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闪过刹那动容,却随即化为冰冷的笑,“真是可惜。”
一壶饮尽,景炎又命人去酒泉重新打满回来,继续沉默着喝,只是不再同我讲话。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自己位置上喝偏跑我这里,却不好当着众人面去问,想想作罢。
不时有面生的人过来敬酒,说的都是陈词烂调的客套话,难为白泽始终保持耐心十足的微笑倾听。
也有人特意跑过来同我搭话,像是研究我有何与众不同似的反复打量,着实令人生厌。
酒劲慢慢上来,我有些燥热,便对白泽道:“白大人,我先回去了。”
整个妖界都知我秉性,犯不着拘于一些礼节惹得自己不快,顶着个孩子面孔我将率性而为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泽道:“路上当心些,让阿绿陪着你。”
阿绿不知去了哪里,我寻一圈找不到人,便决定自己先走。
途经石坡路,却与两人狭路相逢:死对头勾魂使和昨天见过的知女。
一个习惯性的啐我一口,一个照旧掩着嘴吃吃直笑,两人结伴而走,颇有‘狗男女’俗称之风。
我喝道:“站住!”
两人站住,皆木讷的望着我。
“你,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啐我?”感谢方才的酒给我勇气,终于把这个羞于启齿的话给问出来了。虽同他纠缠了数年之久,却只知他不喜欢我,原因则不得而知。我自知不是讨人喜欢之人,但被厌恶到这种地步,着实令我感到愤怒。
他挺着一张丑脸道:“我早年犯有头疯,如今喉间常有浊痰,不吐不快。”
“真的假的?”我有些无语道:“那你见白大人的时候为什么不啐?”
勾魂使道:“憋着。”
答案令我有些晕眩,“你,你……当真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没有。”
我压着太阳穴走到知女面前,“那你又为什么笑我?”
他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却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长相也就罢了,说话个性也磨叽的像个女人。我有些看不起他,便让两人离开,准备沿着小道慢慢走回去,却冷不丁被人叫住。
竟然是景炎的侍从长鼻子玉胜,像是专门等待我一样从树后面出来,手中递过一节尾指粗的竹筒给我。
“什么东西?”我从里面倒出两粒红绿药丸。
他用甚少见的恭敬语气道:“属下不知,殿下要您现在服下。”他注视着我,像是要亲眼看着我将药丸吃了再回去复命一般。
居然还下毒,已经有了锁魂链魂居然还不放心?那个果态果然谨慎。
我将药丸放入口中,对他道:“滚吧。”
“请恕小人得罪。”他却走了过来,卡着我喉咙检查一番才退了下去。
待他人走远了,我才在草丛中狂吐一通。
白泽直到宴席结束才回来,身上带了股酒气,见我歪在棉被里呻吟叫了两声不应,便上前拉了一把。
我立刻敏感的甩开他的手,“别碰我,痒。”
终于知道景炎给我吃的什么了,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白泽不明所以,偏又温柔的坐过来,手贴上我的脸,“怎么了这是?”
虽然我嘴上叫嚷着不要,身体却像有瘾似的极其渴望他的触摸,无意识的贴着他手心开始磨蹭。
“淮殊?”真是该死,明明是禁欲的人,为什么会有把撩人心弦的好声音?我像是被打了兴奋激一样微微颤抖。尤其是那张跟小叔叔一样的脸,此刻对我而言着实是天大诱惑。
我舔着唇,艰难道:“口干。”
他倒了杯,送到嘴边扶起我。
我却对茶水丝毫不感兴趣,盯着他的唇移不开眼。
“白大人……。”发声后我将自己吓了一大跳,我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病了,我去让人请玄蜂过来看看。”
我连忙摇头,“不,我没病,我只是想要……。”
白泽问:“你想要什么?”
他眼神坦白而温柔,没有半点瑕疵与污垢,这样一个人,我怎么能去算计他?
可是,小叔叔他还在等我回去……景炎说的不错,这于我而言就是场逃生游戏,活着回去或者留在这里等死,哪个更让我心动不言而喻。
我知道景炎让我服用催情药的用途,他想让我跟白泽的羁绊更深一些,然后在某个紧要关头让我消失,杀了或许放了……没有什么会比丧失心爱的人更容易失去理智。或许比起他布的局,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却也是最关键的一个。
只是我摸不准白泽的感情,如果我主动吻他,会遭到拒绝吗?
我手心有些紧张渗出细汗,却扯着他衣袖不肯松手,“白大人……。”
“嗯?”他用鼻音应了一声,侧脸慢慢与我心中那人合在一起,明知前方是深渊迷雾,我却已万劫不复。
“怎么哭了?”
“您能……让我亲一下么?”
白泽愣住,启唇想要说什么,却被我抢先一步吻住,小叔叔,别用这张脸拒绝我……给我一点甜头和期盼好不好?我已经在梦中待了一百一十年,就当是让我撑下去信念,好不好?
