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焉轻轻一笑:“甚麽都瞒不过三王爷,我不过是提了个头儿,别的,还不是豳王自个儿拿的主意。”
轻轻松松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我心里更警醒几分:“现在闹成这样,韩大人不觉得玩笑开大了麽?”
韩焉抿嘴一乐:“本来也不需如此,只是豳王动了杀机。三王爷要脱身本就不难,何况二公主身边也必有保护之人。只是公主身
在菡京,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不如快刀斩乱麻爽快。”
“韩大人爽快了,其后何以为继?”
“再过几日,豳王自会下昭退位,而‘白榆’坐多久的大位,还不是看三王爷的意思?”韩焉含笑望我,透着股子娇媚。
每每韩焉如此望我,心底腾起一股凉意,没由来的心寒:“只怕是看韩大人的意思吧?这般窃国举动,倒也胆大心细,运筹帷幄
之间,颇有大将风范啊。”
“窃国?呵呵。若是三王爷担心公主,那自会有事端让王爷如愿的。”韩焉复又笑道,“至于王室子弟,再娶再嫁,亦是平常事
,若是王爷觉得亏欠了公主,多的是补偿方法。大丈夫行事,断不能扭捏作态。”
“那也不能肆意妄为吧。”心中不悦,虽是说得有理,只不过,泱儿毕竟不是旁人。
文思察我不悦,只是环住我手臂,脸颊轻轻偎近,我拍拍他脑袋,也不说话。
今日韩焉之举,无异于敲山震虎。演这出戏,不过是告知刘锶,心中不可将他小觑。停了片刻,方道:“韩大人接下来,意欲何
为?”
“早已说过,自然是跟着三王爷喽。”
眼中寒光一闪:“为甚么?”为名?韩焉行事阴狠,不似在乎名节之人;为利?东虢各种生意都作,还少得了银子;为权?单看
韩焉将豳国政要玩弄于股掌之间,
“自然是仰慕三王爷喽。”韩焉眨眨眼睛,“这话韩某以前就说过吧。”
当真哭笑不得:“韩大人…”
“对了,三王爷以后请不要称‘韩大人’了,韩某已经不再是豳国的官员了。”韩焉眨眨眼,满脸愉悦。
“韩大人…”
“三王爷可以直呼在下名讳。”韩焉盯着我双目,毫不松口。
“好吧,韩焉。”一皱眉头,真不习惯,“你要跟着我,只怕在刘锶身上得不到甚麽好处啊,不如重新找个主子吧。何况,以你
的才华见识,并非池中物,何苦来哉?”
“诚然,韩某自问绝非久居人下之辈,但士为知己者死。自问普天之下,能驱使韩焉者,非三王爷莫数。”
“这话没由来的恶心人。”左眉一挑,“既然要跟着我刘锶,就得给我说实话。”
“呵呵,实话爷早已说过,三王爷不信罢了。”
“韩焉,不要逼着我现在杀了你。”面上带笑,语气凛冽,左手摸着文思颈子,突地查他一抖,不由冲他轻道,“怎麽了?”
文思圆睁双目,不敢回话。
韩焉却是展眉一笑:“三王爷果然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只是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罢了。”转眼望向窗外,“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卫国路途遥远,就不留韩大人了。”
“看来三王爷是真的不喜欢韩某呢。”韩焉一愣,额尔咯咯浅笑不已,“不过韩某可是愈加中意王爷了,这可如何是好?”
文思闻言脸色煞白,目光闪躲,浑身局促不安。
“我倒很是佩服阁下的勇气,敢当着文思的面跟我说这话。”起身一吻文思面颊,拥着他笑道,“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杀了
这个敢威胁你地位的人。”
文思面上一红,缩进我怀里:“韩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再说,再说,他不过是玩笑罢了,主子别当真…”
“你啊,就是良心太好。”韩焉毫不领情,“还有三王爷,不要太宠文思,否则他一辈子都只能依靠你了。”
“哦,刘锶还不至于要阁下提点如何疼爱别人。”也不看他,沿着文思颈子一路吻下,“若是韩大人…韩焉你不介意,我就要继
续了。”
文思羞得忙躲:“爷…”
韩焉呵呵一笑,毫不介意:“三爷想赶韩某走,韩某走就是了。”言罢靠近轻声道,“三王爷,相信在下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言罢,自穿窗而出。
马车一顿,我拍拍车棱:“无妨,子敬。”
马车复又前行,平稳迅捷。
叹口气,揣测韩焉又要作些甚麽,不由皱眉不语。
文思轻轻依偎过来:“爷,别想太多了。”
“也是,想也没用,现在该作些别的有趣的事才是。”浅浅一笑,俯身堵住他的嘴,
柔和甜美的瞬间,夹杂着夏日将至的火热。滑腻的触感下,脉脉的搏动着炽热的希望,耳边销魂的唤得一声:“三爷——”
第一部·完
番外·俯仰之间 木槿粲然
卫锶在席,双目难移。卫锶开口,无人想走。
怎样的智慧,赢得聪慧无双之名;怎样的胆色,独揽傲视沙场之魄;怎样的容貌,争得脂粉君子之号。
卫国刘锶,名动天下。
庶室所出,孑立独行。心怀天下,情飘海外。
怎样的心怀,游刃龌龊朝政之间而清奇;怎样的思绪,神浮腌雑人事之中而秀雅;怎样的情操,超脱纷杂红尘之际而自处。
卫国刘锶,名满天下。
我听着刘锶的传奇长大。
独有讲解各国显赫政要的课不会打盹儿,只为听取关于那人的一点半点。
听那个长我五岁的男人如何成名,听那个长我五岁的男人如何胜利,听那个长我五岁的男人如何生存。听得久了,我独自勾画他
的面目。
这个男人,应该有一个绝世精明的头脑,应该有一幅绝世俊逸的脸孔,应该有一颗绝世孤独的心。
这样的男人,男人女人都不缺,为甚么笃定他寂寞。
我说不清楚。
我十二岁了,终于争得机会离开菡京到那个心仪之地。马背上颠簸了半个月,望着东也的城门,我竟生出一丝胆怯。
二哥问我:“你为甚么要跟来东也?”
