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大宝端着饭菜进来了。
“好看吗?”
“什么?”
“书啊。”
“矫情,不过脑残小女生都爱看,别的不说你就看这标题,多恶俗。”
张大宝把盆盆碗碗的摆好,然后蹬掉靴子上了炕坐在我对面。“我也觉得是,所以就让出版商把书都销毁了,换个名再出。”
“啊?”我刚夹起的一块鸡肉又掉回盆里。“你说这书是你写的?”我抄起那本书指着封面的作者,“你是抹茶小甜甜?看清楚了呦亲,我说的是抹,茶,小,甜,甜~~”
张大宝正色道:“不才正是在下。”
我内心瞬时萌发出一种叫做鄙视的情感,斜着眼重新打量面前这个人。“我能采访一下你的内心感受吗?身为一个大男人你怎么能写出这种东西?你性向没问题吧?”
“为了钱啊,多简单的问题。”
“那你也不用扭曲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来迎合市场需求吧?”
“你也说了这是迎合市场需求还来问我?”
“钱就那么重要么?”
“废话,当然他妈的重要。没钱谁给你买鸡,做小鸡炖蘑菇。”
我委屈的看了看碗里的鸡肉,“我以为这是你自己打得。”
“我哪儿会打猎啊,我就会写书。”
我心想你写得也能叫书么?不过我还是稳定了一下情绪,决定用二十三年来铸造的博爱之心来感化面前这个迷途的灵魂。
“你看啊,事情是这个样子滴。你想赚钱这没有错,可是你不能为了赚钱而赚钱……”
“那为了什么?”张大宝打断我。
“为了你美好崇高的理想啊,难道你没有理想吗?”
张大宝貌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好像小时候确实有过这玩意儿。”
我继续启发,“那你说说看。”
他又低下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眼里迸射着激动地光芒。“我想起来了,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理想’。”
我激动地说:“那你怎么写得?”
“我说我长大要赚好多钱。”
合着你从小就没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张大宝看我一副惋惜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我说你笑什么。他说你真好玩。
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用这个词语形容我,不过以眼前这位的文学素养估计也只能想出这样的修辞。
张大宝放下碗筷,叹了口气。“我也问你个问题吧。”
我点点头。
“你说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吧唧着嘴里的鸡肉,脱口而出:“当雕塑家,要不就去做美学评论。”
“哦!搞艺术的,文艺青年,难怪觉得脑子不怎么正常。”
“嘿,怎么说话呢你。”
张大宝冲我摆摆手示意别打断他。“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尤其是像你们搞艺术的都太浪漫了。不过也不能怪你们,被锁在笼子里十几年了都。你们这些被圈养的永远不知道野生世界有多残酷,生存有多艰难。理想这个东西吧,是成功人成功后谈起自己‘想当年’的素材之一。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平等的东西,人人都能有,而且不怕你想的没边没际,反正大家伙都是随便一说,因为百分之九十九的理想都会落空。而那落空的百分之九十九的理想背后站着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穷人,穷人是没有资格谈理想的你懂吗?”
“你这么说太激进了,”然后我想起了什么,赶忙往后缩了缩。“你不会是伺机组团报复社会的恐怖分子小头目吧!?”
张大宝眯了眯眼睛,嘴角牵起一丝不怀好意。“要西,花小伙很聪明滴干活。”
我欲夺门而逃,被身材魁梧的张大宝按在炕上。我两手交叉护胸,“压灭跌,太君,奴家有心上人了呦。”
张大宝又被我逗笑了,放开我坐在边上双肩一抖一抖的。我也坐起来跟着傻笑。
俩傻逼就这么对着笑了几分钟后,冷场了,然后又过了几分钟张大宝淡淡地说:“我只是讨厌看到有些人固守着他们的正直,那对生存一点用都没有。”说完他转过头看我。
这次我没有反驳他,事实上他之前说得每一个字我都深深地认同。
如果你贫穷,就没什么好清高的。也许你现在不赞同,但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亲身体会到。
第十六章
张大宝叫了一个全中国最普通的名字,却非说自己有一段很不普通的经历。
于是我怀疑此人是精神病院越狱的患者。
他说我太高看他了,他就是一写言情小说的。
我说你写的那些都是荼毒青少年心智,扭曲纯真少女价值观,扰乱和谐社会安定发展的玩意儿,说白了你就是通往共产主义道路上的绊脚石,走资派派来颠覆万千良民坚定信仰的细作。
张大宝喝得有点醉,大着舌头高呼:“神呐,原来我的存在这么有价值。”
你看看,暴露了吧。
张大宝过来攀上我的肩,“口口兄,你别这么说我,我也是生计所迫。其实吧,这事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就是你们这些人,让那些姑娘整天想着嫁给有才又有财的男人,让我们这些挫男独守空房。”
“你错了,真正有思想内涵的姑娘是不相信小说里那种爱情的,只有那些最普通的小女孩才会把那种梦幻童话当成爱情圣经,因为普通的女孩大多数都只能嫁给普通的男孩,她们不能在现实里感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只能在情感世界里做一做公主梦。其实无所谓恶俗不恶俗,白日梦本来就是梦幻的。假如法律道德允许你也愿意全世界的美女都围着你转,是吧?
