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听,立马转身拦住贾斯汀:“他没那么高的法力,你镇定些。”
贾斯汀甩开杨:“你要我怎么镇定?大战刚刚过去,现在又突然有个怪物从玛丽的肚子里爬出来。就在刚才,他差点就咬断了马修的喉咙!他一直都那么强大,但他却差点死在了那个怪物手里!”“你没理由不镇定。”
杨似乎对与贾斯汀的暴怒感到无法理解,于是淡淡的说出事实:“你只是俘虏。”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敌意与不善,只是阐述事实。在他敏锐慧婕的商人头脑中,俘虏被囚禁,他没有理由为打败自己的人感到担忧。他没有得到,所以没必要付出。
杨总是太理智,他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某种微妙感情。它太过微妙,以至于只有在危机感强势的逼近心房时,才有可能将那种有可能永远要淹没的情感激发出来。而恰恰,贾斯汀被激发出了这种古怪的情感。杨和贾斯汀在门边争论。
我的耳朵在阿尔说出那句话后,就开始嗡嗡的响着。
“是阿尔吗?”我问。
“是他。”亚伯特的声音有些沉重,此刻他已经从我身上爬起来坐到了一边。“是我。”众人并没有听到亚伯特说话,只当我刚才是在问他们。于是阿尔走过来,在距离我十多步的地方站定。他似乎有些局促,犹豫了一会儿才单膝跪下,低着头:“尊敬的陛下,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是我用箭杀死了那怪物。”
“怪物?”
我蹙眉,拂开女仆正在给我包扎的手,艰难的坐了起来。
她们立刻摆上靠枕,我靠上去,胸口上火辣辣的疼着:“是什么怪物?”“是……”阿尔有些犹豫。
我的目光在他们几人之间徘徊了片刻后就移到了床边。
那里有着浓郁的血腥味,散发出一股酸酸的腐臭味道。我直起身勉强看了一眼。那是一只婴儿大小的东西。
一支箭插进它的额心,它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可以看到白眼球上面细细的血丝。嘴有些扭曲,长大到无法想象的程度,嘴角裂开,有白绸的液体流出来,锯齿般的牙齿上还有些碎肉。那碎肉。
应该是他肚脐上粘连着的东西。嫩红细长的东西,还有半截挂在嘴角。那应该是——脐带。我的心咯噔一下,似乎已经猜测到了什么。突生出一种无力感,难道真的像我梦中所想的一样吗?“怎么回事?”我闭上眼睛,叹气。
“这是公主诞下的婴儿。公主她已经……”杨没有说完。
眉头一颤。
虽然已经猜出了大半,可听到事实时,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愤怒在胸口一点点的成型,不像原来那样强烈、那样无法控制,而是缓慢的、无法停止的燃烧着。我已经被他们逼到了崖边,当初的那些犹豫终于彻底的消失在火焰之中,我不得不付出些行动了。虽然对“他们”的行为无法理解。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激怒“他们”的行为,竟让他们处心积虑的想要毁掉我。我一直都在犹豫,即使想要唤醒亚伯特,我也没有想要反击的太强烈,不想,也是不敢。可现在,他们的穷追不舍令我疲惫。
是时候反击了,即使会失败,我也不能停止。
因为,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反击,等待我的,就是毁灭。
“你用那支箭杀了怪物。”
我睁开眼睛,盯着阿尔,眼中的湿润早已散去:“也用它刺穿了我的胸膛。”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他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说什么。我看着他,眼神凛冽:“那是阿斯莫德的箭吧?”
