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种种言论,秦家始终没有表态,只是虞圣雅在与人相约喝茶的时候说了一句,如果子觉没那个本事,花再多的钱买进再好的学校,也只会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在秦家人眼里,花钱买学位是毫无意义的。虞圣雅更是宁愿将钱花在给秦子觉买资料、请家教上。考试前夕她对秦子觉说,考上了,你就去。考不上,你可以选择回来或者接着考,但我不会买证书给你。
结果秦子觉不但考上了,几年后回来,还在Z市开了一家全省最具规模的画廊。
和他不同,杨叶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后来遇见杨乾,被他收为养子。从那时候起,杨叶的人生目标就只是长大后为养父打理好生意。毫无意外的他考取了商业学院,学成归来后渐渐接手养父的赌场,并打理得有声有色。他从来不去考虑梦想,他只有目标,那就是要孝顺母亲,报答养父。
可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养父居然莫名其妙地死了。
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心肌梗塞导致的猝死,可他坚决不信。养父注重保养,身体向来硬朗,而且并没有心脏方面的病史,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终于,他在养父的书房里发现了异样。
那是一幅油画,画的是一条小河,河面上泛着阳斑,一派闲适好风光。但是这幅画的中间缺了一大块,露出洁白的画布,像是画画的人有意空出来的一样。他越看越觉得奇怪,直到几个星期后才猛地想起来,那块空出来的地方,形状很像是一个人趴在身下的大石头上。
想到这里,他立刻驱车赶回家,反复检查养父的书房,甚至叫人移走了大部分家具,才在书桌脚下找到了几只白色的小虫子。
这种虫子他见过,警察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在养父的书桌上发现了许多。当时他们将虫子拿回去化验,几天后证实是一种喜爱吸血的寄生虫。但警方也与他们说了并没有在杨乾体内发现这种虫子,而且杨乾身上也没有伤口。
那时的他虽然悲痛万分,但也没有多在意,可是此刻他发现的虫子与当时那些又有区别——现在的这几只身上有淡淡的颜料。
他直觉有异,但没有声张,而是立即联系了养父生前的秘书,这才知道这幅画来自秦子觉的画展。而后他又联系了韩佳盈,按照她说的找到关前巷,打算找秦子觉问个清楚。
此时他已被徐闲舟请进了铺子,三个人围在桌边,杨叶小心翼翼地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是几条白色小虫子。
秦子觉抓过一条,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后皱起了眉头。这个气味,是他常用的颜料。这种颜料产自欧洲,颜色纯正,色彩的饱和度和保存度都相当高,在国内并不多见。
徐闲舟拿了剩下的虫子在桌上扭来扭去地拼着玩,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啊”了一声。
杨叶凑过头去看,几条细长的虫子被徐闲舟打着圈圈捏成蚊香的形状,再去看它们身上的颜料,赫然是一张小男孩的脸!
“这事还没完啊……”徐闲舟仰起头,门外乌云蔽天,暗淡无光——七月初一将至。
“秦先生?”杨叶试探地叫了一声。
秦子觉没有反应,反倒是徐闲舟转过头来问:“你这几天,有什么不对劲吗?”
这几天……杨叶深深地打了个寒颤。这几天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艰难的日子。他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有时是窃窃私语,有时是大声喧哗。那些声音并不是在跟他说话,内容也与他没有关系,但他就是可以听见。他知道这些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因为,他听见了那些“人”临死前的哀叫声。他们留恋、不甘、怨恨……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无数个声音,令杨叶几乎崩溃。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徐闲舟轻轻地说。
铛——!
铛——!
铛——!
