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华年 下——zeroo

钻庭突然咬紧下唇，吃力地吐出三个字：“你不懂……”

这里多年的寂寞，你不会懂……

北影赏看着拼命咬着自己下唇的钻庭，缓缓地，钻庭的下唇溢出了血，艳红色的，一滴两滴，沿着唇瓣边缘流了下来。北影赏不禁惊叫起来，“钻庭，你流血了！”

钻庭看向北影赏，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那关你什么事？”

我流血，关你什么事？赏儿。

一句关心的话，却换来这样的回答，着实令北影赏觉得有点尴尬了。顿了一下，北影赏才答道：“只是关心一下你。”

关心？钻庭眼中的不解更盛。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不对，是这么多年来压根就没有听过……

来桃花岛之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不记得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钻庭极力地想回忆起以往的事情，却发现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到。连这么多年在桃花岛上生活的点滴，也想不起来。根本就没什么点滴吧？每一日都是那样的生活，重复着重复着，看着太阳升起、降落，月亮圆了，又缺了……

想起的，就只有今天白天的事情，关于面前的这两个人。

“我不想你们离开。”钻庭缓缓看着司琥和北影赏，直接说道。

不想，真的不想……

094.桃花岛（七）

“你们要知道什么，我也会告诉你们，只要你们不离开我。”钻庭的声音带着一点乞求。

就算是跪下来哀求他们不离开也行，只要他们答应，就算跪足几日几夜也行。就算挨打也行，没日没夜的挨打也行……对，就是挨打。来桃花岛之前的生活，就是挨打，只有被打过才有东西吃，只有卑微的乞求才有食物……

这样只有黑暗的生活，最终在满就仙人出现的时候等到了扭转。满就仙人，一个至高无上的传说，他总是用神的眼光审视人世间的种种，或悲怜一瞥，或无奈一笑，不论是何种，都始终掩盖不了他的圣洁光芒。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的话，那么，满就仙人就是那个最接近人世的神。

满就仙人把钻庭带到桃花岛上，给予他岛主的地位。自从那天之后，外面的世界，变得和钻庭无关。桃花岛是避离凡世的地方，在这里的生活安逸而宁静，只有心灵呼吸的声音，并无其他纷扰。这个经历沧桑的小孩，在桃花岛上渐渐磨灭了悲伤，变得平静。

只有自己一个人，哪能不平静？当习惯变得可怕的时候，也是需要爆发的。钻庭不想寂寞下去，他享受桃花岛中的安逸无忧，但是，不想自己一个人。

“留下吧，我求你们。”钻庭双腿一曲，跪了下来，眼中噙着眼泪，他狠狠地把脑袋磕到地上，“我求你们……”

待钻庭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额上已经有了一圈鲜红的血迹了，伤口被泥土弄得脏脏的，北影赏担心地走前一步，想把钻庭扯起来，但是钻庭只是睁着两只小眼睛看着他，执拗地不起来，喃喃：“留下好吗……”

北影赏脸上有着为难。他跟着来这桃花岛，只是因为想和司琥靠的更近，想和他接触多点，好有机会帮助他恢复记忆，而从来没有想过，要长久困在这里。但是，钻庭眼中的乞求令他有点不忍，明明是要拒绝的，但是却没有。

司琥定定看着北影赏和钻庭，脸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眸一抬，落在阴黑的天空上。这是不同的空间，而这种创造出另一个空间的能力，究竟从何而来呢？

钻庭见走近的北影赏突然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再把视线落在北影赏身后的司琥身上，见他也是不说话的样子，便更加觉得焦急了。眼睛红红的，急忙说道：“你们想知道四大恶灵的事情，对吧？我告诉你们……”

见乞求不管用了，钻庭便试着讨好，笑容也绽开来，明明是笑不出来，却硬是挤出笑容的样子，很难看。北影赏捉住钻庭的手松了松，呆呆地站在钻庭面前，看着钻庭脸上难看的笑容，觉得他很可怜。

钻庭试图说得轻松点，来回看着司琥和北影赏没有表情的脸庞，说得很轻松：“四大恶灵来桃花岛是想要把我的玉莲子带走，我手上的玉莲子名为‘贪婪’，对近乎兽性般的贪婪有着强大的爱好，所以，它能造出桃花岛。”

司琥的眉毛再次轻轻一挑，似乎在思量钻庭的话。桃花岛的建造，是来自于玉莲子的力量，而四大恶灵要得到这颗名为“贪婪”的玉莲子，想必是和它的力量有关。虚构一个空间的能力也能够拥有的话，那么要摧毁一切的能力，也定必不小。

桃花岛的建造，是源于贪婪的话，那么，钻庭究竟贪婪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仅仅的与世隔绝？倘若是如此的话，无可否认，钻庭是一个可怜的人。

稍稍有些不忍地看着钻庭，本来觉得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不会上心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有点同情心的。呵，看来，即便没有了记忆，本性还是不坏啊！

