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亭看向小白,小白也盯着沈延亭看,只可惜沈延亭实在无法判断出一只猫的表情,因而也无从猜测小白的情绪。小白叫了一声,忽然从踏梅怀中跳下,走到沈延亭面前,又叫了一声,似乎有示好之意。
沈延亭把小白抱起来,手抚了抚它的头,忽然生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与傅瑜相处也有些时日了,原本真真是嫌麻烦,想早日把它送走早日安生,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也习惯了他的存在,不知道还有多少相处的时日?
傅瑾对踏梅道:“小白看来喜欢你得很,二娘那边也不缺人,你就在这儿帮着照顾它吧。”
踏梅福了福身子,淡淡道:“是。”
踏梅与第一次见到她时似乎有了些微妙的不同,虽然依旧一副淡淡没有表情的模样,嘴唇却紧抿着,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有些紧张。沈延亭看在眼里,只觉得万分可疑。
她果然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是沈延亭的审视让踏梅更加无所适从,她低着头道:“大少爷,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傅瑾没发现什么异样,随意回了句:“没事了,你下去罢。”
踏梅行了个礼,刚要走,傅瑾又道:“等等。”
他看向沈延亭,“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延亭,我在你这儿吃可好?”
傅瑾目光灼灼,沈延亭突然竟有些不敢与他四目相对。他表面上依旧一副淡淡的样子,若无其事道:“这儿也是你傅家的地方,你是主我是客,问我做什么。”
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傅瑾也多少明白了沈延亭口里说不出好话,这么说全当默许,转头朝踏梅道:“就这么办。”
踏梅应了声出去了,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听得外头又渐渐起了的风声,轻一声、响一声,缓一声、急一声,像是要把人吹进恍惚懵懂的梦境里。
傅瑾端详着沈延亭,只觉得他眉目如画,实在是清逸雅致,教人挪不开目光。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沈延亭这样的人,初见时冷淡疏离、清高倨傲,慢慢地又觉着他心思细密、易感易伤。不知他奇异的人生经历给了他多大的影响,他本人就像他屋旁那片竹林一般,望不尽深处,但又惹人遐思。如果他能一直住在傅府,如果自己……
“咚”的一声惊破了静谧,傅瑾一手敲上了桌子,把沈延亭给敲得一惊,疑惑地看向傅瑾。
傅瑾尴尬地笑了笑,刚刚急着制止自己往下想,没注意就弄出了这么大动静。
沈延亭也没在意,道:“你找踏梅问话,都问了些什么?”
傅瑾无奈道:“还能问什么,只是她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沈延亭啜了一口茶,“想也知道。她若是会说,一早就说了。不过方才,玉荷倒是说了些东西,兴许有点用。”
他把玉荷的话复述了一遍,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傅瑾,问道:“怎么,可曾想起些什么?”
傅瑾摇头,“想不起了,印象中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就知道这位大少爷一定不会留意这些小事。沈延亭本也没抱希望,“再看看罢,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的。不过……”
“不过什么?”
沈延亭不咸不淡道:“不过如果你再不将称呼改一改,只怕傅府上下都要知道你弟弟寄居在这只猫身上了。”
傅瑾怔了怔,随即点头,“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
沈延亭挑了挑眉,不做评价,转而抱起伏在他膝上的小白。小白任他抱着,也不动,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似乎同以前不太一样了。自从进了小白的身体,他便很少出来,好像也不太愿意说话了。”
傅瑾皱了皱眉,“瑜弟从前确实不爱说话,通常是问一句答一句的。这么说,瑜弟还是有些变化的?说不定过几天,他便想起来了。”
“我可不觉得有这么容易。不过,谁知道呢,但愿罢。”
傅瑾点点头,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又有些沉重,沈延亭不会安慰人,也是一径沉默着,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对坐。
这时,小白忽然叫了一声,一瞬间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它抖了抖身子,双眼无辜地看着沈延亭。沈延亭不解其意,却见得傅瑜突然脱出了小白的身体,有气无力道:“这只猫饿了……”
沈延亭啼笑皆非,瞥见傅瑾茫然的表情,不禁轻笑出声。
“踏梅是去哪儿偷懒了么?傅小少爷已经饿得撑不住了。”
第13章
又是一日清晨。
近日里天气略微回暖,得见日头,因为阴霾而颇为抑郁的心情也可稍稍缓解。沈延亭起得颇迟,原因是昨日晚上正与傅瑾闲聊之时,又撞上了有人死亡,心下郁结,直到四更过后方才睡去。
这是傅瑾第一次亲眼目睹沈延亭如此的模样,那一刹他的脸色瞬间苍白,颤抖甚至哭泣都不由自主,仿佛有另一个人控制了他的身体一般,看起来诡异万分。
那时傅瑾有些手足无措,一着急伸手握住了沈延亭的手,触感一片冰凉。他未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紧紧地握着,等着沈延亭慢慢平复。
许久过后,沈延亭看起来仍有些恍惚,怔忪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傅瑾也舍不得放开,依旧那么握着,仿佛时间可以就这么长长久久下去。可惜这时,煞风景的小白出现了,它一跃跳上了桌,“喵”的一声,惊醒了沈延亭。彻底清醒了的沈延亭理所当然地收回了手,徒留傅瑾有些怅然地,手在虚空中微微握了握。
沈延亭情不自禁地看了看手心,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昨日傅瑾的温度。傅瑾的手很温暖,暖得他的心也变得熨帖起来,沁骨的寒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噩梦犹在。受此影响,沈延亭的脸色不大好,心情虽不至于太差,也算不得好,起来后就斜倚着廊柱坐着,看着院子里小白慢悠悠地踱步,提不起兴致。
玉荷不明底细,以为沈延亭身子不适,便过来关心。
时日渐长,玉荷待沈延亭也不似第一日那般生分小心了,有时还会主动与他搭话。
“沈公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叫大夫瞧瞧?”
