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一部——簪叶立秋

作者:簪叶立秋  录入:05-05

我一皱眉,伸手一抹字旁血污,现出父王私章纹样:“这是内务府直接判处的,看来此人不是王室宗亲,就是犯了甚麽十恶不赦

的大罪,又不能交刑部审理。就算跑了,只要带着这个印,一辈子别想安生了。”

“有人一直刑囚他。”子敬检视一番,脸现怜惜之色,“只这左腕骨,至少折过四次,唉。”

饮口热茶,就着书桌上笔墨匆匆而就:“子敬,今夜还累你一次,把这人送到庭继那里去,信亲自给他。”

“是。”子敬一点头,抱起那人转过屏风去了。

 

稍顿,柳五微笑道:“子敬倒是越发俊俏了。”

“那是,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呢。”我也一笑,“上次见你,我还不及你腰侧。”

“主子那时候就聪明得紧,现在更叫人不敢逼视了。”

看着柳五垂首,心中一叹,终是主仆有别,不免黯然:“这些年也苦了你了。”拍拍柳五右肩,“家里一切都好,上月四儿生了

个小子,粉装玉砌似的小脸儿,天翼老爷子求我给起个名儿,好过继给你。我意思着叫淡衣,字忆舞。你以为如何?”

柳五眼圈一红:“三爷…””

“我自然会当亲生一般的疼。”抬头看看烛心,“等长大了,就看他喜欢,风风光光讨个媳妇儿,也让你这老子长长脸。”

柳五勉强一笑:“主子可别,折杀奴才!”

“好了,这边的事也不急着这一会儿半会儿的。好好养伤,估摸着他们也闹得差不多了,你就去吧。”见好就收,横竖意思到了

,我是个护短的主儿,他们都知道。

柳五应了一声,方去了。

 

出到外室,望望地上几个小厮,一个一脚踢醒,沉着脸问:“这是干什麽?怎地睡这儿!”

有的摇摇脑袋,有的傻傻愣愣,好容易有个清醒过来的,忙着回话:“三爷可来了。”

“怎麽回事?”

“是管家派小的来,说是观浪亭和宁英筑都进了贼人,要三爷仔细些。还想请三爷到正厅,谁知道小的刚到寒香阁门口,不知道

怎麽眼一黑就…”

“小的也是。”几个小厮纷纷附和,我心中暗笑,五儿干的好事!

“我这儿你们现在都看见了,平平安安的,也没短了甚麽,就回了白管家吧,我也困了,你们下去吧。”假意打个呵欠,挥挥手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还是方才那个道:“管家说一定要请三爷过去…”

“三爷?三爷!”门外大呼小叫的,嘈杂阵阵。

示意小厮开门,果是白鹇。带着几个家丁,气急败坏立在廊下。

面上懒懒一笑:“白管家,找小三何事?”

“这…”

“站着怪累的,管家还是请进来说吧。”我眨眨眼,一脸无辜。

白鹇回身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三爷有事要谈,要是有了爷的消息,马上来报。”

“爷?三王子麽?”我面无表情道:“他在我房里啊。”

“啊?”门外众人皆张口惊异。

“是啊,王子找我说话,累了就睡下了,怎地?你们找他有要事?那我叫他…”

“不,不用了,在您这儿就行了…”白鹇擦擦额头冷汗,“让主子睡吧。小的明早再来伺候好了。”

“那就不送了,小三也累了。”微微一笑,合上房门。听门外脚步行远,难免腹诽。

 

转进内室,正巧敲二更,床上之人皱眉一哼,我忙上前查看。

白槿皱眉一动,呼出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却缥缈无神。

我轻声唤道:“白槿,白槿,可认得我?”

白槿转过脸来,定定看我许久,猛地扑将进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轻轻一抱:“没事了,都没事了。”

白槿闷声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见不着你了…”

“傻话。”缓缓放开他,起身拿杯热茶给他,“桂花茶,安神最佳。”

他默默饮了,我拿过床侧巾子,就着铜盆热水给他擦擦脸,颜色这才润些。乌黑眼眸只管看我,我放下他头发,扶他躺下,捏捏

脸颊:“睡吧。”

白槿撑起来,一把环住:“别走。”

“怕甚麽?”抚着一头秀发,“这是我的屋子,你的宅子,怕甚麽?”

“别走…”

“告诉我,怎麽了?”倾身垂首,于他耳侧轻语,“别怕,这不好好的麽?”

白槿略放松些,还是紧紧抓着我衣角,我一笑:“等我梳洗了,再陪你可好?”

“我也洗洗。”端的不想离开我麽?摇头笑笑,抬头唤人,自有婢女来侍。

洁面,洗牙,燃香,喝药,饮茶,更衣,除靴,脱袜,我与白槿并头而卧,白槿一头钻进我怀中,我轻拍他脊背:“好了,说吧

。”

“小三,我府里有很多地道,你知道麽?”