第十三章:第三十一夜(1)
午夜梦回。
胸口的痛感令我又一次醒来。微微沉吟,我费力的撑起身子,将右手端在胸前,以免扯疼了伤口。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拉的很严密,原本就稀薄的月光彻底被挡在了外面,寝室里一片漆黑。大门外是我入睡前就存在的不安的踱步声。
迟疑的步子走走停停,虽然踩在地毯上声响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叹了口气,轻轻抬起眼睛说:“进来吧。”
门外的踱步声突然停止了。
过了很久,华丽的对开大门才被缓缓推开,在静谧的午夜,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那人的手因为这声音而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尽量轻手轻脚的合了门,他便站在了门口不再动弹。我侧眼看过去,阿尔还是穿着那件破烂的裤子,赤裸上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点灯。”我说。他顺从的取来三叉的灯盏,将每根白色的蜡烛都点上。火焰摇曳,照亮了他略带稚嫩的脸。他轻轻的将灯盏放到我的床边,然后退了几步站好。看着他如此的小心翼翼,我不免失笑:“为什么这么怕我?”他咬了咬唇,喉咙咕噜了几声。
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我敛去了笑容:“如果是因为对我的背叛,那就免了。你的恐惧与顺从并不能洗去你的罪孽。况且,你我并无关联,你是阿斯莫得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只是你的本分。”灯火摇曳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嘴唇分分合合,但始终没说出什么来。我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但是,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你对我所做的事,是不可饶恕的。”他嚯的的抬眼,不可置信的看了我半晌后,苦笑着垂下目光:“你果然……是知道的。”我摸了摸胸口的绷带,等他继续说。
阿尔舔了舔干涩的唇。
“刚才你说那是阿斯莫得的箭,我就应该想到的。只是我不敢相信,你会改变这么多、变得这么强大,我总觉得他们说的太夸张了,哪会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这么多呢?呵呵,原来我错了,你果然做到了。”他一口气说完,偏细的声线中透漏出一股凝重与成熟。我侧脸点头,笑:“如果这是你对我的夸奖,那么我欣然接受。只是,谁不是在改变着的呢?在这个宇宙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你,小阿尔,不也是改变了很多吗?”说完,我看了看他僵硬的脸色。
沉默了一阵儿,我突然笑了:“不用为那件事感到愧疚。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相信你。所以不要一厢情愿的以为你伤害了一位相信你的朋友。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相信你。结界被你破坏,是我的疏忽。”说出违心的话。
我的语气被覆上了一层冰,正如我铁一般的心脏。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颤抖。
“为什么冒险偷他的箭来救我?要知道戴蒙偷走路西法宠物的下场。”
“我受不了夜夜折磨我的噩梦,我梦到你被他们抓走,梦到你的灵魂向我复仇,梦到巴德嫌弃我拥有一颗黑暗的心,所以也抛弃了我……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他边说边蹲下去,双手抱住了头,“在艾利兰斯,只有我们四个活下来了,我不想……不想伤害你的……”“只是呢?”我问。
“只是巴德在他手里,我别无选择。”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选择了我?”
他保持着抱头的姿势。
声音从胳膊之间传出来:“因为我相信,现在的你有救回巴德的能力。”我扬起眉毛看了看他,然后轻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帮你?即便你救了我,这也成为不了我为你挑战阿斯莫得的理由。”“即使你不挑战他,他也会来找你麻烦的。”
“我不喜欢主动。”我漫不经心的说,“我可以等他来挑战我。”
阿尔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没有理由来说服别人,他手中的筹码太过卑微,这真的是一场太过冒险的赌博。而输掉的后果——“如果你不帮我,巴德会死,而我则会求死不能,苟且的活着。当然,我们的命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想你能了解生死相隔的痛苦。”他摇晃的站起身子,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他跟巴德,真的是相爱了。
爱情果然能令一个人改变这么多,以前拥有孩子面容,毒蝎心肠的阿尔为了巴德,竟能变得如此卑微。连那习惯性上扬的语调都变得沉稳了很多。我能感觉到,他不能够失去巴德。就像,我不能失去亚伯特一样。亚伯特。
我突然向床边看过去,犹豫着问:“你在吗?”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并没有出现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嗓音出现了:“恩。”我向床里面挪了挪。在我刚醒来的时候,可以不通过任何媒介就看到他,那感觉就像是他还活着的时候那样,他离我那么近,近到鼻尖相错。可现在,他又消失了,我又看不到了。这是一种暗示。一种令我不安的暗示。难道只有当我生命垂危时,才能看到亚伯特吗?
也许他也感觉到了,所以我们都没有讨论这个问题。我咳了咳,问:“为什么阿斯莫得的箭可以唤醒我?那条蛇的毒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将手放到胸口上,感受着身体里微弱的心跳。“也许是因为他们是死对头吧。”
亚伯特的语气不怎么确定,“所以阿斯莫得的武器都与路西法的相对抗。”“恩。”身后的靠枕似乎被人拉的高了些,让我更加舒服。
我笑了笑,凌空一抓,果然握住了亚伯特的手腕。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拽着他的胳膊,我倚着靠枕问:“你觉得我该帮他吗?”“不要什么都问我。”“别这么冷漠,我可是在跟你商量。”
“我不想跟你商量。”他抽出胳膊,气息变得离我很远,“我还在生气。”“生气?”我一头雾水,可等了半天答案,亚伯特也不言语。脑子转了转,这才想起前几天战场上的事——难道他还在因为我被毒蛇迷惑了而生气?我不可置信的笑了笑:“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呢?我当时不是被毒蛇蛊惑了么,又不是真的不信任你。你还真是越变越小气了,多大的事,记恨到现在。”“如果你的心足够坚定,就不会被迷惑。”他声线冷酷。
“你适可而止吧,不要像个女人一样。”我皱了眉。我不想承认,我一直介意着他和乔恩的事,也正因为这种介意,让我轻易的被毒蛇迷惑。但从始至终,受害者都是我,所以面对他莫名其妙的质问,我觉得很不高兴。但显然,亚伯特与我的想法不同。
他觉得已经为我而死,他对我的感情我应该明白,就不应该对他不信任了。于是,他也感到很不高兴。
“好,我不吵你。”
“这样最好。”我一拉被子,忍着痛躺了下去。
亚伯特没了声息。
我气闷的紧闭着眼睛。刚才为我流泪的是他,现在莫名其妙耍脾气的也是他。这人怎么就这么善变?说不定他一直守在我床边,就是为了听我醒来以后对他道歉!好好,不吵我是吧?有种你就永远别出来!