再看北影赏，司琥的眉头皱了皱。这个人，怎么能这样的啊……

司琥看着北影赏抽动着的背，心里疑惑：这个人，不会是哭了吧？还真傻……

其实，北影赏是在打哆嗦，有点冷了。他听着钻庭的话，即便不能清楚地知道钻庭所经历过的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从他的哀求和话语中，他多少也理解得到钻庭的处境了。是因为要摆脱黑暗日子追求安逸的那种贪婪吗？贪婪明明是一个贬义词，在钻庭口中说出，却带着点可怜的意味。

不知怎么的，北影赏就这样抬起了手，缓缓放在钻庭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缓缓的一下一下，是令人安心的节奏，北影赏的手心带着暖意，落在钻庭的肩膀上，钻庭却冷得打了个哆嗦。

这是不一样的温度差异，令钻庭打了个哆嗦。微微地，钻庭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木讷。

看着钻庭表情的变化，北影赏突地手一僵，诡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样的钻庭，和一直笑着的钻庭一样，令人觉得诡异。

在北影赏还在发呆的时候，钻庭已经伸出手，狠狠地想要给北影赏一掌，北影赏完全没有察觉，幸好司琥发现得到，几步冲上去，一把把北影赏抱住后退了几步。

北影赏睁着眼睛看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的钻庭，还是那样的孩子脸庞，眼中却有着深深的狰狞，令他再打了一个哆嗦。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琥看着钻庭的眼神渐渐有了寒意，本来是那么可怜的钻庭，此刻却变得不一样了。没有丝毫温度般，连脸色也渐渐泛白。

这……不是人类。司琥暗暗地想。

095.桃花岛（八）

钻庭露出了狰狞的眼神，明明是那么稚嫩的脸庞，眼神中却包含着狠毒。

他暗地里握紧拳，微风带着桃花香轻轻拂来，把钻庭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带着点和稚嫩完全搭不上边的的阴森感觉。

“你们……你们根本就不想留下来！是吧？”钻庭咬着牙说道，缓缓地牵起了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无论我怎么求你们……你们都还是要丢下我一个人，是吧？”

司琥冷眼看着钻庭渐渐握紧的拳头，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庞，他甚至能想到，他的心脏完全是死寂的一片。之前靠近过钻庭，他已经能够肯定钻庭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了。

一个连心脏也不工作的人，还能这般自在地存活着，那他还是人吗？

“你根本不是人类。”司琥冷冷道。

当所有都变得绝望的时候，钻庭的思维渐渐变得清晰了。二百多年前的事情浮现在脑海中，那一场带着毁灭性质的大屠杀，已经把他的生命夺取了。他全身是鲜红色的血，连眼睛也被鲜血染红，看到的是一片鲜红的带着血的颜色的世界。

没有生命的人，被满就仙人变成了活死人，然后，桃花岛因他对光明的贪婪而生，成为隐世的地方，为所有喜好宁静安逸的人所向往。他被鲜血染红的眼睛，之后入目的便是一串串粉红色的桃花……

缓缓把眼神落在司琥身上，钻庭的眼睛渐渐变得没有焦距。记得了，都记得了，我已经在二百多年前死了……呵，琥儿，你怎么能让我记起这么残忍的事实呢？怎么能……

好不容易才忘了黑暗的日子呢，好不容易才过上这么平静的生活呢……你却偏偏要提醒我了。二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钻庭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那么，这二百多年来生活着的钻庭，究竟算什么？

钻庭睁着空洞的眼睛，唇瓣一下子变得苍白，大鼻子也失去了生命力，就像一块即将腐朽的烂肉般，死死地铺在鼻梁骨上。没有血色的唇瓣轻轻张合，钻庭的声音沙哑而沧桑：“怎么能这样残忍……留下我自己一个，还令我想起来那些黑暗……你们怎么能这样残忍……怎么能……”

钻庭断断续续地在说着话，空洞的眼神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现在的钻庭，就像只剩下一副皮囊了，他的思维、他的意识，都已经随着放空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扑朔，找不着边际了……

缓缓地，钻庭把手抬了起来，手心摊开，干裂而纹路清晰的掌心上，玉莲子安静地躺在上面。厚厚的唇瓣微微张合，钻庭缓缓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残忍，那就和四大恶灵一起去第二空间吧……”

不留下来的话，那连回去都不要了。去第二空间，让你们也知道寂寞的感觉。第二空间比桃花岛更恐怖呢，桃花岛是宁静的，而第二空间，是炙热的……那里永远燃烧着一团火，没有终点地燃烧着……把你们所谓人类的所有耐性、精力、思想，全部燃烧殆尽。一丝也不留下地，燃烧殆尽。

在钻庭空洞却带着执拗的疯狂的眼神下，玉莲子渐渐发出淡绿色的光芒，在这黑夜中是如此的夺目，也是如此的诡异。渐渐地，淡绿色的光芒变得亮白，明晃晃的似乎要吞噬掉夜的黑暗般。在玉莲子亮白色的光芒下，映着钻庭小小的眼睛，里面，轻易地就被读出了贪婪的意味。