“嗯。”

“我父王说我机关设的巧,就借地道密室关个坏人,我答应了。其实父王每次来住观浪亭,皆是看那个犯人。”

“嗯,然后呢?”轻轻摸着一头黑发,有股子乳香。

“今天晚上,白鹇说观浪亭进贼了,我很担心。就回房从我屋子里去密室,结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铁链子也断了…”白槿声音

有些颤抖,我搂住他。

“突然又有人进来了,我从来不知道除了我和父王之外,还有人能进来…”

浑身抖的厉害,我紧紧搂住他,贴着他耳朵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蒙着脸…但是他眼神很凶,很凶,想要杀人,不!是吃人…”白槿哽咽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轻轻吻他脸颊:“别怕。”

“他一言不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很怕,…一直退…后面是墙了…我…”

“乖,没事了。”捧起细看,小脸惨白,满眼惊恐,似受惊小鹿,又疑又惧,“我在这儿。”

“我很怕,然后那人手一挥,撒了些甚麽,我就晕了。”白槿缠上我脖子,“我以为我死定了…”

“傻子。”无奈笑笑,伸手拿出那块麒麟玉佩,“把这收好。”

白槿探头看看:“诶?我的玉佩怎麽在你哪里?”

“是你的麒麟告诉我你出事了,我才救了你的。”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能算全是骗人。

“是麽?那你拿着,以后也好再来救我。”红着脸,说手取过床侧小几上腰带,将麒麟挂上,又将梅花玉佩捏在手中,滴溜溜只

管看我,却不言语。

那还是崇明长公主相赠之物,算来也跟了我十几载,现下如此,也许是天意也未可知,故而一笑:“怎地捏在手上,怕我不给你

麽?”

白槿面现红赧,我接过玉佩,自镜前换条锦绳,调整长短,将玉佩挂在他脖子上:“收好了,别给别人看见。”

“嗯。”白槿双手紧紧按住,好似要将玉佩摁进体内。

我摸摸他头:“现在好点了麽,睡吧。”

他突地脸一红,起身要走:“我…我还是回…”

“就睡这儿。”不由分说拉他回来。“今儿你累了,又被吓着了,我会好好看着的。”温和笑笑,“睡吧,好好睡一觉,甚麽都

过去了。”

白槿羞红一张俏脸,抬头亲亲我面颊,才闭目睡去。想是安心之顾,额尔已然入睡,鼻息沉沉。

我却辗转反侧,宿夜难寐。

蒙面人是谁?

柳五会不会中了反间计?

文思哪儿去了?

方才唤人,那婢女脸生的紧,小权去哪儿了?

还有白槿,这麽着逼我,我能不走麽?

 

 

33 暂别麒麟

 

 

拂晓方至,门外传来浅浅脚步声,有人轻问:“主子和三爷起了麽?”

一侍卫道:“还没有。”

“昨夜可有人出入寒香阁?”

“不曾。”

不觉好笑,这个白鹇,当真防贼似的。摇摇身侧沉睡之人:“三王子,三王子!”

白槿口中呢喃一声,翻身贪睡。又叫了几声,全无反应。不觉起了逗弄之心,轻轻捏住他鼻翼两侧,只一刻功夫,白槿猛地皱眉

睁眼,大口喘气。

“醒了?”拍拍红嫩小脸,微微一笑。

“嗯…”伸个懒腰,露出半截雪白肚皮;打个呵欠,丁香小舌舔舔嘴唇,突然定睛看我:“你怎麽在这儿?”

“这是我的房间,昨晚你受了惊吓,就住我这儿了。”起身下床,自唤下人来更衣洗漱。

白槿偏头想了片刻,脸色煞白,额尔转红,急急摸向胸前。

我于镜中看得分明,不免一笑:“既然给了你,自然不会食言。难道害怕我半夜偷了不成?”

白槿捏着半截蜀锦绳子,舒口气,才道:“若不是有这个,真以为昨晚是一场梦。”

婢女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左眉一挑:“笑甚麽?”

那婢女慌的跪下:“奴婢该死。”

“说!”冷冷撂下一句,自拧了帕子擦面。

“都…都说主子和三先生是…奴婢本来不信,今儿见了,才…才…”

“才甚麽?”白槿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无事生非,乱嚼舌头根子!”

我摆摆手,挑件羣青衫子穿上:“接着说!”

那婢女浑身发抖,看来吓得不轻:“没…没了…”

“没了?”我点点头:“那我告诉你,你们说得都对,我和你家主子…”听得门外一阵抽气之声,心中暗笑,却没由来的一酸,

面上肃然,“不过我还是他的先生,这事儿可就于理不合了,所以今儿我要进宫面圣,辞了这西席之职。”

 

豳王内宫,畅景园。

翠绿娇红,灿黄银白。粉蝶翩翩,金蜂缠绵。杨花清丽,玉兰幽香,不由赞道:“好!”