他不解的凝视着我,“怎么又哭了?”
我呢喃,“我想你,每天都想你……。”
白泽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那明天就给你寻一门亲事,如何?”
我摇头,“不,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他毋庸置疑的将我推开,“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一个人睡罢。”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却又有些庆幸,如果是小叔叔的话,他一定不会拒绝我。
贴着棉被,我的热情渐渐歇了下去,想必是我事后呕吐缓解了药效。直到沙漏都流尽了,白泽依旧没有回来。
这么多年,破天荒的第一次,他是在有意躲着我了吧?
我爬起来换了衣服,去伏波宫找景炎。
景炎刚梳洗完毕,勾着唇看我,“这么早就过来,昨晚感受如何?”
我一脚踢了板凳,郁闷的说:“他被我吓到,人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他优哉道:“人之常情,他对你一向只有养育之恩,如今突然转换角色,怕是一时难以适应。”
“那你还要我做这种无用功?”
“怎么会无用?”他手不知何时已娴熟的搭上我肩膀,“他表面上虽然拒绝,心中却并非不想要。”
我嗤笑,“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才抱着同样的想法去揣测别人吧?”
“不,”景炎露出藐视的冷笑,“我是抱着一个男人的想法去揣测他。”
第101章:苟活
景炎要返回天界了,离开伏波宫时意味深长道:“老实做你的棋子,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离开了。”
待我细问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总觉得他对我并不上心强求。不过也好,我也落个心安理得。
这日未看到白泽,问阿绿他去向也只是摇头不知。
许是两个人睡惯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他是在躲我吗?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还是去忙了什么事情?
次日依旧毫无白泽的消息,想起景炎临行前的话,这又让我莫名的烦躁,大半夜竟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爬起来去找敖川,竟然也不在府上。
然而最让我诧异的是,碧鸾、武沐离、聿龙四圣兽竟然吃统统不见了。
白泽失踪的第三天,阿绿急匆匆跑来告诉我,知女死了。
我难以置信道:“死了?我前几天看到他还好好的……怎么会?”
阿绿犹豫的说:“据说是私自跑去勾引人类交配,所以感染了重疾。回来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床上,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才一天而已肉身就开始腐烂了?”
阿绿点头,“我方才经过的时候看到髡顿在帮它收尸,草席外面露出一只手,已经露出白骨了。”
我打了个冷战,“我前天从伏波宫回来还被他偷笑,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我要去看看……”
正准备出去,院中来了位不速之客,一架八匹小马并驾的车子从云端稳稳飞了下来。
车帘揭开,一个半尺来高的黄衣小人探出头笑,“在下庆忌耀离,奉白泽大人之命前来提醒公子。近日妖界可能会出现瘟疫,请尽量不要出门。”
“等等,”眼看这人又打算走,我连忙叫住他,“白大人现在何处?”
“恕我无可奉告,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他说罢将布幔放下,马车腾空飞起扬长而去。
见我一脸惊讶,阿绿便解释道:“它本是沼泽精怪,曾被咱们大人所救并赐其天马八匹。故可日驰千里,是咱们这里唯一的信差。”
难怪速度如此之快,我即得了白泽专门提醒,便不好再顶风作案。
下午,阿绿又得了最新的消息,替知女收尸的髡顿竟也染了病。两人死状一模一样,只是再无人敢去收尸。
阿绿道:“如今尸体就被晒在大路上,大家都极度恐慌不敢出门。我问过几位大人,说是瘟疫无异。只是谁都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就连谛听都推辞身体抱恙关了医馆。幸好大人提醒来的及时,不然公子去看了……岂不是要糟糕?”
“可任由尸体放在马路上,不是传染的更快么?”
“如今白大人、四圣兽、龙九子皆不在妖界,勾魂使虽然在其位但为负其职,其它小妖更是不敢擅自作主,所以才任其曝尸街头。”
我想了会儿,问:“那金华之猫呢?”
阿绿急忙道:“公子有所不知,金华大人虽有本事,但从不与任何人有所来往,甚至包括咱们大人。如今出了事,大家都不敢去请,更何况依它性格,纵使苦求也不见得其会搭理。”
“它就是懒!”我脱口而出,见阿绿一脸错愕便道:“别急,看我的。”
我在厨房忙乎了半天,出来时将一个盒子交给阿绿,“你去请它去处理,如果请不动,就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一块哄它去。”
阿绿拿起做成小鱼的面饼块,“这是什么呀?”
“你别管是什么,去就是了。”
阿绿点头,将盒子抱于怀中化为雀鸟原形扑愣愣飞了出去。
两个时辰后,阿绿才飞回来,对我不可思议道:“我枉费唇舌老半天都说不动它,将公子的面饼拿出来,它竟一路耸着鼻子跟过去了。我将它带到髡顿曝尸附近,请它处理这件事,不消片刻就处理完啦。”
“它是怎么处理的?”
