将他带来的酒倒入了杯中。
月色下,那小小的酒杯杯薄如纸,光亮似镜,玉色更是透明鲜亮,酒入其中,溅起点点波光,便似是一汪清泉在眼前。
叶静珽微微张大了嘴巴,怔怔道:“这似是稀世之宝夜光杯?仲默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有个朋友就爱收藏稀世珍宝,问他借的。”
“哈哈,看来你那朋友一定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红衣闻言又笑了笑,举起其中一只酒杯对叶静珽道:“救命之恩,万难言谢,静珽,日后若有我能为你做的,我自当竭尽所能。”
红衣不知道,这话听到叶静珽耳中直让他一路甜到了心里,酒还没喝,人已经醉了几分。
叶静珽拿起另一只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笑道:“当日救仲默,是我一意孤行,仲默不必挂怀,能和仲默交个朋友,我已经心满意足。”
虽然红衣没说过要和自己交朋友,不过叶静珽想他此刻搬出这话,红衣总是无法拒绝。
两人一杯酒下肚,相视一笑,叶静珽只觉得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好。
这时,一阵香味从风中传来,彩蝶端着做好的菜走了过来,看着桌上的酒杯笑道:“好啊,你们把我这辛苦做饭的人丢下,自己倒自饮自酌起来了。”
“我们才喝了一杯。”叶静珽连忙解释。
红衣却从袖中又拿出一个夜光杯,轻轻放在了彩蝶面前,“坐下,一起吃吧。”
“嘿嘿,还是恩公待我最好。”彩蝶顺势抱着红衣手臂,坐下时还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个动作不知怎么的就在叶静珽心里刺了一下,他瞪眼看着两人,竟觉有些吃味。
吃味?这个词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叶静珽当即有些傻眼。
自己怎么会吃红衣的味呢?他们都是男子啊……
10
他正犹自挣扎,彩蝶已为大家又斟满了酒,并率先举起酒杯道:“来来,恩公,我们一起敬公子一杯,望公子在洛州志得意满,日后仕途平坦,一路青云。”
彩蝶这话说得豪气,叶静珽听在耳中,顿觉鼓舞,当即抓起杯子就和他们碰杯,随即仰头一口喝干。
三人一顿晚饭谈笑风生,一壶酒没多久便全喝下了肚。
叶静珽这才知道彩蝶自小家逢巨变,被红衣所救后便一直跟着他,红衣得知叶静珽要留在洛州为官,觉得他年纪尚小,便想让彩蝶来照顾他。
他本来觉得不好意思,就算他不会做饭,可练习一阵子总也有办法做出能吃的东西,但是彩蝶和红衣执意如此,盛情难却之下,他也就答应了。
答应之后他却又想到,日后彩蝶一直在他这里,那红衣一定会经常过来,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脑子里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沈,身体里的酒气在到处流窜,直让他昏昏欲睡。
“咚”的一声,叶静珽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砸出好大的声响,吓了彩蝶和红衣一跳。
彩蝶怔愣过后放声大笑了起来,边笑边对红衣说:“恩公,看来叶公子不胜酒力,被你灌醉了。”
红衣显然也未料到叶静珽的酒量竟差成这样,摇头轻叹口气,起身过去将他扶了起来,答话道:“我送他回去睡,他明早初次当值,可别让他迟到了。”
“放心吧,公子若是赖床,我一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彩蝶摆着手大笑,那一脸戏谑的表情叫红衣有些哭笑不得。
把人送回了屋子,红衣帮他脱去外套,将他搬上床盖好被子,正要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腕上传来的触觉热得很,想必是美酒的后劲太足,叶静珽有些无法应付。
“仲默,再干……一杯!”叶静珽说着胡话,一只手在空中乱挥,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红衣,大有死不松手之势。
红衣无奈皱眉,回身在床边坐下,打算等他冷静点再离开。
“仲默……你明明长得很好看,嗝,为、为什么总戴着……面纱?”
第二句胡话却叫红衣倏然警觉起来,周身更是一下子冒出了杀气,难道那晚,叶静珽趁他昏迷之际,竟已看过他的真面目?
若是如此,那此人,绝不能留下!
心念瞬动,红衣没被抓着的左手已经成了爪势,只等叶静珽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直接杀了他。
那夜他被狂刀重创,若不是遇到叶静珽而是遇到别的有歹心之人,恐怕他已命丧黄泉。
叶静珽照料他一夜,又是更衣又是喂药,他当时虽意识模糊,却仍有一点知觉,所以他确实对叶静珽感恩,次日一早一醒来便赶着回来找马,再回去接叶静珽。
他在洛州本就没有多少朋友,相识的那些,都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所以那日在宫门外,当叶静珽问他他们是否能再见面时,他确实起了结交这个少年的心思。
因为也许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放下心头的那些纷乱和残酷,做一个平凡一点的人。
但是,他的身份却绝对不能暴露,若这少年当真窥得他真容,他只能下手除掉他。
许是他身上的杀气太过明显,叶静珽此刻竟慢慢睁开了眼睛,那一双蒙着模糊光彩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半晌后,叶静珽笑了起来。
他的容貌其实算不上出色,五官可以算是端正的类型,却并没什么好看,以红衣阅人的经验来说,叶静珽的长相只能算是中等。
但是这少年笑起来却很特别,那双眼睛就像是装进了清风明月,秀秀的,亮亮的,要说是引人入胜,也并不夸大。
此刻,叶静珽撑起身子,醉眼迷蒙地看着红衣,傻笑地问:“仲默,你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那夜你照顾我时,可曾取下我的面纱?”虽然知道他此刻人不清醒,不过酒后吐真,红衣知道他不会撒谎。
叶静珽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下,片刻后坚定地摇了摇头,皱着眉答道:“我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生的好看与否?”
“我喂你喝药啊,就掀开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叶静珽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喻一点点的样子,“我就看到你一点嘴巴,但是……”
“但是什么?”
叶静珽似乎有些茫然,皱着眉扁着嘴想了半天,才继续说:“但是我能想象你长得一定很好看。”
好看两个字用了重音,他就像是急着要向红衣表明心志一般。
红衣身上的杀气骤然褪去,啼笑皆非地看着他说:“好了,以后不要胡思乱想,我脸上有伤,所以才戴着面纱,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许揭我面纱,你听明白了吗?”
“有伤?”叶静珽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眉心皱得更紧,看着红衣的眼中涌起无数心疼。
红衣点了点头,不再提此事,轻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你醉了,快睡吧。”
本以为少年会乖乖躺下,却不料,叶静珽突地扑过来抱住了他,不住低喃:“仲默,静珽不在乎你有伤,你不要难过。”
难过?红衣一愣,想不明白这家伙怎么突然说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