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一软,千帆瘫倒在地上。吓得罗越急拥着他:“哥!”
他痉挛着,紧闭的牙齿几乎咬断舌头。“哥,你放松!放松一些……”罗越慌乱之中,一边遣人把御医带来,一边用手掐他的人中。搁在他后背上的手,感受到惊涛骇浪的心跳,千帆的唇色已发青,几近尤克。这样下去,不必等到御医到达,他的心脏就已不胜负荷而衰竭。罗越吓得手足无措:“哥哥,哥哥,你别急!冷静下来!医生很快来了,你别吓我……”
千帆,你要坚强,成为大家的支柱!
那声音萦绕在耳。
如同奇迹,他涣散的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心跳也减慢到正常的频率。做了几下深呼吸之后,他自弟弟怀中坐直,声音平静如常,俨然已是那位英明无情的暗帝:
“可知他将会受到什么刑罚?”
罗越也惊讶于哥哥恢复得如此之快,“至今还没有正式判决,可是,杀害了天帝的爱子,恐怕谁也保不住他,只有被处以极刑一途了。”
267
天宫大牢的审讯室——
冷冽的空气中漂浮着一丝浅淡的血腥味。
太子望坐在一张古拙典雅的白藤小茶桌旁,端起那杯冒着丝缕白气的花香水果茶,小小呷了一口,留于齿颊的芬芳,稍稍淡化了他心里的苦。而最能让他舒心的,则是听到刑台上,那小男孩发出的呻吟。他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弄弄衣摆,然后靠在椅背调整了坐姿,用看木偶剧的眼光,欣赏着被吊在半空的男孩,闲闲给出建议:“冥冥,如果疼,你一定要喊出来啊,可千万别强忍。”
审讯室里除了侍候他的宫女和护卫十数人,还有五个负责用刑的执行官。此时人人静若寒蝉,低眉顺目,只专注手里的工作,皆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也极力控制着脸上肌肉作出最麻木的表情,生怕不小心流露出一丝恻隐。
每一任皇朝,都会制定一套残忍的刑罚,用来整治那些不予合作或罪恶滔天的囚犯,这本也无可厚非。但将酷刑用在一个还未成年的瘦弱孩子身上,却不能不教人发指。
每隔十分钟,刑台上方的机关会射下一根细细钢丝,“噗”一声穿透那孩子的身体,然后直直射入地面,由机关的另一方固定。几个小时下来,男孩身上已被三十多根钢丝穿透,他像个破败木偶般被悬挂在半空。钢丝射出的角度是随机的,它们盲目的刺穿他的肌肉、骨骼和内脏。更致命的是,上下连接钢丝的机关,会在过一段时间后,有轻微的移位,于是每根钢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生生割裂他体内组织,筋脉尽断。暗红的血,沿着钢丝滴滴滑落。
已被折磨良久,男孩的血几乎流干了。他嘴唇干裂,微张着倦怠不堪的无神眼眸,这一刻他还是清醒的,如梦呓般低喃着:“不是我杀的……太子哥哥,我没有……杀葵……”
太子望发狠地掷出茶杯,砸到了男孩脸上再碎了一地,他鼻子嘴角顿时迸出血来。
大家的心,跟着那瓷杯破碎的声音发咻地一紧。
“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求你相信我……我暂时还不能……死……嗯呜!”又一根钢丝穿透他的肺部,喉咙一阵腥甜,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哼哼地吐了几口血。为了保存灵力,不能启用回生咒,让他对生存下去的坚持,随着时间渐渐流失。
果真应了葵最后对他说的话:“冥冥,我要你尝尝,沦落地狱的滋味!”
“求?呵呵。”太子望轻笑,“高傲的冥夜殿下也肯低声下气地求我?”他站起来,走到那瘦弱如同枯叶的小身子前,捏起他的下巴。“如果一个求字,就能让人如愿,那不如让我来求你吧。求你让小葵回来,求你让他起死回生,求你把我弟弟的命还给我!”他用力去揪扯冥夜的头发,不料一使劲就扯落了一大把,看着手里的灰发,太子整个愣住了。
“我会还给你,再过三天……咳咳,太子哥哥……我全都还给你……可是现在……还不能。”还差那么一点点时间,再过三天便是月圆之夜。
“你这条贱命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上我弟弟的命!”胸中一团恼火无法发泄,太子望真恨不得亲手撕碎眼前的小杂种。可惜父王下了命令,要三天后才对他进行公开审判,因为他是魔君的弟弟,哪怕要处死他也必须对三界有一个公开公正的交待。
哼!不能私底下弄死他么?太子望泛出狰狞笑意,自己多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当着冥夜的脸,把锋利的刀刃“铮”地拔出。他一手缓缓摸到男孩的下体,将他的裤子一把扯落。小巧的茎体落入他手中,瘦弱且毫无生气地冰凉,无助战栗。太子望得意抬头,对上男孩惊恐的眼眸。
“太子哥哥……不要……”
好可怜,两只银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不愿意示弱,也被吓得渗出了泪。见他哭了,太子心情大好。
两人对视了顷刻,冥夜咬咬嘴唇,把所有的难堪和耻辱都咽下肚子里,然后绝望地闭上眼。那一刻,他多么嫉妒深天葵,有那么爱他的家人,可他却不会珍惜。
“不哭了?你不信我这一刀真敢划下去?”