第十四章:第三十一夜(2)
亚伯特一直没有出现。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王子理查。
玛丽死后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会去她的墓碑前呆上很久,从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再到八个小时,最后几乎在那里呆上整整一天。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再跟修斯争执,他完全的封闭了自己。直到今天,他索性彻底消失了。
“都找过了吗?”
我吊着胳膊坐在宝座上,另一只手摩挲着拇指上的钻石戒指。杨的手臂上挂着白色的汗巾,手上端着托盘,里面摆放着好冒着热气的法国红茶。他另一只手熟练的端起茶壶,斟满了一杯递给我。“是的。”
杨将茶壶放好,端正身子,“王子已经不在宫殿里了。”
“修斯呢?理查不见的时候,他还在的。”
“他连夜赶出去寻找王子了,一直没有回来。”
我淡淡的啄了口红茶。
理查带走了玛丽的骨灰,现在玛丽的坟墓里已经空无一物了。我有些不快,但身为玛丽的哥哥,他有权带走她的一切。比起不快,我更是有些不安,就怕他因为一时冲动,而去为玛丽报仇。如果他不是去杀了阿斯莫得的话,那么就是将自己锻炼的强大,然后回来杀了我。毕竟是因为我,才牵连了玛丽。
无论凶手是谁,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我。所以归根结底,害死玛丽的人就是我。“王,茶冷了。”
杨向我询问,见我点头后便取走我手中的茶杯,拿起另外一个空杯斟满热茶。我接过来,心不在焉的含了一口,却不小心烫了舌尖,又痛又麻。手一抖,茶杯咣当一声落地。杨抽出汗巾为我擦衣服:“有没有烫到?”“没、没有。”我恍惚的回答。
“王,您怎么了?”杨察觉了我的不对劲。
准确的说。
自从亚伯特消失后,我就不对劲了。
我变得精神恍惚,食不下咽。很快,脸颊就瘦削了下去,也出了黑眼圈。所有人都以为是玛丽的死对我的打击太大,令我精神萎靡。虽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但所有人都明白,以往那个严酷冷漠的王已经不见了。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要出去走走。”我突然说。
“是。”杨一抬手,帘幕后就有一个女仆上前端走了餐盘。
“你要跟着我吗?”我轻声问。
“如果您需要的话。”他躬身。
我想了想。
即使想尽量表现的冷漠,但我还是的眼神还是不可抑制的透露出空洞。杨察觉到了,但他只是低垂着目光,静静的等我吩咐。我目光游移了片刻,走在前面。“帮我带着件衣服,我有点冷。”“是,陛下。”
无形的屏障挡在宫殿外。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看到一个竖琴后,才停了下来。那应该是原本宫廷乐队使用的地方。其他的乐器都被或逃走或死去的乐师带走了,只有这一架竖琴孤零零的竖立着,落满了灰,显得那么寂寞。不远处黑影闪过。
鬼魅般的树影不停的摇曳着。
我的手指划过琴弦,发出沉闷的声响。无名指用力一按,一道血痕显出,渗出了血滴。我怔忡了一瞬,将无名指含入口中,血腥味刺激着舌尖。我一边吸吮着伤口,一边看着竖琴,然后含糊不清的问:“会弹吗?”杨一怔,答道:“会一点。”
我笑了笑,放下手:“弹给我听。”
杨很绅士的一行礼,抬步走到了竖琴旁边。双手抬起,修长手指松弛下来。似乎做好了准备,他深吸一口气,五指轻轻的划过琴弦。瞬间,悠扬的音调从他指尖溢出,暗暗的浮动在夜空中。“恩,弹得真好听。”
我略带痴迷的笑,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吩咐,“你去找人给我搬个楼花小桌来,我要在这儿喝酒听琴。”瞬间敛了笑容,我喜怒无常般的板起了脸:“快点,不要坏了我的兴致!”“是。”杨瞬间消失了身影。
很快,几个仆人就将小桌搬来了。
杨在我身后站好,拉开了椅子。我坐下去,看着他拿起银质的酒壶为我斟了一杯红酒。鲜血般鲜艳的液体撞击着高脚杯的玻璃,发出叮咚的响声。我握住高脚杯,晃了晃:“其他人都下去。杨,你继续弹琴给我听。”其他仆人纷纷行礼退下。
杨走到竖琴边,继续弹奏。
菲斯城里的月色一直是混沌不清的。
稀薄的月华下,是鬼魅般摇曳的树影和不停闪过的恶灵影子。不过在杨的琴声下,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那么恐怖了。我一口接一口的抿着红酒,一转眼的功夫,一瓶红酒已经见了底。“来人……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