阿绿拍着翅膀落地,“吞下去了。”
“吞了?!”我紧张道:“那它会不会被传染?”
“公子放心,金华大人不会有事的,我特地留下来观察了一个多时辰,没有丝毫异状才敢回来。”
我这便放心下来,让阿绿去休息。
在院中坐了会儿,才要起身,外面忽然敲起敲门声。
我心一喜,难道白泽回来了?不对,他直接推门进来就是又何必敲门,我真是糊涂了。
无精打采的去开门,只见一只大猫蹲在门口儿,摇着尾巴眼睛骨碌骨碌的瞧着我,“喵喵,呜喵喵。”
竟然追上门来了,看来是小鱼饼干没吃够,它可真够直率的。
我抚摸它久违光滑的毛,它一动不动的任由我摸,还眯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来就来了吧,我便请它进去。将厨房剩下的小鱼跟面粉和在一起,加了牛乳跟糖后捏成小圆饼,贴在炉子旁烤焦了然后揭下来放到盘子里。
我做一个,它就吃一个。
待我将材料做完时,它肚子也吃的滚圆了,满足的甩甩尾巴,走人了。
这只肥猫,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感恩呢?我看着一片狼籍的炉子连连摇头。
本以为瘟疫源头被处理掉就万事大吉,次日却又出了事。
竟又有不少妖怪病倒了,虽不如知女髡顿病情来的凶猛,症状却无一例外是肌肉腐烂。
阿绿去外面飞了一圈,道大街上空无一人,想必都感到害怕了。
气氛这么紧张的时候,独有一人哦不,独有一只猫是例外的。
每天准时大摇大摆来敲门,吃饱了就走,谱大的跟爷似的。
我很好奇它肉垫爪子是怎么扣响门的,就在门后蹲点儿等。在响了第一声后猛然推开,一只猫挂在吊环上冲我大眼瞪小眼,干笑。
阿绿能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好像全都与世隔绝了一样,妖界开始变的死气沉沉。
整整一个月后,白泽和敖川终于回来了。
两人分别前最后一夜发生的事让我有些尴尬,才想同他说下妖界最近爆发的瘟疫,他却道:“我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淮殊你去院中玩吧。”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包括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第一句话便是让我去别处,这让从未受过驱逐的我有点小失落。
阿绿在窗户旁蹲了片刻,飞过来对我道:“公子不必难过,两位大人无非在讨论瘟疫如何处理,有些病症很恶心,想必是不愿给公子听到。”
我扯嘴角,“哪个稀罕听?”
过了半日,朱雀、玄武、青龙全都来了,几人聚在一起商议良久。
我也没别的去处,门又出不得,只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又睡了一日,阿绿道疫情已被控制住,可以去外面透透气了。
我听了大喜,换了衣服便准备出去,白泽叫住我,“你出去散散心就好,莫去人多的地方。”
“嗯。”我心中有火,看也不看他一眼便走。
去街上转转,见人群虽然稀稀疏疏却已有了热闹的迹象,走出几步后却总能感觉到被许多偷窥的目光盯着,隐约还听见‘祥瑞’‘瘟疫’之类字眼,待我转身去看时,人就立刻闭口不言。
先是知女偷笑,后是被这些人说闲话,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流传些什么,我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
经过瑲琅看守的桃园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便进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瑲琅正趴在草丛里正下蛋。只是露头的蛋有些奇怪,竟然是方形的,个头又大,卡在屁股里出不来。
据说它是同凤凰一母所生,只是羽毛全黑被视为不祥,所以主动请缨前来看守桃园。
见我一直盯着某处看,它便敏感的跳起来,以翅膀掩住臀部,带着一串火花飞了,“淮殊你先帮忙看着,我去去就来。”
呃,我刚才只是觉得有趣,没往别处想,它竟然害羞了。
靠着桃树坐下来,等许久仍不见人回来,我便有些泛困,找个阴凉处瞌了会儿眼。
睡梦中隐约听到一阵噼啪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悄悄起来发现一个衣衫破烂的家伙正抓着桃枝猛啃,样子极为陌生。
我喝道:“住手!”
这桃园乃是天生而成,树也是妖界特有的菠萝蜜桃,千年才长成一棵,枝叶根茎皆可食用。诺大一个桃园,仅有五棵桃树,皆不过手臂粗细,可见其弥足珍贵。这家伙不但偷桃,而且还毁了园中大半桃树,看着地上一片断枝残叶,我心道糟糕该如何同瑲琅交待?
那人瞥我一言,置警告于不顾,竟愈发疯狂的扑向另一棵桃树。
我愤怒上前,“哪里来的小妖怪,竟然敢破坏规矩私闯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