……
钟敲十二下,七月初一,来了。
第十八章:虫画(下)
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农历七月即为鬼月,七月初一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这一晚,散落在不同地方至阴的九个大穴就会打开,阴间的鬼魂可以通过它们自由出入阳间,享受阳间人为它们准备的贡品,一直持续到七月十五凌晨十二点鬼门关闭为止。
鬼节的活动习俗,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祭祀、做法事和放河灯这三项了。
祭祀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祭鬼魂,一种是祭祖。
鬼月里祭祀的鬼魂有两种,一种是恶鬼,就是非正常死亡的鬼,民间一般称之为枉死鬼。这类鬼怨气最重,人们为了使其不至于出来为祸人间,只得拜祭他们,为他们举行仪式,使他们的魂魄归于尸体和墓穴。
而另外一种,就是所谓的“善鬼”了。这类鬼通常是人们死去的祖宗和亲人。人们认为,与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使已经变成了鬼魂也不会加害于自己,非但不会,还会在冥冥之中成为本氏族后代的保护力量。因此人们通过仪式招回死去亲人的鬼魂来享用祭品,并祈求鬼魂保佑和降福。祭祀“善鬼”,也就是祭祖了。
祭祖一般在祭祀恶鬼之后开始,各地的习俗都不一样。Z市这一带比较普遍的做法是吃饺饼筒。十个Z市人里有九个是生意人,不论生意大小,商人总是特别相信鬼神之说的。所以,Z市人对祭祖特别上心,祭祖用的饺饼筒也做得十分讲究。饺饼筒类似于春卷,外皮是用麦粉做的,里面包裹着肉片、蛋皮、木耳、豆芽等多种食物。等到点香烛、烧纸钱等仪式结束后,全家人就可以开始食用祭祀用过的酒菜了。
随着时代变迁,Z市市区内已经没有做法事这个习惯了,但农村里往往办得极为隆重。有些村子甚至会请戏班一连唱上半个月,当然,演的都是有关神鬼的大戏。
同样在农村里常见的还有放河灯。很多人相信水是连接着阴间和阳间的纽带,人们用纸扎成各式各样的彩灯放进河里,让他们顺流而下,希望这些小小的光亮能将阳间的思念带给去往了阴间的人。
除此之外,无论城市农村,人们都会在街道上摆上一些香烛和食物,食物多为饭团和香糕,每隔百米便会有一处。这种做法叫做“施食”,是为了让游荡在街头的孤魂野鬼能填饱肚子,不至害人。
七月初一一大早,徐闲舟便忙开了。准备香烛、做饺饼筒、扎花灯……忙得不可开交。
上午九点,秦子觉准时下楼,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被徐闲舟拉去帮忙了。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徐闲舟扎好的彩灯上画上图案。按照徐闲舟的说法,不同的图案代表了不同的愿望,有传达思念的,也有祈求保佑的。在他画好之后,徐闲舟还会在灯上写上一些名字。等到杨叶起床的时候,徐闲舟将这项工作交给了他,自己抄经文去了。
杨叶觉得自己一整个上午都在忙,但是要问他具体忙了些什么,他又答不上来。昨天在这间小铺子里待到很晚,于是被徐闲舟留了下来。这一整个晚上脚步声不断,吓得他不敢睡,好不容易睡了几个小时,这才刚起又被徐闲舟支使得团团转。一直忙到下午三点,杨叶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秦先生,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瞅准了一个空挡,杨叶来到秦子觉身边问。
“问他。”秦子觉头也不抬,往徐闲舟的方向指去。
杨叶看着正在做最后整理得徐闲舟,心里有些犹豫——徐闲舟这个人,在Z市富人圈里很有名气。他为很多大老板看过风水,只要是他出手摆的招财阵,没有一个不是赚大钱的。但是,也有很多与他有过来往的人离奇暴毙。关于他的传言太多,但不管怎么说,杨叶是不大愿意跟这个人扯上关系的。
这时徐闲舟倒是先过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大箱子,问他:“有车吗?”
杨叶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送我去几个地方吧。”说完将纸箱推给他,自己抱起了另一个,率先出了门。
杨叶觉得非常不妙,按理说他的年龄比徐闲舟大,又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在气势上输给徐闲舟。但事实是只要徐闲舟发话,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乖乖听话,好像他在对方面前无端端地矮了一截似的。
打开车门,徐闲舟一幅全然当他是司机的样子,抱着大箱子坐进了后座。杨叶摸了摸鼻子,认命地发动汽车。
原来徐闲舟这是要往各个“客户”那里送经文和彩灯去,行至半路,他忽然问:“你最近,是不是可以听见一些奇怪的谈话声?”
杨叶一惊,差点握不住方向盘,过了一会儿才说:“是……有些奇怪。”
“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
“……是。”
“恩。你应该知道,那些声音来自哪里。”
杨叶索性将车停在了路边,转过身去,神情激动地说:“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徐闲舟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发问:“一只耳朵,还是两只?”
“两只。两只都能听见。”杨叶崩溃了似地扒拉着头发,“而且越来越清楚。”
“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养父去世之后!”杨叶捂着脸大叫。
……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车厢里没有任何声音,杨叶缓缓平静了情绪,重新发动汽车。
回去的路上,徐闲舟说:“哦。”
哦。
是什么意思?是仅仅表示他知道了,还是他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亦或是,他已经有了解决的方法?杨叶心里头有千百个问号,嘴上却是一句都没敢提。
下车的时候,徐闲舟说:“这几天住这儿吧。”
杨叶正要拒绝,他又说:“马上就有答案了。”
为了他这一句话杨叶留了下来。忐忑不安地一直从初一等到初六晚上十一点。徐闲舟什么动作都没有,秦子觉也没什么特别表示,照常吃饭洗澡画画。
临近十二点,杨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到底还要等多久?”
