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罪过谁来背负?”他问。
“自然是我,不会牵连你分毫,你只要答应我必定灭了玄离,杀了寒曦默便可。”
他终于转过身来,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脸颊抽搐,咬牙说道:“寒紫徵,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我不明白他说的残忍是何意,也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愤怒,明明是绝佳的计谋,为何会引来他如此反感,若不把我献给凤帝,我对他到底有何用处。
他甩门离去,我静静地趴在地上,身子难动分毫,听着脚步声远去,心想真是把他气走了,可叹的是我连惹他生气的理由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他都没有回来,心想他是不是就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没想到却进来个穿着家仆服饰的少年,他进来扶起我,然后一路扶持到床上。
“太子吩咐要好生侍候四皇子,说刚才您在地上可能受了凉,已经备下了药汤稍后就送到,太子还让我将这个蜜饯袋子给您。”少年递过来一个青色的巴掌大小的锦袋,打开一看全是蜜枣,他怎么知道我吃药要吃蜜枣的,真是奇怪。
“你是?”
“奴才小九得太子吩咐和四位姐姐一起照顾四皇子。”
“小九,你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小九听话地离开了。
我没有睡着,一直睁着眼睛,想着那片花雨,想着那人悲痛欲绝地看着我离开,想着他倒在花中,想着少年哭着喊着叫他王爷,声音撕心裂肺,好像他就那么死在了那里。
第五十八章
翌日,凤暝去上朝,他说要去启奏凤帝让我成为太子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梅兰竹菊才帮我穿戴整齐,小九就端来了药汤,喝完药之后,便被她们抓到红芳池,听她们弄乐。
红芳池中间为了观赏特建了个湖心亭,小九细心地搬来一张躺椅让我靠了上去,梅兰竹菊则各持乐具坐在亭中矮凳上演奏起来。小梅着白衣,面目清秀可人,擅古琴,小兰着紫衫,长得水灵可爱,乐器是一扬琴,小竹着绿裙,亭亭玉立,横笛在口,乐曲幽幽,小菊着黄裳,成熟稳重,琵琶扬乐,四位女子各有特色,赏心也悦耳。
我还没听多久,小九又捧来一碗药。
“小九,你是想药死我么?”四名女子听我这么说纷纷笑开,乐曲也纷乱了些。
小九一听急了:“小九不敢,是太子说四皇子身子不好要多饮些补药进补一下,而且除了风寒药物,其它的药全无苦味,均按太子吩咐熬制的时候多加了冰糖。”
“既是太子苦心,四皇子就喝了吧。”小竹笑着劝说。
“是啊,四皇子。”众人一一附和。
我想不喝这碗药,估计连乐曲都听不着了,于是习惯性地从腰间锦袋中翻了颗枣含住,便拿起药碗喝了一口,奇怪,果然不苦,还有些微甜,居然有些好喝,吐掉枣核,空口喝起药来。
“这药里有些什么?”我放下已空的药碗,问道。
“太子说,四皇子面色苍白,乃气血不足之像,所以需补血养气,且四皇子受了凉需要喝药以防止风邪入侵,所以早晨需喝抑风寒之药,中午喝补血之汤,刚才的就是补血汤了,里面有上等枸杞,北国来的阿胶,沁雪城的百年雪莲等补血之药物,傍晚需饮补气养心茶,用的是人参、甘草……”
“我又不是女儿家,好端端地补什么血?”我打断了他讲话,才说出一句话转念一想又问道,“什么还有傍晚?”
阿九点了点头。
“太子喜欢四皇子喜欢的紧呢。”四个小女子又开起了玩笑。
“我觉得他是有加害我之心,不放我好好地在玄离国无事一身轻,让我来这里一日三餐的喝药,是不是我以前和他有什么恩怨未了,这么作弄我。”我皱着眉头,躺在椅子上,一个劲儿地叹气。
四个女子听我这么一说又笑成一团。
“听玄离宫的各位公公说,四皇子多愁善感,不苟言笑,怎么小梅不觉得?”
“我说四皇子是外冷能热,冷的时候冻死个人,热的时候烧得人睁不开眼。”小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是呀,四皇子长得好看,又温柔亲切,可惜有了太子,不然我们姐妹还有机会一较高下,一争芳心。”越说越离谱,这句话是小竹说的。
终于来了个打圆场的,小菊挺身而出:“各位妹妹切勿取笑了,看四皇子脸的红了。”
我摸了摸脸,也不觉得温度升高,转头看小菊窃笑想是又被算计,说的好像我真是灰狼一匹,对着四位佳人流口水一般。
这次小九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在笑什么呢?”
我转头一看,见凤暝信步而来,仍然穿着官府未曾脱下,本来以为他是专门来看我,但转念一想要去梧桐阁必然要过着红芳池,便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太子怎么不抄近道,反而来这红芳池了?”小竹故意问道。
原来是有近道,我带着疑问看了过去,奇迹地见他脸颊一红,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两声问道:“我问你们刚才笑什么呢?”