沈延亭淡淡笑了笑,“不碍事。”
不远处,踏梅坐在小白旁边,表情看起来很平和。这几日踏梅一直是沉默悒悒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消沉得很,只有在逗小白时才会有舒缓的表情。
不过,沈延亭留意到她有细微的情绪波动,通常发生在傅瑾过来的时候。还有好几次,沈延亭撞见她直愣愣盯着傅瑾看,神色哀戚,似是有难诉之情。
“玉荷,你那日说她对傅瑜只是主仆之情,你缘何如此肯定?是不是你知道,她心中另有所想?”
“这……”
“玉荷,你若想替她隐瞒,便瞒个彻底。可你既然已经说了,倒不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玉荷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沈公子,奴婢不说,是觉得与小少爷的案子没什么关系。更何况,公子刚来的时候,奴婢不知道您的身份,怎好与您说府中之事。”
沈延亭低低笑了声,“如此说来,陈管家也是对我不放心,这才要你向他报告我的一举一动?”
玉荷惊讶道:“公子怎么知道……”
“刚来那天你家大少爷就说,我是因为他的原因无家可归因而暂住傅府。这些日子如果没有他带着我极少四处走动,若陈管家对我放心,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公子……”
“无妨,我没觉得怎样。他现在可放心了?”
“奴婢也说不准。”
“好罢,不扯远了。关于踏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玉荷叹了一声,“其实奴婢也不是十分确定。那日与踏梅聊天时,奴婢打趣她,说见她偷瞧大少爷,是不是喜欢大少爷,没想到踏梅顺口就承认了。后来奴婢想,大少爷常去找小少爷说话,踏梅接触的机会也多,会喜欢也不奇怪。”
沈延亭蹙了蹙眉,“你大少爷知道么?”
玉荷摇了摇头,“应该不知。”
沈延亭颇为感叹,“你家大少爷,连傅瑜的贴身丫鬟都想着他,他占尽了好处,傅瑜会变成那副性子也可以理解。”
“公子,奴婢也觉得小少爷实在可怜,不过,大少爷人好,大家都是真心喜欢他的。”
“我知道,”沈延亭轻轻一叹,“正是因为如此,对傅瑜来说,才更残酷。”
傅瑾来的时候,午时刚过。沈延亭没什么精神,傅瑾料想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便嘘寒问暖了一番。
沈延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谢谢傅大少爷关心。傅大少爷不仅体恤下人,对外人也关切,怪不得如此受欢迎。”
傅瑾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何沈延亭说话阴阳怪气的。他笑了笑道:“延亭,我可没把你当外人。”
沈延亭一愣,竟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本想继续调侃他的心思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半晌之后,他才回道:“承蒙傅公子抬爱,只是沈某与你非亲非故,住在府上也是诸多不便,等事情完了,自然就会回去,过回从前的日子,傅公子也会有自己的生活。短暂相识,亦是有缘,只是这缘怕是不够深。”
傅瑾闻言皱起了眉,“你到底怎么了?”
沈延亭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些失落。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傅瑾,“你当我说胡话好了。”
“延亭,你是不是因为昨晚上的事,所以才……”
“我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沈延亭一哂,“你不知道?”
傅瑾更加不明就里,张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延亭也不再逗他,正色道:“你若真为我着想,便让这件事早日了结。我一天待在这里,一天就要受这样的苦。”
傅瑾一听,只道沈延亭一直盼着离开,心里蓦地起了些异样的情绪,有些烦躁,有些失望,有些懊恼。他忽然不想继续和沈延亭说下去了,站起身道:“小白在院子里,我去看看它。”
小白正趴在踏梅膝上,懒懒地晒着太阳。见傅瑾走过来,踏梅马上抱起小白站起身,低头行了个礼。
沈延亭跟在傅瑾身后出来,在一旁仔细观察着踏梅的表情,挑了挑眉。
傅瑾伸手想去抱小白,不料小白见状竟一挣跳下了地。傅瑾一愣,转身去够,小白撒开丫子就开始跑。傅瑾在后头追着,只是他如何跑得过一只猫,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挥了挥手道:“你跑什么?不抱了不抱了。”
玉荷在一旁捂着嘴笑,小白慢慢悠悠地踱步回来,爪子蹭了蹭脸,走到踏梅那边去了。
傅瑾这一趟十分纳闷,怎么一个个的都古怪得很?