徐闲舟看了看铺子里的老式落地钟,说:“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就是农历七月初七了,这是新亡人重返阳间的日子。所谓新亡人,就是去世不到三年的鬼。他在等一只鬼,他相信它能给他答案。至少,是最关键的一部分。
这十五分钟对杨叶来说异常难捱,等到零点的钟声终于响起,他的神经紧绷了起来。
铛!铛!铛!
浑厚的钟声回响在小铺子里,内堂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叶仔细地听着,似乎有一群“人”,排着队,不紧不慢地向店门口的方向走去。那声音死气沉沉,听得他头皮发麻。
铺子门口挂着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亮了,徐闲舟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摆弄着。他坐的位置离门槛很近,几分钟后,他停止了摆弄,伸手在大门正中一抓,然后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绳子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绳子的另一头悬在半空中,徐闲舟开始慢慢地收拢红绳。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他竟然凭空拉出了一个小男孩!而红绳子的另一头就系在这个男孩的手腕上!
男孩脸色惨白,一对眼眸黝黑黝黑的,竟是没有眼白,和怪虫身上的那张人脸一模一样。杨叶悄悄转过了头,不敢再看。
秦子觉一言不发,手上的画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似乎并不怎么关注这事。
男孩的表情很呆滞,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着,徐闲舟拿起一只白色怪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男孩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他的眼神是贪婪的,像是一个即将饿死的人看着一顿丰富的美食。
徐闲舟满意地收回手,说:“交易。”
男孩顿了一会儿,然后及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活体寄生?”
男孩点头,然后飞快地叼过徐闲舟手里的虫子,像吸面条一样吸进嘴里咀嚼起来。
徐闲舟又拿起第二条虫子:“一次一个?”
摇头,又一条虫子进了男孩的肚子。
……
随着手里的虫子越来越少,徐闲舟的问题也问得差不多了。
“告诉我,源头在哪。”
这次,男孩显得有些犹豫,他死死地盯着徐闲舟手里的最后一条虫子,没有动作。
“小南。”徐闲舟忽然叫出一个名字。
男孩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但又在下一刻恢复了混沌。
“小南,告诉我。”徐闲舟的声音很轻柔,甚至,有些飘渺。
秦子觉停下了画笔,朝他望去。
就在这时,男孩突然猛扑上来咬住虫子吞了下去。然后,就像不久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他再度融进了秦子觉面前的画布里,消失不见。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徐闲舟解开了手上的红绳。
“杨先生,转过来吧。”他把椅子挪到秦子觉旁边,开始解释。
“那不是虫子。”他说,“那是堃蛇。”
“堃蛇是阴间特有的物种,‘堃’同‘坤’,是为阴,蛇又是极阴之物,所以一般的鬼都喜欢吃它。”
“不过,据我所知,阴间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玩意儿了。”
“那它……”杨叶吞吞吐吐地没有说出后半句——和我有什么关系?
徐闲舟笑了一下,说:“堃蛇是寄生在活人身上的。”
杨叶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那我……”
“没错。你被寄生了。”徐闲舟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说,“被堃蛇寄生的人,就等于同阴间有了联系。如果我没猜错,你被寄生的部位是耳朵。”
也就是说,如果堃蛇寄生在一个人的眼睛上,那个人就能看到鬼了?想到这里,杨叶竟庆幸起来,还好不是眼睛,否则他说不定已经疯了。
可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被堃蛇寄生?
“堃蛇只能寄生在一个活体身上。”徐闲舟继续解释,“也就是说,只有被寄生的人死亡,它们才可以找第二个饲主,而这个饲主,往往是死者死时,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杨老先生的尸体,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吧?”
在他解释的过程中,秦子觉一直在听,于是他将脸转向秦子觉,说:“而你妈,应该是被寄生在了手和大脑。与阴间有联系,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上一个被寄生者可以通过堃蛇控制现在的被寄生者。”
秦子觉抿着唇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叶彻底傻住了:“那……我要怎么样才能……不被寄生?”
解释了一大堆,徐闲舟最后很不负责任地双手一摊,道:“我不知道。”
“啊?”
“哦。或许,可以到这里试试。”徐闲舟点了点秦子觉身前摆着的画,笑眯眯地说。
第十九章:魂列(上)
刑警大队侦三队的几个队员不见了!
高聪灰头土脸地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怎么想也想不透,三个身强力壮的警员,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他开始回想最后一次见到三人时的情景。那是在不破和尚的小庙里,当时那里发生了好几起命案,他领着手下火速赶往现场……他记得,失踪的那三个人正是被他派出去调查周围情况的。
这案子还没破呢,自己手下的队员先失踪了,高聪这几天像生吞了一整桶汽油似的,见谁都喷火。
一大清早的又被局长训了一顿,他只觉得自己离爆炸不远了,偏偏这时候还有人拦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