小兰福了福身子,答道:“我们笑太子把四皇子变成了药罐子,天天灌药呢。”
周边又是扑哧声一片。
我没好气地给了五个白眼,然后起身说道:“这药确实勤了些。”
又是笑成一片。
“是啊!是啊!”小梅装模做样学了起来,“我又不是女儿家,好端端地补什么血?”
凤暝看了我委屈的表情也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控制住脸部肌肉,每人瞪了一眼说:“笑够了你们就下去,我还有事要和紫徵讲。”
五个人行礼后一一退去,却还是笑个不停。
他坐在躺椅边上的矮凳上,笑着看我,他平日里总是笑,笑是他的面具,可现在的笑和往日的仿佛有些不同。
“怎么了?”被他凝视的我反而有些不自在。
“我觉得你常笑笑比较好。”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他膝盖上。
咽了口口水,觉得他有些怪异,一瞬间我们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状态。
良久,他终于低下头,看着我们相握的手,我只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和几丝坠落额稍的乱发。
“紫徵,你不能做我的太子妃了。”他缓缓地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头顶的发线。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献给凤帝?”早就知道在我拒绝的那一刹那主导权就不在我们手上了。
“你是我的夫人,我不会把你献给他的。”他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父皇说要让我娶兵部侍郎王喜的女儿王瑶为太子妃,王喜本来就是父皇的人,我为国被押做俘虏,且也颇得民心,他一时废不了我,便找个人监视在侧,但我有信心把王喜变成我的人,让父皇知道他这一步棋是走得大错特错了。”
“很好啊,得他相助你该开心。”
他抬起了头,那张面具附在脸上,那未到眼底的笑意让我有些害怕,一瞬间功夫又变成了我所认识的凤暝。
“是啊,我是该开心,等我坐上帝位我就能讨伐玄离国,吞并女妩国做天下的霸主。”
“你真不把我献给凤帝?”
“没这个打算。”他的手松开了我,笑得更是畅快,但却让人感到他快要发疯一般。
“那我对你没有用处。”
“有,牵制安然王,不让他发兵救援,最后一刻要挟玄离皇帝你是必要棋子。”
要挟寒曦默?他也太看得起我了,那个人本来就只爱自己,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自己痛恨的人毁了自己偷来的基业,至于寒熙然,我确实是个隐患,原来凤暝打得是如此主意,倒是也说得通。
“你既然来了凤栖国,那必然是要助我一臂之力的。”他继续笑道。
我点了点头,说:“我果然是与虎谋皮啊,那此时我确实对你没什么用处,太子无事便不用来找我了。”
他的笑淡去,他说:“好,好,寒紫徵你好好做你的富贵闲人,我先去取得我的江山。”
再一次看他负气离去,我又躺直了身子,这荷田暖风吹过带来清雅气味,催人入眠,夜间睡不好,白天总是很快就能沉沉睡去。
第五十九章
“寒紫徵,我那么喜欢你,你说要为我描眉梳妆,最后怎么又要杀了我?”紫衣女子面目狰狞,舌吐三寸。
“寒紫徵,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红衣女子眼鼻血流不止,一步步向我走来。
胸中疼痛,低头一看心口处竟然有一只手仅余手腕示人,手掌已入肉翻搅,那手抽回,只粘着些许碎肉,手的主人居然是慈眉善目,一脸的悲天悯人。
“怎么会没有心呢?本宫日日探究,怎么真的是没有心呢?”
我无意识地抓着胸口,用力撕扯。
她们三人将我齐齐围住,就像地狱阎罗,更像森罗恶鬼,她们说:“你这妖孽,害我们枉死,赔我们性命。”
又说:“你罪恶滔天,死后必如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三人脸色又变凄楚,均是眼泪涟涟,没了刚才的恐怖姿态,齐声幽幽怨怨地说:“可是你没有心啊,我们怎么要你的命?”
可是你没有心啊……
可是你没有心啊……
可是你没有心啊……
“啊—”我坐起身来,衣服已被汗湿,看着四周和刚才场景一样漆黑一片,我抱着身子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寒紫徵,我在想,你以后还怎么睡的着?太子森冷的话如耳语在旁。
我日日噩梦连连,只有在寒熙然怀里才能好好地安睡。寒熙然?只有他能救我,我连滚带爬地下床,在漆黑里摸索,四周死寂一般沉默,仿若我真的置身地狱之中。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蜡烛微弱的光亮让人顿觉温暖。
我扑进了那个怀里,嘴里喊着寒熙然。
他吹灭蜡烛,我浑身一颤,越发抓紧了他,他牵起我的手,走到床边,将我按下,让我舒服躺直。
“寒熙然?”我试探地问。
那个人不说话,也脱了鞋上床抱住了我,躺在我身边,我想这个人不说话,一切景致都不真实,是不是我还在梦中,在梦中拥有寒熙然的怀抱,于是自然而然地贴了过去,紧紧地抱着他,他感到我主动相拥身子一怔,然后热烈地回抱着我,仿佛要用全身的热度温暖我。
我缩在那温暖的怀里,终于安心地睡着了,再也没有做梦。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晒三杆,胸口有些疼痛,低头一看居然包裹着层层绷带,至于何时受的伤,何时上的药,我居然完全不知道,真是睡得痴了。
唤来小梅,问太子何处,她说早朝后便被皇帝留下商谈婚事。
他既有兵部侍郎撑腰,目前形势大好自然不需要我的帮助,且过几日不用算计勾心的日子,也倒是畅快,本想出去溜达,小九却说太子吩咐在我身子好之前都不能外出,于是作罢,本来百无聊赖地在散步,忽然发现飞雪阁附近居然有一块小小土地未经开垦,想起家中老院一角曾种过紫珠,那时经常被鞭打的全身是血,为了避免看大夫带来的麻烦,姚月姮就种了这种植物,用它止血。
想想闲来无事,便让小九寻了种子,带着四个姑娘就跑去开垦那一方精致田地。
四个姑娘哪曾被主子带着下过田,都觉得有趣,很主动地挽起袖子,拴好裙子就拿起锄头纷纷帮忙,那动作麻利的把我这个大男人都比了下去,我则是锄一下喘三喘,被她们四个嘲笑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偷懒直起身子,看了看远方湛蓝的天空,心想,要是我身在伶城是否也是如此轻松快乐,无忧无虑呢?