“你会的……我从没怀疑过。”除了葵之外,太子对所有人都可以很狠。男孩气若游丝地垂着脑袋,想起过去自己曾许下的某个承诺,他嘴角艰难地弯起一抹惋惜的苦笑:“看来小禾苗……是注定不能长大了……”太子听得一头雾水,他又断断续续说:“如果你……觉得对这个身体做点什么……能让你解恨,你只管做……只要你,留我一条命……”暗暗的,小魔王已下定决心,死后绝不让任何人找到他残缺的尸体,他不想死了还遭人嘲笑或同情。
“好,既然你也同意,我就……”刀锋已割破幼嫩的皮肤。
一道火光猝然射来。太子虎口一麻,匕首脱手,被震飞出去。
太子的贴身侍卫立刻围了过来,太子望甩着麻痛的手腕,冷眼盯着推门而进的人:“四亲王大人,我猜你也该出现了。”
天界战神横他一眼,一语不发走上刑台,他凝气一震,转眼间切断了数十根钢丝,他脱下外袍,裹起只剩一口气的孩子,背对着太子殿下,森然开口:“无论他犯了什么罪,天帝陛下已下令,把他交由军事法院在三日后公开审讯。”眼角一道利光,扫向身后的晚辈:“任何人皆无权对他私下用刑。”
太子轻笑:“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四亲王大人,你对他的关心似乎太过头了吧?我把他关在这里这么久了,连顺天城的魔族也对他不闻不问,倒是劳驾战神大人,一脸盛怒地来向我兴师问罪?奇怪了,你是他什么人啊?”
怀里的孩子已晕死过去,他的伤势耽误不得。四亲王一把抱起他,便丢下太子一行人头也不回地步出了审讯室。
回到刹纭罗城的寝宫,经过御医师一番精心治疗,孩子身上的伤总算止住了出血。
侍从帮他穿上干净的衣服,水沾衣洗净手上的血污,转身对四亲王难过地摇了摇头:“伤太重,加上寒毒已侵入骨髓,救不活了,身体已到了极限,只有看他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扶着老朋友的手臂,御医师极力安慰道:“不必太难过,说到底,他还算不上你真正的孩子。十多年前,我只是抽取了你体内的一个细胞,跟从岚沁大人身上取来的另一个细胞,在试管里结合而培养出来的胚胎。这个孩子,是带着使命降生的,现在他的使命完成了,也算功德圆满。”
268
四亲王默默在床头坐下,水沾衣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孩子将离他而去的事实。但幸好,这位老朋友跟一般父母不同,没有放太多感情在孩子身上,少了几分爱,多了几分期待。所以失去孩子对他来说,应该失望大于哀痛。比起天帝陛下,听到葵殿下离世的消息,就一病不起,四亲王的反应显然冷静得多,也让水沾衣较为放心。
他吩咐下属收拾药物仪器:“小殿下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微臣也要告辞了。”他靠近四亲王,轻声说:“如果大人能腾出时间,请多多进宫看望天帝陛下,这个时候,他最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
“我会的。”四亲王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从没离开过床上的孩子,他伸手把孩子额前稍嫌凌乱的刘海拨弄整齐:“还是睡着了可爱些。”醒着的时候,那双银眼睛太清醒也太深沉,里面藏着太多算计,让人不得不处处防着他。
水沾衣笑笑,也绕到床头去看那沉睡中的孩子:“当初只是随便选了两个细胞培植出来的小胚胎,没想到长大后会这么俊俏,真奇妙!难怪我家那小女儿,天天把他挂在嘴边念在心上。”说到这里,御医师叹了口气,他是越来越不懂女儿的心思了,当初坚决要退婚的人是她,现在放不下的人,也是她。“微臣有个请求,希望大人能允许小女过来照顾小殿下,省得她整天眼泪汪汪地缠着我问个没完,看着可怜。小女的医术,早已受到家族认可,大人可以放心。”
“那就让你女儿过来吧,有个人帮忙看着他也好,我总不能一步不离守在这里。”
御医师作了一揖:“臣替女儿谢过大人。”
水心沙在通讯仪里听到父亲告知的这个消息,片刻没有耽误,立刻动身从祈寿宫赶往刹纭罗城。
待御医师走后不久,冥夜就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坐在床边的四亲王大人,目光急急逃似的转开,他再也不敢直视四亲王的眼睛,怕又看到像嫌弃垃圾一般嫌弃他的眼神。“对不起,又让大人费心了。”他说话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有些疏离,又像个小动物一般卑微瑟缩。
四亲王心里对他又怜又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英眉轻蹙:“你怎么把事情弄糟到这个地步?如果把黯星杀掉就能解决一切,有那么简单的话,我们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没有杀葵!不管你信不信。”冥夜有些激动,吃力撑起身体,手指紧紧攥着被单:“贯穿他心脏的那一剑,是他自己刺进去的,他故意嫁祸于我……”
“你对我说有什么用?!我相信了又有什么用?当时太子跟十几个官员一双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何不留口气,等在军事法庭上才去说服那些审判官,看他们信不信你?”