“好?只怕三王爷心中想的是不好吧。”

回身而立,豳王一身朝服,想是下了早朝匆匆而来,不由一笑:“给尊上见礼了。”

“哼!三王爷提前来践一月之约,究竟是为甚麽?”

横眉立目,倒有几分气势,可惜虚张声势罢了。

我点点头:“自然是完成尊上所托之事,特来告知。”

“甚麽?”豳王大惊失色,接过我递上的小册,细细翻看。

浅浅抿茶,但见豳王面色凝重,额尔铁青,几欲将小册捏碎,几番隐忍,才强笑道:“三王爷果是人中翘楚,短短数日就有如此

成效。”

随意一笑,这可得多谢韩焉,我不过将他所告加以分别,细算该着是子敬的功劳:“这些是三王子身边的毒瘤,尊上看着办吧。

“身边的?”豳王狠狠扔出一摞奏章:“那寡人朝堂上怎地多出那麽多的贪官酷吏,还党派纷立,互相攻击,难道这就是你的计

划?”

逐一拾起奏章,口中说得云淡风清:“尊上且莫动怒,这可是贵国朝中机密,怎能叫他人随便窥视?想来尊上已然成竹在胸,只

是将朝政与别国王子相商,未免大度过头了吧。”

豳王咬牙切齿道:“刘锶刘大将军,以为这是卫国可以任你胡来麽?”

“看来尊上仗着地利之便想威胁刘某不成?”吹开茶叶,饮得一口,赞了一声,“果然好茶。”

豳王颜色数变,终是强自一笑:“三王爷激怒寡人,到底为何?”

“尊上果然好涵养,没叫出暗处兵士擒下刘锶。”淡淡一笑,?直视豳王,“刘锶只能点到为止,尊上自有决断。”

想来婚期将近,各国使臣已然上路,豳王再肆意妄为,也不敢拿诸国玩笑。眼下只能尽快解决朝政,不是与卫国为敌之时,更不

是与刘锶立目相向之时。朝中积怨颇深,加之我蓄意挑拨,白栅白榆两党相争越烈,豳王越不敢随意而为,正是我所求之效。

为上者,最忌功高盖主之臣,最惮觊觎王位之子,现下自身与储君之间,二者必选其一,豳王会如何?思及此,不免心中暗笑,

面上却平和沉虚。

豳王咬牙怒声:“这与逼宫何异?”

“尊上言重了,刘锶不过按着尊上之意而为,说来还有些对不住父王,回国之后免不得苛责,还望到时尊上美言几句。”

“榆儿可是娶妻,不是入赘,三王爷莫要忘了。”豳王已是强弩之末,尤自强撑。

“自然不敢。”满面堆欢,笑得谄媚,“只是这夫妻床纬之事,岂容外人置喙。”

经这一闹,白榆还敢亏待泱儿?心中笃定此处,面上笑得愈欢。豳王必是想到此节,面色更厉,偏又不好发作:“那三王爷与我

爱子之间,怎又闹出…闹出些个污言秽语?”

“尊上不提,差点忘了。”眼望云卷云舒,蓝天碧日,胸臆通透,“刘锶就为此节,才来告知尊上的。”

“哦?三王爷又有何锦囊妙计,寡人洗耳恭听!”豳王面色铁青。

“不敢不敢,只是卫三王爷刘锶,这几日都是在宗庙祈福,还有吏部尚书金祈轮相陪,外界诸事,自然一概不知。无缘无故有怎

会与贵国王子有这些个不堪入耳之言,必是栽赃嫁祸了,还望尊上还刘锶一个青白。”顿一顿,才轻松笑谈,“至于小小的西席

卫三,有辱王子清名,尊上英名神武,早将之正法,还了王子清誉。”

“哼!”

“这还多亏尊上深谋远虑。”微微一笑,举杯相敬,豳王面色愈加难看,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好你个刘锶,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底忍不住了麽,心中大笑。

“刘锶倒颇想负责,只可惜槿王子不是女红身啊。”调侃一句,心中泛酸,若白槿真是女子,当真娶了,也无不可。

只可惜,白槿要的不是名,不是宠,偏偏是我给不起的。

天意弄人,也非独此一遭。

豳王狠狠捏着杯盖:“卫三王爷想来还有要事,寡人就不相留了!”

“尊上保重,再见当是大婚之日,莫要忘了与刘锶商定之事才好。”好意提醒一句,昂首而出。

 

转过假山,却见白槿面色惨白,魂不守舍,呆在当下。

心中有些不忍,上前轻唤:“三王子?”

白槿闻得我唤,突地泪盈于睫,面孔瘦削苍白,却不发一言。

又唤一声:“三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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