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灯节普天同乐。那个花灯是很好看的没有错,但是我确实不够喜欢吧。满街的喧嚣吵闹,吆喝声此起彼伏,我确信他是带着暗卫的,于是也宽着心。
我居然一点也不饿,跟他走到一处猜灯谜的摊子,似乎规则是猜对者可以自己选一件摊子上的东西带走,我只是马马虎虎扫了一眼,基本没有太大的兴趣。倒是他看上去蛮高兴,一定要玩玩。丢过去两枚铜板,摊主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七个字——“任由乱叶入庭前”。
摊主招牌的精明微微一笑,拿出职业生意人的一副嘴脸说这算是个字谜,但同时谜底的这两个字又能组成一个事物。
这个东西果然有难度,我啧啧于这小商人的奸滑,却见旁边挑挑眉毛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两个字——“古庙”。
我明显见到摊主的表情扭曲的极不自然——既有强忍内心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欲望,又得赔着笑脸阿谀奉承几句。于是我就见到某人如同精打细算的巧媳妇儿,用两个铜板的代价从摊主手里诓走了一根花簪。我不是很懂行但是这簪子的做工可以称的上是极为精巧的一点都不过分。我不禁感慨这等会过日子的人,谁要娶了那真是……比如,我就挺乐意的,只可惜不行。
唉呀,真是太可惜啦。
他把簪子顺手就戳在了我头上,怪不得他刚才只让我束发带而不让我用簪子。敢情这是算好了的么。怎么会这么巧的。
我肉麻兮兮的自降身份对他说,“娘子你真是太贤惠了呢,为夫自叹弗如啊。我看我就委屈一下,纳了你好了……”
他绷着脸,摸摸我的脑门,惊讶道:“没有发烧啊,怎么会糊涂成这样。连谁是相公谁是娘子都会搞错么。不行不行,反了你了还了得?”声音又低了几分,“看来今晚是要好好调教一番了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啊。”
我打了个激灵,赶忙认错不迭,大家哈哈一笑而过。
就这样手牵手的感觉,真是有几分执子之手的意味。就是这样几条路的长度,未必不是此生的平静。
正走着走着,总觉得好像有人想要碰我似的。我心想是不是遇到了小偷?可是,一来是我出门从不带钱;二来是就算我带钱,也没有往大腿或者胸肋放钱袋的习惯才对。
当我见到了一只手的时候又很确定非他所有的时候,我在告诉正拉着的那个人的同时,又恨恨的拧了一下。
一声惨叫随着骂声响起。我向万俟璟矞的身上缩了缩,他的脸色肯定不是冻黑的,只一个眼色一圈黑影从天而降便带走了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可怜虫。
万俟璟矞面若冰霜的训我,我怪委屈的低下头,肚子也很配合的轻轻哼哼抗议。
他果断放弃这次平易近人的亲民活动,轻功腾跃,掐巴着我带着一股凉风飞升。等到再落地的时候,居然在一幢高塔里面了。
我打个呵欠问他这是那里,他告诉我这是宫里的塔楼。
我一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么如入无人之境就进了宫呢。鉴于桌子上已经在不断上菜,我放弃疑问开始奋战。
他和我一起吃饭。等吃完后一切收拾干净,就留了一坛酒。
很快从窗外便升起朵朵烟花灿烂,看样子是在城楼燃放的真的很好看。
我兴奋地趴在窗台上向外望去,完全没有倦意,也完全无视了身边人。
毫无知觉地推杯问盏,却没有任何概念。后来终于是身体比较诚实,扛不住了,眼皮开始打架,再无法安心享受视觉盛宴,也看不清楚漫天红红绿绿的花样繁复。
于是最后莫名其妙的结果就是窗户不知道被谁关住,而我已然一副我为鱼肉的架势横陈于床上。
渐渐进入并不安稳的梦乡,最后一时的知觉其实充满遗憾——烟花,其实我今天还没有看够。
第十七章:不算温和的对话
农历二月十二日为花朝节,这是纪念百花的生日,因古时有“花王掌管人间生育”之说,故又是生殖崇拜的节日。
——我一直很好奇,他们怎么为我编了这么个吉利的生日。
——“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
过生日做小寿星(小受星)是幸福而美好的,不过很可惜,我已经不小了——刚好弱冠之年。
二十岁,嗯,我成年了。因为缺乏行冠礼的必要条件,因此也不能正儿八经的行一番礼了,三爷曾经尝试许久为我拟一个字,拿捏颠对怎么都不合适,最后勉勉强强要了一个“喆”字,说这个好,吉利一点。名字都是长辈的殷切期望么。
可是也有人说啊名字取什么缺什么啊。
我倒是揽了一圈礼物,也都是很喜欢的,到了晚上和万俟璟矞一起吃面,长寿面。三爷一直都很开心的张罗着,只是偶尔低头自言自语几句,似乎在说着另一个人。
随着在烟花三月呆得日久生情,我也开始慢慢了解三爷的过去以及他的爱情。虽然表面上的三爷风流浪荡,但是我能深深的感觉到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份量。三爷是个痴情种子,这一点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只是从三爷的言语中突然引发我的忧心忡忡,那就是子嗣的问题。我确信而坚信,我们不可能有孩子。因此这必将成为一个敏感的爆发点,只不过他现在不说而已,而我又不得不面对。
然而又很快到了三月份,又有什么修禊之事——流觞曲水真是好雅兴。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也是一种融于自然的快乐。
那是我们一起躺在初生不久的新绿柔嫩的春草地上的时候,正是在那里我们发生了见面后的第一次不算温和的对话,也就是吵架。