冥夜垂下头,仍倔强地小声说:“他们信不信,又与我何干?”
四亲王没听清他的话,但他的态度却让人很恼火:“不管是不是你亲手杀他,黯星的肉身已死是不争的事实,弄出这个结果你需要付最大责任。”
冥夜怒极反笑:“不然四亲王大人想我怎么办?曲意逢迎陪在他身边宠着他,在他需要时充当娈童任他亵玩?”他收起讥讽的笑意,眼眶一红,“就算我肯,这个残破的身体又能陪他多久?身体里面的寒毒,是我小时候服下的,一直拖到现在,早就无药可治,不然葵也不会把魔兽离恨植入我天魂里。我死了,他照样有借口发疯!为了稳住他,难道我还要唤醒体内的离恨延长性命,等将来曜星在面对黯星之余,还要应付被魔性侵蚀的我?”
四亲王被抢白得哑口无言。
说了太多的话,刚醒过来的冥夜也气促乏力,靠在床头喘息,冷汗爬满额头。他略一定神,又开口:“我不会……接受公开审判。三天之后,便是月圆之夜,是魔力提升至巅峰的时候。葵为了报复,一定会趁那个机会,大举进攻人间。四亲王大人……我希望你能借兵给我,凭人类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魔界抗衡。”
“不行!”四亲王立刻否决:“你哪里也不能去!在审判前夕失踪,世人会怎么看你?”
“我不管世人怎么看……”
“住口!”天界战神气得磨牙:“你怎么总惹人生气?不肯乖乖听话?”才十几岁的小毛头,一天到晚主意多多又任性。“你说魔界将要来犯,能拿出证据吗?全是你自己的臆测……”
谁知他火大,他儿子比他更火大,没等他说完就大声嚷:“葵一定会!我太了解他!”
从没被人这样针锋相对句句顶撞的四亲王,几乎条件反射地扬手,给了孩子一耳光。
他一出手就后悔,收势不住,只减轻了力度,那也足以让羸弱的瘦小身子吃不消,重重倒在床上,很久爬不起来。四亲王暗骂自己不该失控,心中悔恨,可又拉不下面子去扶起他道歉。过一会儿,见冥夜慢慢撑起身子,似没什么大碍,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要怪我疑心重,实在是你这小东西太狡猾,信不过!
“顺天城最近状况有异,冥夜,如果你肯如实告诉我,你们那些小动作背后的用意,我可以考虑借兵给你。”
冥夜捂着半边脸:“你信我的,就借;不信,就罢。不必讨价还价。”
听听!大家来听听!这是对长辈应有的说话方式吗?多留一秒都想吐血。四亲王拂袖而去,临走扔下一句:“乖乖待在这里养伤,三天后的公开审判你必须出席,别再给我添麻烦!”走出房门时,看到恭敬跪在一旁守候多时的水心沙长公主。四亲王瞬瞬目,咬咬牙把怒意压下,俯身在水心沙耳边小声说:“请帮我好好照料他。”
房中,冥夜捂着半边红肿的脸,落寞地喃喃自语:“原来对你来说,我也是个麻烦么?”眯起眼,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也好,反正这个麻烦,很快就不存在了……”
“小殿下?”水心沙跑到床边跪下,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的情况,父亲都跟我说了。你不会死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她心痛地捉起男孩的一只手,正要给他切脉确认,却被他更快地反握。
“沙沙,你要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男孩眼中精光闪烁,根本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在天宫帝允殿里照顾天帝的水沾衣,见了前来的四亲王,有些错愕:“小殿下醒了?大人怎么不多陪陪他?陛下这边也没有那么急……”
“别提那小混帐!气死我了!”
水沾衣很少见到这样气急败坏的四亲王,觉得很有意思,平时一派淡定自持的人,总要遇到他上心的事,或他在意的人,才会展露真性情的一面。他安慰道:“魔界的寒毒,位列世上三大剧毒之一。中了此毒的人,所要忍受的痛楚,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小殿下已经很勇敢了,也许因为剧痛,才让他脾气坏了些,大人应该体谅才是。”
四亲王也自我反省,跟一个小孩子动什么真气啊,而且他还伤病缠身。“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小家伙总有本事三言两语撩起我一把火。”
“小孩子嘛,就喜欢跟大人闹脾气对着干,从心理学角度说,那只是他们渴望被重视的一个表现,也是他们撒娇的一种方式。”
四亲王怀疑地瞪着御医师——这个拥有两个孩子的资深父亲。
“化解这种困境其实很简单,你不必跟他较真,只要上去抱他一下,或者摸摸他的头,亲他一口,称赞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什么的,保证他马上乖乖服帖,什么别扭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