张大宝问得我很心虚,其实不需要美女,只要阿非就够了。
我岔开话题:“那你写小说还用猫大山里来呀?”
张大宝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来这里躲官司的。”
靠,早就看你不像好人,果然有前科。
“我刚毕业那会找不着工作,还欠着学校两万多的贷款,就去当了。被关在小黑屋里一个月憋出三十万字,拿到了五万块的稿酬。把贷款还上后,我就想洗手不干了,可出版商不同意,说那书卖得不错让我再写个续集,稿酬加倍。我琢磨着不就一个月么,干别的也是干,辛苦半天拿几千块,还不如写书,然后就同意了。签合同的时候没仔细看,心想第一次合作都没出问题这回应该也差不了,稀里糊涂就签了,结果被出版商摆了一道。那书上市后居然他妈的卖脱销了,我这边还来不及有成就感呢,人作家本人就拿着书找上门了,告我们侵权。出版商两手一拍说不关我们事啊,我们只负责出版,版权问题合同上写了归写作人负责。奶奶个腿的哥就这么被推出去挡刀子了。”
我砸吧砸吧嘴,摇摇头,“你也真够点背的,那你到底署得谁的名啊?”
“XXX。”
我虎躯一震,“我擦嘞,你怎么不署鲁迅啊?”
“那个名声太大了,我怕出事。”
我欲哭无泪:“这个名气也不小啊大哥……好歹那是个死人总不至于从棺材里爬出来跟你纠结版权啊。”
张大宝叹口气:“当时就随便写了个名,谁成想能出这么大事。”
“你那书叫什么啊?”
张大宝道出名来,我一听,擦嘞,我还看过呢。难怪当时觉得这作者怎么变风格了,不过客观来说文笔还是不错的。
尽管我自己写东西狗屁不通,思维颠倒混乱,但我很少称赞别人的文笔,能被我认同的作家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如此看来张大宝颠覆了他之前在我心中抹茶小甜甜的形象,此人还是有些许内涵的。
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不通,既然他能写出那样的东西为什么要刻意沦为三流恶俗写手。
“反追踪啊!不懂了吧。”
我摇摇头。
“没事多看点书,你看没文化多可怕。我现在好歹也算三分之一个通缉犯,不能给警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我又得过日子啊,就只能写些他们打死都想不到是我写的东西了。”
我心说你这反追踪真低级,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人指不定撤诉了都,你还在大山里跟人玩名侦探柯南呢。
“你不会打算一辈子都猫这儿了吧?”
“再等等吧,等风平浪静了。其实这儿也蛮好,除了交通不太方便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我无语问苍天,你心理是有多强大,能觉得零下三十度适合修身养性啊
第十七章
事实上那天跟张大宝的谈话对我后来的人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虽然这是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的。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推开门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足有一尺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赶上这么大的雪,我站在雪地里发呆,可能是表情过于纠结被张大宝误会成了伤感,他拍着我的肩安慰我:“不碍的,我送你回去。”
我扭过脸去瞪他,废话,你不送还想让老子再迷一次路不成。
其实张大宝家离舅爷家真的不远,我们在雪地里步履维艰也就走了二十分钟,可想而知昨天我把这么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是一件多有技术含量的事。
我俩站在舅爷家门外十米远的地方,张大宝说:“你进去吧。”
我说:“你不进去吗?快中午了,吃完饭再走吧。”
张大宝很坚定的摇摇头:“我一跟三大爷碰到一起就忍不住多喝几盅,晚上还得创作呢。”
我脸上不屑内心却没了那么多鄙夷。张大宝走出去很远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像个傻逼似的呆呆站在原地。
我抽回神,边往舅爷家走边盘算着被问起昨晚去哪儿了该怎么说。实话是不行的,就说跟张大宝攀谈几句下来发现我们志同道合,相见恨晚,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再加上风雪阻路,索性就留宿于他处把酒言欢,感怀世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妙哉妙哉天衣无缝啊……
我屁颠屁颠的小跑进屋子,发现大家都窝在炕上盖着棉被,舅奶在搓玉米,舅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讲故事,大花大师阿非依偎在一起听得聚精会神。
我进了屋好一会都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不免小失落了一下。
最后还是大花发现了我。“口口,你傻站在门口不冷么?快上炕来。”
得了台阶就顺着下吧,蹬掉鞋我也钻进被窝挨着阿非坐下来。大师听得最入迷,瞪着眼,张着嘴,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阿非靠在我耳边悄声道:“昨儿晚上你去哪了?”