二哥问我:“你为甚么想见刘锶?”
二哥问我:“你为甚么会关心豳国潜在的敌人?”
二哥,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会如此着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我没有见到他。
他出征去了。
对,我忘记了,十二岁就上战场,十五岁独自帅兵,他是一个传奇。
传奇是不会困在家里的。
庆幸的是,我赶上见他一面。
辞行当日,我久久的注视卫王。
卫王刘之羽,少有才名,以武立世。十五岁即立为太子,十七岁立太子妃,二十二岁弑父登基。十余年间征伐不止,自号武圣。
这样的男人剑眉星目,浑身霸气,不知刘锶似他几分。那几分,又是貌似,或是神似。
正胡思乱想,突闻殿外有人通报:“三王爷得胜还朝,现在殿外候着。”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风尘仆仆,他金甲束身,他面色和煦。
我不丑,就算不知我身份的人,也会啧啧称赞我貌美,叹息我不是女子之身。但是,在这个衣襟染血的男人面前,我觉得自己微
不足道。
他,比我心中勾画过的美上千万倍。不是女性的阴柔,不是男性的粗犷,是青年男子独有的韵致。带着少年早经风雨磨砺的特质
,夹杂着王室子弟浑然天成的贵气,混合着阴谋与纯粹的芬芳。
我心中腾起了一团火。
他跪下叩首,有礼而疏远;他起身回话,顺从而平淡;他三呼谢恩,恭敬而疲倦。
我注意到他微皱的眉,我注意到他紧抿的唇,我注意到他暗握的拳。
他不开心,他很厌烦,他想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会这样想,可能是因为他身上的香。
佛手。
佛之手,抚却天下,泽被苍生,却抚不平自己心头的业。
所以燃佛手者,不是佛,而是魔。
我启程回国,他再上征途,南北向背。
我胡混嬉闹,他浴血厮杀,天地之别。
他当有心中至爱,从不闻他迷恋美色。不觉又笑,他本绝色,又有何美色能叫他记挂。
何况我这个他没有正眼瞧过的人。
二哥问我:“莫非有了梦中人?”
二哥问我:“莫非动了真心?”
二哥问我:“莫非恋上镜花水月?”
二哥,莫要问我,你不也是如此。十七岁的刘锶,于我已是心中永恒。
光阴荏苒,他当二十,风华正茂,闻得定亲,是卫国安俊侯的掌上明珠,英雄美人,佳偶天成。
心没由来的隐痛难当。
借口托病,不出府门,怕见那个念想了多年的人。
谁知父王内院,在劫难逃。
他果然不记得我,也不愿透露身份,父王要我留他入府,看好他一言一行。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父王那点心思。看他笑得云淡风清,我已知晓,父王大哥必败无疑。
却还是留下了他,私心里,竟在窃喜能独占他,哪怕一日也好。
小权给的三月香,我从未用过。滋味果然不好,但见他面有忧色,心内亦甜。这般下作,与那些个痴缠女子有何不同。
一夕之欢,较之终身淡然相交,孰轻孰重,我义无反顾。
他温柔体贴,他冷静自持,他狂热如火,他缠绵缱眷。
我引诱着他,我逗弄着他,我迎合着他。
那双锐利的眼眸,只在端详我的清涩;那张伶俐的薄唇,只在轻吻我的颤抖;那些有力的手指,只在抚摸我的迷乱。
我恍惚间看到祝融之火,点燃了我,引着了他,四下蔓延,燎原不止,烧得天地无光,燃得宇内失色。舍不得呼唤洛神,忍不住
阵阵呻吟,换来那人回应。
进入的那一瞬间,我抬头仰望憧憬,他低头傲视天下。我在他眼中没有看到自己娇媚迷人,也没有看到他意乱情迷。
目光灼灼,透过我的身体,望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脊背,笨拙的提醒他,与他共舞的并非他人。
魂兮归来,火热刺骨。疼痛伴随着令人羞耻的快乐,我与他忘却世间诸事。
只一点了然。
我爱他,他不爱我。
他送我回房,我内心凄凉,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傻子。他合上我双眼,落在额间一吻,柔声轻语,我又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
富人。
他将我至于何地,无从探究,也只能幽幽的求一声:“今夜,你只是小三。”
木槿花开,灿若朝霞,可惜月凉如水,浇熄满腔热恋,却冻不住满腔情思。
触摸不到的魂,跟不上的心,我爱上了一个太聪明的人。我想帮他,只是不愿见他再眉头轻颦,暗自神伤。
虽不是伯牙之于子期,但曲终时刻,要不粉身碎骨,要不相念相忘。
我要他记得,北地荒芜之所,亦是有人牵挂。
想起二哥的脸:“傻槿儿,为甚么爱了不该爱的人。”
他于我皆是男子。
他于我是两国王子。
他于我是天上地下。
俯仰之间,相隔的又怎会是天地之别。
我于你,不过是一个过客,一招棋路,一件玩物。
你于我,终究是一个梦想,一段执念,一滴眼泪。
那人,终是要独行的。沿途之所,血腥芬芳满地,却味同罂粟,叫人沉沦。谁能有此福气,得享如此人物?那个未婚妻麽?
