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 下——猫囡子

我自己选了一个身康体健的牌子，然后让凤暝也选了一个，借了摊主的笔，在上面写了那个人的名字，转头看凤暝也写完了，便还了笔谢过摊主，拉着凤暝走进了庙里。

愿井在寺庙东南角，旁边有颗苍天大树，树上挂满了红条，有些小姑娘拿着红纸拴着重物往上抛，凤暝说那叫姻缘树，上面挂的红纸上写得都是丢红纸的人心上人的名字，据说丢的越高，越容易心想事成。

愿井四周也贴满了各种神符，我拿出小牌，丢进了井中，满脑子都是寒熙然倒地的单薄身影，希望他没事才好。

逛完庙会，凤暝说要带我去吃最好吃的清炖乳鸽，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叫比翼楼的地方，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包房。

我坐在楼边趴着栏杆往外望，只见人流不息，车水马龙，这凤栖国的京城锦月城倒真是比苏娥城热闹上许多。

忽然一个人影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着青衣，手里拿着药包，急匆匆行走，那不是叶儿么。

我猛地起身吓了凤暝一跳，也不等他反应，我便夺门而出，快步下了楼梯，往叶儿走过的方向走去，可那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了人群中，一路奔走，竟然遇见一丁字路口，慌不择路，随便选了一条钻了进去，一直往里走，居然是条死路，欲待回头，却被三个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四皇子，终于给我等守到你落单的时候了。”其中个头较高的一个走了过来，手中大刀泛着冷光。

“上次没死真是算你命大。”

他们三个慢慢靠近，我也一路后退，终于贴在了墙上，人到绝路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上次是山崖绝壁，这次是走投无路，区别是上次有路可退，现在无路可走。

带头的举起刀子劈了下来，只听得哐啷一身，手中大刀居然被硬生生挑开，凤缕掩面而来，挡在我身前，与此同时我听见巷口传来一声呼唤。

“寒紫徵……”身随音至，是凤暝头发微散地站在路口，他见我眼前有人持刀对决，也觉得事情不简单，见凤缕明显是护着我而战，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凤缕那边。

凤缕本来就武艺超群，加上功夫也很好的凤暝，三两下便把人打倒在地，凤缕见我没事，也不说话，施展轻功便远远飞去，凤暝则跑过来抱住我，然后仔细检查我身上是否有伤。

“怎么一声不响就跑了，还好寻着了你。”他的抚摸我的脸的指关节有些颤抖。

我握住了他的手，本欲安慰几句，却发现他身后有个身影默默站立，举刀挥下，忙大吼一声：“小心……”

凤暝听我提醒，手持腰剑旋身挥过，愣生生将之一斩为二，哪知那人虽轰然倒塌，上半身却因惯性使然朝着我们劈了过来，凤暝抱住我，贴着墙滚了几下，好似是躲过了攻势。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推了推凤暝的肩膀，让他起身，可他却抱着我一动不动，再看手中竟然一手鲜血。

靠着墙滑坐在地，抱着他俯地的身子，我开始不住地发抖，上一次也是这样，为我挡箭的寒景秋就这么死在了我怀里，而如今又是这样么。

我举起双手，上面染满了红的炫目的鲜血，我捂住脸，感觉泪液顺着手指滑落，周围的一切动静全都摒弃在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痛彻心扉，那一日寒景秋倒在怀中的景致历历在目，他笑着和我讲临别话语，他说他不曾怪我，他再也没睁开眼睛，再也无力深拥着我。

我的身子越抖越厉害，却仿佛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可我看不清楚眼前捧着我的脸的人，只是一直呜咽。

“寒紫徵，你不要吓我。”那个声音说。

“我不逗你玩了，我没事，那血不是我的。”

我依旧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睛大睁着，眼神茫然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脸孔，一直落泪，脸上已被双手染得血迹斑斑。

那个人抱起了我，一直对着我说话：“寒紫徵，你醒醒，我们还要去吃最好吃的清炖乳鸽呢。”

“虽然你为我难过我是很高兴，可你成这样子我会很心疼的。”

“要不你睡一会儿，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一直在说，一直在说，可是我一直一直看不清楚他的脸，我满脑子都是寒景秋孤零零躺在雪地里的样子，那身红色的战袍那么耀眼夺目。

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直停不住，缓缓地流淌，只是嘴里不再发出呜咽的声音，只是眼睛茫然地大睁着，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放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坐下，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寒紫徵，你还认得我吗？”

是谁？

“我是寒熙然。”那个声音幽幽开口，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不在多言。

眼泪忽然止住了，我终于开口说：“为什么人都死了呢？”

他搂住了我的肩膀，扶我躺下，他也躺在我身边，抱住我，说：“你在做梦呢，醒来都会好的。”

我点了点头，将自己缩在他的怀里，缓缓地闭上眼睛，那温暖的味道包围了我，让我终于沉沉睡去，这一天没有那三个可怕的女子翻腾我的心脏，依旧无梦。

第六十三章

睁开眼，看到一床银蓝色纱帐，帐子上绣着几尾锦鲤，想起这是自己的卧房，忽然觉得手心微暖，侧首一看，有一只手正握住我的手，顺延看过去，凤暝正趴在我床边熟睡。

我缓缓起身，本来不想吵醒他，但奈何手腕一动，他便醒了过来，见我靠着床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本来惺忪的眼神忽然变得茫然失措。