玉莲子对贪婪有强大的爱好，所以，它忠于钻庭。即便钻庭的心理年龄还是停留在二百多年前的十多岁的时候，但是贪婪的心却不亚于任何大人。其实，小孩子的贪婪心是最大的，即便求得不多，但是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表现出来。他们想的往往没有大人那么多，也往往不会遮遮掩掩，是最为原始、单纯而又强大的贪婪之心。

就在钻庭以为司琥和北影赏就这样像四大恶灵一样被他轻易地送往第二空间的时候，就在他暗暗地期待着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司琥和北影赏毫发无损地站在他的面前，似乎并没有因为玉莲子的力量而有半分损伤。

钻庭的背脊一僵。怎么……怎么他们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司琥的手轻轻放在北影赏的腰上，这是刚才抱着北影赏逃开钻庭的一掌时候抱住的，还没有放开过。这样的一个动作，北影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不曾注意到有别样的触感在自己的腰间，这样的动作，就像融入生命般自然，并没有什么感觉。而司琥，也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自己的手上，更没有思量自己的手放在什么地方了。这样的动作，在两人的潜意识中，均有着同一种的默契，并没有产生不适感。

玉莲子发出的强大光芒令司琥觉得眼睛刺痛，因而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北影赏，对强光本来就莫名地喜好，也从来不惧怕，他睁着眼睛看着玉莲子的光芒，连带把本来带着疯狂意味的现在却盛满疑惑的钻庭的眼神看在眼里。

在钻庭惊愕着的下一个瞬间，他手中的玉莲子已经轻轻颤抖了一下，本来强烈的光芒突然暗了下去。一切恢复黑暗，黑夜始终还是黑夜，玉莲子安静地躺在钻庭的手心，没有半点反应。

发生什么事情了……

钻庭脸色呆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心的玉莲子。

司琥察觉到光芒的消失，便睁开了眼睛，一抬头，见钻庭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玉莲子从钻庭的手心滑落，跌在地上，静静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就像洒在泥土上的种子般，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钻庭空洞的眼神顺着泥土落在玉莲子上，渐渐地，变得不安起来，全身不断地颤抖，抽动着的肩膀似乎要把骨头都震碎。

“不听话了……玉莲子不听我的话了……”钻庭呆呆地说道，眼神中的不安渐渐变得强盛起来。

司琥和北影赏一言不说地看着钻庭，似乎在猜测究竟现在发生什么事情了。莫名地，北影赏觉得心抽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要发生了。

“它选择了你们……不要我了……”钻庭木讷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绝望。绝望得，连眼神也是死寂的。

果然，桃花岛还是被玷污了，我早不该让你们进来……早不该……

命中注定的毁灭者走进了桃花岛，无论怎么挽留，怎么竭力，也始终是改变不了终结的命运。

天生的神灵附体和天生的魔灵附体，从一出世就意味着要成为玉莲子的主人……玉莲子能够创造出一切，也能够毁灭一切。

没有了，一切都完了。

钻庭没有了，桃花岛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

下一秒，钻庭光洁无暇的脸上开始出现沧桑的痕迹，皱纹轻轻地被挤了起来，眼尾渐渐下垂，头发逐渐变得斑白，牙齿变得稀疏……

北影赏惊得捂住了嘴巴，失声地喊了一个尖锐的音节。面前十五、六岁模样的钻庭，在顷刻之间，竟然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钻庭虚弱地坐在地上，“嗒”的一声，渐渐变得灰暗、干裂的手跌在身侧，驮着的后背越来越凸，现在，他连坐直腰杆的力气也渐渐没有了……

“钻、钻庭……”北影赏失声喊道。

桃花岛的天空开始泛出灰色来，本来的夜空，渐渐变灰……

钻庭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合，似乎想说出什么来，却只是徒劳地张合一下，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连喉头也没有滚动一下，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天空中的灰色更盛，浅浅的灰色，比黑夜要光亮，却比白天要黑暗。就是这样的光度，把桃花岛的一切都照得灰蒙蒙起来。一串串的桃花开始纷纷下落，纷纷扬扬的一片粉红色飘开来，落在整个桃花岛上，钻庭被围在桃花瓣的中央，随着一片片粉色的花瓣落下，他的表情渐渐变成死寂的平静。与此同时，平静地流淌着的黑水河也开始翻滚起来……

桃花岛，似乎要走向毁灭了。

096.桃花岛（九）

灰色的天空中渐渐出现一个漩涡，慢慢变大的漩涡，依稀看得到，漩涡里面是一片火焰的颜色。

漩涡那里的，是第二空间。

四大恶灵从漩涡里跳了下来，从天空中直直落下，站在了司琥、北影赏和钻庭中间。

经历了强火的折磨，四大恶灵看上去有点憔悴。但是，很快地，他们明白到现在的情况。水灵睁着水灵的眼睛看着坐在地上的钻庭，突地笑了起来，笑声如铜铃般清脆，“岛主，看来要走向毁灭的是你吧。”

在钻庭把四大恶灵送往第二空间的时候，清晰地咀咒道：“你们，就一同走向毁灭吧。”

而现在呢？四大恶灵还在，但是钻庭却就要老死了。钻庭体内的细胞还在衰老中，就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