我瞬时被感动了,原来还是有人关心我的。我刚想把那天衣无缝的理由阐述一番就被大师打断了。
“你们两口子说悄悄话去里屋,别打搅别人。”
我无名火起,刚想发怒就被阿非按住了手,啧啧,好暖和啊。我沉浸在温暖的包裹中,一时有些恍惚。过了很久阿非还是没有把手拿开的意思,我当他是听故事入了神忘记了,就试着抽动了一下,却换来他更用力的回握。
“给你捂捂。”
操,太他妈贤惠了,这要是娶家里去还不把我伺候的跟老佛爷似的,我感动的无以复加。
舅爷讲的是这林子的古墓传说,毕竟是上了年纪有阅历的人,随便几个添油加点醋的段子就把我们四个唬得一愣一愣的。
晚饭的时候大师端着饭碗,眼神发愣,嘴里念叨:“大金贵族的墓也许还在。”
舅爷把烟袋在鞋底上磕的帮帮响,“小伙子,在或不在都跟咱们平头百姓没有关系,况且我也是听上一辈们讲的,真真假假传了几代,谁还去探究虚实,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大花瞪他一眼:“就是,一传说你那么较真干嘛?吃饭。”
大师不再言语,我知道他异于常人的脑结构组织又开始自动重组了。
果然快要睡觉得时候大师蹭到我身旁,涎皮赖脸的对我说:“口口,跟你商量点事呗!”
“免谈。”
大师泪眼汪汪的揪着我的袖子,“口儿,别这么绝情。”
我说:“大师,你卖萌的样子很可耻你知道吗?”
这时大花打着哈欠进来了:“聊什么呢?还不睡?”
我马上打小报告:“大师他……”
大师一下子从我身边消失。睡在我右边的阿非突然开口了:“也许还在也说不定。”
我坐起来仔细打量我身边的这俩孽障。
“《鬼吹灯》看多了吧?多大的人了还那么幼稚,真当你们是穿越男主无所不能啊?”
大花跟我是站在一个阵营的。“就是,不就是乡野传说么,你们还当真了,再说了那盗墓是犯法的,逮起来是要咔嚓的。”
大师和阿非赶忙辩解:“我们可没说要盗墓啊,就是单纯的想看看,是你自己说的。”
大花摸了摸下巴,转头问我:“我说了吗?”
“你说了!”
大花如有所思:“也许是情难自禁,把真情实感流露了出来。”
我跳了起来:“你们脑袋都被大雄踢啦?”
窗外大雄听到我的叫声深情回应。
大花怒道:“别吵吵,把舅爷舅奶吵醒了都,注意你大学生的素质啊!”
我真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或许是我们都不正常,总之那天我在花言巧语威逼利诱之下做出了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重大错误决定之一。
第十八章
假如你以为我会顺应时代潮流去盗个墓挖个冢什么的那就太低估我夏口口的人格了。
况且那盗墓之事早就不流行了,连《盗墓笔记》这样的万年大坑都填上了,可见这个题材大势已去。
所以,我们四人旅游团在零下二十七度的林海漫无目的的游窜纯粹只是想满足我们对古老中国文化的仰慕之情。擦,这理由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牙碜。
昨天晚上我被那三个禽兽轮番这折磨,无论我怎么求饶反抗都只换来他们更激烈的蹂躏。
我屈辱,我不甘,我要报仇雪恨,妈了个逼逼仔的,三个大老爷们跟唐僧附体似的在我耳边嗡嗡半宿,现在天还没亮又把人家弄起来,此仇不报非君子啊非君子。
我夏口口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是个遵纪守法的正义良民,如今却要伙同那三个孽障去做那苟且之事,那一年我二十三,在我纯净人生的画卷上点上了小黑点。
大师说:“口口既然你这么勉强,我们就不逼你了。等会我们找到墓你就别进去了,在外面给我们把风。”
我一蹦老高:“去你妹的,凭毛不让老子进去。”
大花拿了个指南针摸样的东西蹲在那儿研究。“你不是觉得我们做的事太龌龊了么,把神圣纯洁的你玷污了多不好。”
我就知道,大花跟大师只要一个鼻孔出气我的下场就会很惨,如今淼儿也不在身边,连个撑腰的都没有。我正想着一具宽阔的胸膛靠了上来,阿非握住我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打气。
“口口哥,既来之则安之,放心不会出事的。”
我有点受不大了阿非如此温柔的低语,浑身的骨头都被他麻酥了。
我们顺着大花研究出来的路线走了半天的时间,那个传说中的大金贵族墓却连个影都没看见。我趁机怂恿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