“寒紫徵，你还认得我么？”

看他惊慌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以为紫徵失忆了么？”

见我此刻并无异样，他才长嘘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昨日的事你还记得么？”

我低头回想，本来我们坐在比翼楼等着上菜，然后……我看见了叶儿，再然后我跟丢了他之后遇到了刺客……

我的脸渐渐苍白，那高举的大刀，满手的鲜血，在低头看眼前的人，发现他面色红润，绝无受伤病弱之态。

扯开他的衣服，发现他身上没有缠着绷带，再摸后背，发现光滑无比，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迹。

“你不是被刀……”我喃喃问道。

他坐到了床沿，将头低下靠在我右肩上，低低地说：“对不起，寒紫徵，以后我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

“那血……”

“不是我的血……”

“太子殿下，太子妃请您去厅房用膳。”小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已经让梅兰竹菊将我要用的膳食带来紫徵皇子这里了，就不用去厅房了，你让王瑶不要等我。”他头都不抬就回绝道。

小环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我掐了下他的胳膊，听到他在我肩头倒抽冷气，然后抬头有些委屈地看着我。

“你以后还要仰仗王喜，怎么能对他女儿如此冷淡？”没好气地说。

“你不生气了？”

“你没看到我在生气？”

“我说昨天的事。”

忽然觉得很累，驴唇不对马嘴，我揉了揉发疼的额头，看着他直摇脑袋，他也不理会我此刻正因他烦恼，拉着我的手下了床，让我赶紧梳洗带我吃好吃的，话题变化之快，真让人措手不及。

正在用膳，就听门口侍卫通传，皇帝驾到，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凤帝就已跨进了门槛，与凤暝一起起身行礼。凤帝笑着说平身，却主动上前来搀扶我，充斥着褶皱的手在碰到我手掌处轻轻在掌心挠了挠，我抬头看了过去，在他浑浊的双瞳里看到了我大睁着双眼茫然失措的表情。

凤暝默不作声地从他手里接过我的手，笑着问：“父皇今日怎会有闲心到儿臣这里来呢？”

“听说暝儿染了风寒，父皇担忧，便来看看。”他虽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盯着我转。

不露声色地将我往后拉了拉，然后扶着凤帝坐到了正椅上，转头让我去膳房叫小梅泡壶茶来，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意思是叫我去了就不要回来。

我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凤帝却开口了：“唤茶这种小事交给下人做嘛，省的让别人说我们怠慢了玄离国皇子，再说今儿天气不错，路过徵儿新开凿的红芳池，觉得满池荷花开的正娇艳，不妨约了太子妃，我们四人一起去赏赏荷花。”

说着又起身牵起我的手，笑着对凤暝说：“你这大夫人我是喜欢的紧呢，就让他陪我游湖把。”

我转头看见凤暝手握拳头，面色铁青，本来想挣脱他的手，但转念一想当日我让凤暝将我献给凤帝，他不肯，如今凤帝自动送上门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荷花没前几日开的漂亮，不知道是因为季节将逝，还是因为无心赏花，倒是太子妃很是得意，不时能听见她的笑声。

此刻她挽着凤暝的手，一派春风得意之姿，不时还抛给我几个挑衅的眼神，仔细想想这姑娘还真没什么心机，任何心事都表在脸上，生气便是生气，高兴便是高兴，虽然确实是态度傲慢，泼辣且不讲道理，但总归来说确实是个单纯的姑娘。

想着想着便对她轻盈一笑，也不知道怎的反而惹来仇视的眼光，也只好自讨没趣地收回视线。

绕了大半圈，凤帝一直抓着我的手，半分不曾松开，一路虽是不是转身与凤暝交谈，却总用手挠着我的掌心，颇有挑逗的韵味，虽然心头恶心阵阵，我也只能强忍着不甩开他干瘦的手掌。

午日阳光毒辣，胸口有些憋闷，头也有些晕眩，但我仍然跟着他们紧摇慢步，凤帝老当益壮竟然越走兴致越高，巴不得赏遍每一株荷花，诵完他所知的每一首咏荷之词。

“太子妃——”小环惊呼，我转身看见王瑶软软倒在凤暝怀中，怪的是此刻她脸上却毫无病态，反而有些许红润羞涩，唇角还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终于找到机会从那双枯瘦却有力的手中挣脱，我忍住晕眩，稳着脚步走了过去，然后说道：“皇上，太子，你们应该还有要事相谈，我带太子妃回去吧。”有些好笑地看到王瑶挑了挑细眉，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

凤暝抓住我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吧。”见我点了点头，便放大声音：“那就烦紫徵帮我送瑶儿回去了。”说完把怀里的人往我怀里一送，我轻轻抱住，她的脸更加艳红，却是动也不敢动。