“四皇子,吃药了。”比较坏气氛的还是小九,每日总是准点端药过来,时间分毫不差。
“皇子乖乖,快吃药了。”小兰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说了一句,然后笑着又埋头干起活来。
瞪了她一眼还是认命地喝药,见识过小桃那种管家婆类型的丫头,见这四个也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我们忙活了一日,终于把地松好,撒上了种子,她们也不见得疲惫,除了脸色稍红,完全不见半分疲态,还说要去膳堂帮忙,洒水的活就交给我和小九,一个个嬉笑着离开,让我不止一次觉得这些女子绝非普通人。
凤暝回来的时候,我正光着脚踩在棕红的泥里,手里拿着木桶和水勺,小心翼翼地将水一滴滴洒在铺了种子的土里,其实说来紫珠大部分都是野生的,本无需费心种植,想来也是我自己过于无聊罢了。
他见我浑身是泥的模样,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我自己看错了还是感觉错了,总觉得他常在我眼前露出的笑容和平日里那淡淡浅笑总是有些不同,说是哪里不同,一时也讲不出来。
“你笑什么?”我依旧挥着水勺洒水,认真仔细。
他走了过来,接过我手上的木桶,跟在我身后,我转身他就将桶推过来让我盛水,一路走一路撒,只听清水散落之声,便再无其他。
小九站在一边也不敢随意插话,他除了逼我喝药很执着之外,其他时间都胆小的要命,比不了那四个老爱闹的小妖精。
看他僵直着身子站在一旁,动都不敢动一下,一滴汗珠落下,我终是含不住笑。
“你笑什么?”这次换凤暝挑眉一脸兴味地问我。
终于水浇完了,把水勺放进了桶里让他提着,说:“太子不也没回答我的问题么?”
他把水桶递给小九,在我准备离开时,拉住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他面前,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手帕,替我擦拭着脸,想来应该是沾了很多灰尘。
“笑你像花猫一样。”又笑了起来,“我可从未见过平日纤尘不染仿若不沾凡尘的你这般真实模样。”他看着我的脸,笑容敛去,只是专注出神的望着我,缓缓地将脸沉了下来。
见他越来越近的脸庞,我开口道:“莫不是太子把我当成了故人了吧?”他本就有喜欢的人,看样子用情已深,且他早就表态不喜欢我,自然是把我当成了那位的替代品,才会有这逾矩的举动吧。
“寒紫徵,你笨死了。”他笑着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然后看看天空,日已西沉,半边天空血色艳红,“饿了吧,回去洗洗,准备用膳吧。”
不知道他为何敲我还要说我愚笨,但他用力轻柔,倒是一点也不疼,想到用膳,仿佛听见肚子里馋虫在叫,很久没有饿的感觉,哪想今日居然饥饿如此,我点了点头,任他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紫徵,那你告诉我,你刚才笑什么?”
“笑小九啊。”
“诶?四皇子……”
“笑他有时唠唠叨叨像老妈子,有时候又战战兢兢像犯错的孩子,真是有趣呢。”
“有吗?”小九咕咕喃喃地跟在我们后面扯自己的脸,不觉得自己变化迅速,老妈子变小孩这一跨度怎么说也得有几十年。
看他一脸苦恼,好像真想把自己分成两个人似的,我笑着顺势就倒在了凤暝怀里,他也搂住了我的肩膀,好像天经地义,本该如此,只有我知道,我们不过是同一阵线的朋友,彼此都没有什么感情存在。
第六十章
太子大婚订在八月初,我和王瑶同时嫁给太子,不同的是他们晨起就要进宫受封,而我只需要一直守在府中,倒真是免去了不少麻烦。
离大婚还有一个多月,现在正值盛夏,红芳池的荷花开的正好,清一色白玉荷花,一池的素白煞是好看,几乎天天都被他们五个拉着去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