或是另有他人。
我无暇顾及,我只能小心的靠近他,我只能谨慎的接近他。
我要爱他,哪怕他不爱,甚至不知道我爱他。
这一步,我已然踏出。
突地明白过来。
俯仰之间,天已触地,地已通天,只是天地不察,独有木槿花开灼灼。
俯仰之间,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只是人自迷惑,独有木槿花开灿灿。
END
番外·莫问归处
榆树青,柳树青。无声双木几多情,得染满城青?
开口卿,闭口卿。蜂过迷蝶舞,一树繁花倾。
偶得一阕长相思,敬赠二哥雅正。
长剑入心,竟不觉得痛。
突地眼前一片殷红,几丝愕然,呕出一口血来,看来活不得几刻了。
勉力回身,望眼韩焉,亦或小权。
怪只怪自恃甚高,怨只怨所托非人,恨只恨功亏一篑。有眼无珠,悔不当初。
父王近在眼前,眼眶赤红,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生子如我,自是死不瞑目。
抬眼刘锶,目光卓然,静若含珠,动似木发,毫不迟疑,宛如诸事皆在其掌握之中。
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成王败寇,自古之道。
二哥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再护你周全。诚然,你亦不需我相护。槿儿,你好眼光,看上的,果然是个人物。
唯愿你亦好运,得偿所愿。
八岁时,添了个王弟,宫里多了位丽妃。
平日寂寂无声的正四品丽人,突地升了丽妃,怎不叫人起疑。怎不叫人生妒。突现卿贵,传言极多。编派是非,宫里人多口杂,
流来转去,到我耳里时,不知还保有几分纯粹。
据说,头日夜里,丽妃梦得行行复复,径至琼楼玉宇之内。空无一人,独留满园繁花芬芳,枝叶扶疏。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侧
目流盼间,百花争艳,风流肆意,尤以木槿为最。花丛中卓然一支,花团如盘,花瓣舒展,花茎挺直,花叶鲜嫩。绒蕊点点,幽
香阵阵,开得刹是喜人,不由轻折而下。正欲靠近一嗅,竟猛地窜入怀中,犹如活物一般。大惊醒来,腹痛难当。
儿啼声脆,院中正开今春木槿第一枝。
香气沁心,由是为名。
父王曾言:“如此模样,生为男子,真不知幸也不幸。”
满月时头次得见。
穿着大红锦服,绣着富贵吉祥。襁褓中不曾睁眼,只管酣睡甜梦。不觉起了逗弄之心,轻轻一捏白嫩小手,柔弱无骨。
突地醒转,一双凤目浑不惧人,直勾勾盯着,似有话说。
心头欢喜,正要逗他说话,父王却怕伤了幼弟,挥手斥退。母妃慌的拉住,低低斥责。
大哥不过冷冷看看,也不上前,亦不答话。
旁边祭庙之主上前恭敬行礼,额尔相面。瞅了半晌,只管叩首。
父王不耐烦,要他明言。
老头儿不敢抬眼,喃喃低道:“‘少年公卿半青面’,说的自是面以青为贵,小王子骨有色,青为嘉。骨亦有质,头以联者为上
,小王子他…小王子他额圆而无串骨,半是孤僧啊。”
丽妃面色一白,眼圈一红,委委屈屈盯着父王不发一言。
“大胆!”父王斜眼一横,“甚麽孤僧?!好好的王子卿贵,莫非还要出家不成?你老糊涂了!”
老头儿吓得浑身颤颤,不敢再言,只管捡些富贵吉利的言辞,丽妃这才回嗔作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