凤暝跟上凤帝，回头关怀地看了过来，我对他笑笑，抱起王瑶便离开了荷池。

本来还想借机博得凤帝好感，但实在无法忍受他仿佛将我剥光透视的眼神，和故意的挑逗，幸好王瑶装昏，不然我怕是要当场吐出来，看了看怀里的人，只见她此时已睁开眼睛，怒气冲冲地盯着我看。

“你还不放开我？”

“太子妃不是中暑昏倒了么，紫徵欲送您回寝呢。”我笑道。

“现在醒了，可以放开我的吧。”她挣脱我的双手，跳了出来。

“你老坏我好事。”她戳着我的鼻子气呼呼地说，“讨厌鬼。”说完转身就走。

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摇晃，逐渐有些模模糊糊，我赶忙寻得路边一棵树干稳住身子，就见她好像转过身来。

“喂，你没事吧。”

我捂住已经模糊的双眼，摇了摇头，胸闷不已，无力跪坐在地，她站在远处说：“你怎么了？不要告诉我你中暑了，本太子妃可不中你的计。”

我强笑道：“紫徵没事，休息片刻就好。”将身子倚在树干上坐下。

“那我走了。”她越走越远，本来以为她真的就这么走了，没想到我才坐了一会儿就见到梅兰竹菊冲我跑了过来。

隐约见到远方一株柳树下有一抹人影，见我望过去就消失不见了，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太子妃只是个不谙世事又爱争风吃醋的小姑娘，但心地善良。

第六十四章

喝着消暑茶，听老虎咆哮。

“我就说你脸色苍白，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你还说没事还要送王瑶离开，这种时候何必强撑呢？”

“若我也说我中暑，你觉得别人除了认为我是争风吃醋之外会觉得我是真病了么，而且我刚好借机摆脱凤帝，不刚刚好么？”

“我还没说，你为什么要对他作出那副表情。”他声音忽然有些小。

“什么表情？”放下茶碗，觉得气闷真好了不少。

他从罗汉床那边站起，走到我的面前，拇指食指扣住我的下巴，轻轻挑起，仔细端详着我的脸，然后说道：“那种茫然无措的表情。”

有些疑问地看着他。

“就是这个表情。”他忽然俯身下来含住我的唇，久久不肯松开。

我推开了他，看着他如痴如醉的样子，说：“太子，又认错人了吧。”

他忽然清明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旋儿苦笑，却再也没有逾矩半分。

“太子今日对太子妃态度欠佳，且不知道王喜大人是否会帮我们，所以再多一条可选之路，自然能保证万无一失。”他自然明白这多一条的路是指什么。

“所以你是故意的？”他咬牙切齿的说，“寒紫徵你可真是懂得善用自己的优势啊。”

我无所谓地笑笑。

“是不是若我一条路便能走得顺畅无比，你便不会考虑其他方法？”

“那是自然。”

“是不是我日日伴在其她女子身边，你一点也不会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

“寒紫徵。”他搂住我的肩膀，狠狠地将我按倒，那双眼睛染满红丝，欲哭无泪，他贴上嘴唇深深地吻着我，那吸允有力深邃，恨不得吸去我胸中所有空气，终于在我几乎窒息的时候放开了我，任我趴在床上大力地喘息。

“我会拿到皇位，会帮你杀了寒曦默，这样是不是就够了？”他没有等我回答，跨出了门栏，那背影如斯凄凉。

凤暝再也没来过我的房间，听说早朝后他就会逗留在王瑶那边陪她吃饭玩耍，只有半夜听到隔壁吱呀的开门声，我才知道他回来了，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噩梦一直缠绕，也没有梦到过寒熙然，所以梦一醒，就直接点了蜡烛坐在桌边看书，他回来的时候总会在我门口站站，但我每次去开门的时候，他已经进屋去了，也不知道是闹什么别扭。

这几日府中没人管我，乐得清闲，也想起了一些需要去探寻的事，比如那日在庙会见到叶儿，他为什么会逗留在锦月城，他不是应该时刻侍奉在寒熙然左右么。心里一紧，难道寒熙然在凤栖国？离上次见到叶儿已经有四五日光景了，也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

趁着凤暝上朝去了，便拉了小九，去到上次去的比翼楼守候，正好这几日凤暝也不管我，索性天天都来探寻叶儿的消息，那天下第一的清炖乳鸽都让我吃的想吐。

“主子，就别来这比翼楼了，小九实在是吃不动了。”看着坐在对面盯着乳鸽发愁的小九，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等我的事办完就可以不用来了，你继续吃。”他的脸又垮下三分。

“主子到底要办什么事……”

他话没说完我就见到那抹青色的人影出现了，和上次一样依旧拎着药包，我眼一亮指着那人说：“凤缕，跟着他。”说完从楼上跑下追了出去。

早就和凤缕讲过叶儿在锦月城，偏偏庙会当日人流众多她只顾护卫我周围，也没注意看楼下的情景，就没见到人，然后还说我是思忆成狂，太关注寒熙然的举动才会见到叶儿，其实不过是幻觉，尤其是守了几日不见人，她更是肯定了心中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