他感慨着春天是生机勃勃的季节,我强压着一种浓浓的也许是妒意的情绪,故作轻松的问他有没有孩子。
他的脸被草映的有些发绿的告诉我没有,于是我居然表现得很贤惠,劝他一定要留后。他的语气硬了些问我是不是三爷也就是他的小叔叔说了什么。
我当然会说没有,因为本来就没有。我解释说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情有压力,他丢给我一句我的事不要你管,之后就站了起来。
我也一骨碌爬起来。
我当时真的很生气,跨步冲上前去揪着他的领子开始吼:“万俟璟矞,老子才不要管你的闲事!老子还不是为了你好!老子为了你断子绝孙没有什么,可是你不行,你懂不懂?!你以为我他妈喜欢把你推给那些女人,你以为我希望让你他妈的沾一身脂粉气回来抱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一连串吼了这么久,到最后我居然很不争气的出了哭腔,“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我喜欢你,我爱你。所以我不想让你为了我这么做……”
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大滴大滴的往外涌,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对着我吻下去,长长久久的就像是一个绵延的承诺。
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你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刚刚冒出感动的气泡又被他下一句话打破——“如果你想要孩子,可以自己娶妻生子。”
我抬起手一个耳光要过去,却停在了半空,因为我看到他的脸上纵横斑斓的水珠。
我恢复刚才的动作,又一次抱住他抽抽答答地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不会也不想。
我问他是不是怀疑我,他摇摇头。那天我气的差点自宫明志,不过当然没有这样做啦……从那以后,我们基本上都不再讨论孩子的问题,不是刻意回避而是感情更进一步,便不再受此困扰。
那时候我想,如果下辈子条件允许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他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不是女人,但我除了那一次以外都不曾为此有过任何遗憾。那一瞬间的冲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拥有我们的孩子,如果可以。
然而这万万又是不可能的。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又想,如果下辈子在一起,来段异性恋也不是不可以。
第十八章:一年又一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成开。去了避暑的别苑,溜达一圈果然桃花是败的晚些。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万俟璟矞和我商量,说今年避暑之后问我愿不愿意进宫。
我实在是很想笑,问他以什么身份带我进去?
太监?肯定不行。
侍卫?哈!手无缚鸡之力,还需要皇帝保护……
谋士?谋士不用这么亲密吧,还是免了吧……
宫女?呃,性别不对。
男宠……不行不行……
禁脔?太掉价儿了吧……
娈童?好像岁数大了点儿吧……再说我也不是,是不是?
他听完我的叽里呱啦的一番话,沉吟半晌后说不用操心的,一切都由他来安排就好。
我问他进了宫还能不能回烟花三月。
他说当然可以。
我又问他进了宫以后,烟花三月的人能不能来看我。
他说三爷是没有问题,别的人就不好说了。
我没有再多问什么,只觉得日子还有的是。到时候再说不就是了么。
当又一个盛夏来临,我们又一起去了别苑。依然是一切如旧,我们在一起愈加亲密而毫无任何忸怩之感,腻得就像糖稀一样的感觉,黏稠得无法分开。
夏天是酷热的不假,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那么多机会做爱做的事,而且场合是在湖水里,浴桶里……反正是在水里。
几乎是陷入没有日夜界线的焚膏继晷的逍遥放纵,彼此索求无度的销魂与快感,真是难以描摹的滋味。
就以这样的方式度过了一年中最难煞的酷暑,我们一起迎来了第一片飘落的黄叶,恋恋不舍的收拾好一切,我知道有一片新的、未知的天地正在等待着我。
因为未知,所以尽管充斥着无尽的想像,但是总归不会往坏处去想。
第十九章:明媒正娶?!
他为我进宫编的借口——很无聊。
内侍么还是伴读。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说自己可以去给太子当太傅了……忽然又转念一想他没有,也就噤了声不再多言。
名义上我居然也是有品阶的,但是怎么想想仔仔细细一琢磨,都好像太监呢……
但是好歹是人家一番心意啦,不能拒绝不是?况且他为我找了一间偏殿呆着,也还是自由得很。
九转、百鸟和我一起过来。至于我总是认为带着一品比较帅,更有气势,但是三爷是舍不得的,所以我只好作罢了。
三爷为我打好包袱,怪舍不得的搓搓眼睛。我皮笑肉不笑的安慰他许久,就上路了。
反正又不是再也不见,搞什么嘛。
万俟璟矞亲自来接我们。九转和百鸟比较激动地被塞进车子,我坐在外面。皇帝陛下亲自赶车,潇洒的从皇宫正门横冲直撞。
我悄悄问他原因,他一脸大义凛然告诉我,明媒正娶怎么能走偏门?!