沈延亭刚想取笑几句,忽然发现院门口站着个仆役,正朝这边望。他跟傅瑾示了个意,傅瑾把仆役叫了过来,问:“有什么事?”
“大少爷,何家小姐来了,想见您。”
第14章
何家小姐?沈延亭一想,这不是傅瑜死前记忆中出现的那位何姑娘吗?他看向傅瑾,傅瑾面色有些严肃,只字未留便匆匆随仆人走了。
小白盯着傅瑾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又一转尾巴趴着晒太阳去了。
沈延亭走到玉荷身旁,问:“何家小姐是何人?”
玉荷的表情很是惋惜,“何小姐单名蕊,是何家独女,原是何老爷和咱们老爷商议好了,要许配给大少爷当少奶奶的,若是小少爷没有……只怕聘礼都已经下了。唉,现在小少爷尸骨未寒,凶手还逍遥法外,这门亲事只怕就这么吹了。”
沈延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踏梅,后者正苍白着一张脸,嘴唇紧抿,眼神直直盯着地面,显然内心不甚平静。
沈延亭沉思道:“就在傅家要下聘的前夕,傅瑜被杀害,这未免也太巧了。可是,若是有人不愿傅家与何家结亲,大可想其他方法破坏,何须杀人?更何况,即便是要杀人,怎么不杀傅瑾,反而毒害傅瑜?”
玉荷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沈延亭想了想,又问:“那这桩亲事,只是两位老爷的一厢情愿,还是说,你家大少爷和何府小姐都同意?”
“何家小姐的话奴婢不知,但是大少爷心里是不怎么愿意的。”
“哦?”
“定亲一事,老爷没有告知大少爷,大少爷知道后去与老爷理论,冲撞得厉害。老爷差点要动家法,大夫人劝了好久,这才罢休。”
沈延亭眯起眼,玩味道:“他竟然不愿意……”
傅瑾匆匆来到前厅,何蕊正局促不安地坐着。见他来了,她连忙站起身,歉然道:“傅公子,我来的突然,没有打扰到你吧?”
傅瑾连忙道:“怎么会,何小姐莫要客气,快请坐。”
何蕊坐回椅上,神色间有些怅惘,“我此番前来,是背着我爹偷偷出来的,否则他绝不会应允我的要求。傅家出了事,至少应该来慰问一番,我爹却急着撇清关系,真是对不住。”
傅瑾自嘲一笑,“无妨,你无须介意。这本也就是傅家的家事,何况涉及命案,令尊有顾虑实属正常。”
何蕊有些尴尬,“傅公子,我……我想去令弟的灵位前拜祭一下,不知是否方便?出事这么久了,我一直想来,可是我爹……”
傅瑾见她眼神真诚,不由得叹了口气,“何小姐,不是我不愿意,你有此心意,瑜弟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的。只是,若是带你去灵堂,只怕就瞒不住我爹了。”
傅瑾一语戳破何蕊的心事,她更加无所适从起来,“我知道,令尊现在一定对何家上下都极不满,我也无法为我爹辩白。只是,对于傅小公子的事,我是真心感到难过,你相信我。”
傅瑾安抚道:“我自然是相信的。”
何蕊略微笑了笑,稍稍放松了些。她长得清丽脱俗,眉如远山,面若芙蓉,双眼似秋水脉脉,现如今一股淡淡的愁绪笼罩着她,便颇有些西子之风,叫人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傅瑾叹了口气,“罢了,我带你去便是。”
语毕,大门忽然开了,傅清源板着脸走了进来。傅瑾一看,暗道不好。
何蕊急忙行了个礼,叫了声傅伯父。
傅清源淡淡应了一声,接过仆人端来的茶,慢慢饮了一口,一边道:“听说你想去灵堂拜祭犬子,依老夫看,这就不必了罢。”
何蕊不禁咬住了唇,不发一语。
“爹,其实……”
“你少插嘴。”
傅瑾无奈,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这其一,你一个姑娘家,单独到此,本就于礼不合,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这其二,令尊早已与傅家撇清了关系,犬子怎么样,与何府也再无干系,何须凭吊,还免得沾染晦气。你说,老夫说的可是?”
傅清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严冷肃的气息,脸上也淡淡的不见笑意,傅瑾见了都有些发怵,更何况何蕊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她声音都有些发颤,勉强维持着端庄的态度,“傅、傅伯父说的是,是我唐突了,还望傅伯父见谅。”
傅清源放下了茶盏,语气稍稍温和了些,“快回去罢,你的心意老夫替犬子领了。”
何蕊无奈,只得离开。待她走后,傅清源看向傅瑾,哼了一声,“你还打算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