我一时无言,不可否认的幸福泛滥。
七拐八拐的进了那座院落,不算奢华,但是真的是干净整洁,环境幽美。而且并不算小。小楼小院的感觉,很像烟花三月的后院,安静而美好。
他为这里还是配了几个宫人的,不过看起来像是心腹?因为他很放心。安顿好以后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得去议事。
他离开后我才发现九转一直想表达什么,于是便发问。
九转回答说刚才过宫门的时候有个包袱一直在动。
这时候我才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面翻出来一把剑,不禁惊讶它居然没有被磁门吸住?!
端详一番,这把剑真的是很漂亮的感觉,尤其是上面的花纹——应该是蓂荚,貌似是和我身上的那个一样啊。
我不明所以的将剑挂在了墙上,夜里他来的时候盯着剑看了好久,最后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夸了它几句,就和我一起躺下。
我问他会不会天天来,他不假思索的说那还用问么。
我又问他别人会不会有什么意见云云。
他突然搂紧我,说不要离开。
笑他糊涂?!深宫大院我怎么走得了……他只是摇摇头,却又加了几分力道揽住我。最后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天,平静的有些诡异。没有任何烦恼。
直到有一天暴风雨的来临,幻灭了我此生的无欲无求而最最渴望的平凡。
第二十章:幻灭
深秋,露重,天渐寒。
那一天所有倒霉的情节一齐上演。
他是非常非常的忙的。我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他在我耳边小声说他走了,今天很忙等晚上再来看我。
我哼哼唧唧的说知道了,又翻过身接着睡觉。
真想说我想我们都是太聪明了——自作聪明。
我并不该以为,那些在深宫中除了勾心斗角以外别无所长的人们又聋又瞎,正如万俟璟矞也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心腹若是要捅谁一刀,还真的准是要害错不了才是。
于是那天我睡到日上三竿,一个人无聊的看书写字。
昨夜西风凋碧树,今天天气就冷了几分,还是在阴着天的样子,看来是要下雨的。
没精打采的吃过午饭又继续睡觉。下午又加了一件衣服在院子里拣落叶,想挑几片漂亮的做个书签什么的。
多么与世无争的场景……
正拣着忽然听到外面异常的喧闹,措手不及却也已经是晚了。这里的一个宫人似乎名字是叫回回的正引着一大堆的全都是人而没有马的架势,浩浩荡荡而来。
我抬头看天,正是日薄西山,无怪乎气息奄奄。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再说派人找他也来不及了。
尖锐的嗓音划破这最后时刻的安静“太后娘娘驾到”。
然后紧接着是贵淑贤德四个妃子,果然是没有皇后的么。五朵金花一个个摆足了气势。
我记得万俟璟矞说过,当今太后不是他的生母,只是他父皇碍于情面废不掉的那只不下蛋的母鸡而已。而后宫的这些女人和她都是沾亲带故的,分外讨厌。 来者不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硬着头皮面对,该行的礼数没有忘,也没有多吐出一个字。一群好歹以前该是名门闺秀的千金小姐,此时活像村妇野姑叽叽喳喳出与其身份不相衬的污言秽语。
我没有招惹任何人,老太太就吩咐左右一副要动私刑的模样。
不知道是谁的手带着耳光的掌风冲我过来,我自然要抬手一挡,结果居然爆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哭诉:“姨娘,这个小贱人居然敢打我!”
我摊摊手表示无辜,结果事实证明招惹泼妇是最最不明智的。她们有备而来领得人是宫女太监,却可都是练家子的。
我是没有什么功夫的,根本抵抗不了就被人掀倒了。但是好歹我是个男人……
可怜的是百鸟。百鸟是最最乖巧伶俐的小女孩,就算是烟花三月好不好,也没有人不心疼她的。娇滴滴的自保不足。
九转不是真傻,所以他就称人不备跑掉了。但是我怎么都感觉他宁可去找三爷,都不会去找万俟璟矞?!……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任凭那些人把我摔摔打打。
有过一些经历的我不会不明白鞭子上被人点了媚药,不过真的很感激那些人最后不忘浇点盐水,让我清醒一通。
我是比较受罪,但是那时候神智还是清楚的异常。
天怒人怨的很快居然下起了雨。已经被人剥得只剩内衫还打碎成了七零八落。
雨水冲得我开始渐渐发冷,趋于模糊的神智是最后听到一句话彻底崩溃。
太后她老人家在华盖下静静看戏,一边手痒的踩了我一下,用想要捏碎我下巴的力气恶狠狠的吐字清晰:“嗯。好皮囊。打坏真是可惜。唉呀……真该让一群男人上死你……你说,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