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颖瀚立即瞪大眼睛看着晏敏。
“是。”晏敏笑了笑。
“那我也可以拜晏大人为老师么?就像颖浩哥哥那样跟晏大人学习。”
“这……”晏敏蹙眉:“臣公务繁忙。只怕会耽误了二皇子的学业。”
颖瀚挠着头想了想:“没有关系……”
郦宸风轻轻嗤笑,严贵妃自己不露面,叫了个儿子在这里鹦鹉学舌。也不想想晏弩是被谁人陷害被判了个流三千里,让一代名将
死在岭南的穷山恶水之间。
“陛下……”晏敏蓦然抬起头。郦宸风也听到了风声,四下张望。一名小太监从花园玉瓶门奔过来,血淋淋的倒在郦宸风跟前:
“陛……陛下……,有刺客……”
四周的侍卫立即围住了郦宸风和颖瀚。晏敏摸到袖子里匕首的手柄,听着四周的动静。方才倒在地上的小太监突然分开人群拿着
小刀刺向郦宸风。晏敏手里银光一闪,那名太监脖子里的血喷了颖瀚一脸。颖瀚当即吓得哭起来,全不像刚才那个小大人的样子
。
“护驾,快快……”田福安领着御林军从四面围住郦宸风。同时,十数个黑衣人挥舞着手里的流星锤将护架的御林军打散。晏敏
挡在郦宸风跟前:“陛下小心。”
“我没事,你只管放手去教训这些人。”郦宸风拔出一名侍卫的腰刀,将颖翰抱在怀里。
那十数黑衣人似乎并不急于行刺,只是带着挑衅的意味跟御林军交手。昏天黑地又是一场恶斗,这十多名黑衣人身手一流,纵使
是御林军源源不断的来支援,他们也在人群中应付的游刃有余。尤其中正中一个像是他们的领袖,一手刀法出神入化,瞬间斩杀
了十多个御林军,刀峰似有意无意的逼近晏敏。晏敏手里只有一把短匕,不如长剑称手。招数使出来,便无声无息的化在刀法里
。
“好身手。”那人谑笑,汉话说得有些生硬。晏敏微微一惊,加快招式变化,试探他的武功路数。显然不是中原的武学,招式怪
异却又异常犀利。对拆了五六十招,晏敏反倒是有些落败的情势。那人看出晏敏的兵器不是惯用,得寸进尺,以手里兵器的长处
攻他匕首的短处,招招都攻他的要害。郦宸风看出那人的杀心不重,带着一群人来闯皇宫大内,恐怕只是来探一探底细。他冲田
福安使了个眼色,田福安拿到晏敏剑扔给晏敏:“大人,你的剑。”
晏敏伸手抓住,回手就是一记漂亮的暴雨梨花,将那个人前襟挑破了一道口子。
“厉害。”那人又赞了一句。御林军在御花园中来了百余人,黑衣人看了一眼,他的人虽然身手不错,终究寡不敌众,有几人受
了伤。他吹了一声口哨,十多黑衣人聚到一起,冲破御林军的防线往外逃去。晏敏举剑追杀,那黑衣头领退到墙边档开晏敏的剑
,跃上墙头:“我喜欢你,不过,今天不能再打了,后会有期。”
“追。”郦宸风挥手。御林军开始整个皇城内戒严搜索刺客。小太监们忙不迭收拾残局把死人拖走。好好的一个御花园里,正是
夏花浓艳的时节,却飘浮着血腥气。
严贵妃疾奔到花园内,脸色苍白:“臣妾参见陛下。”
郦宸风看着她惊惶的脸,暗自好笑。恐怕她也没有想到,本是叫颖瀚过来做一个有报负的儿子的样子,却不料遇到这场事。而且
,这刺客究竟是谁派过来的还未可知。
“免礼。”郦宸风放下颖瀚。颖瀚钻进严贵妃怀里带着哭腔:“母妃……”
“皇儿没事吧。”严贵妃急急的打量颖瀚。
“只是受了些惊吓。”郦宸风懒散的答:“带他回去压压惊。”
“是。”严贵妃牵着颖瀚的手拉着颖瀚离去。不一会儿颖瀚又挣脱了转回来,跪在郦宸风跟前:“儿臣未尽护卫父皇的职责,请
父皇降罪。”
郦宸风皱脸,淡淡道:“皇儿还小,小孩子就该像个小孩子。护驾这种事,还是让御林军来做吧。皇儿好好的读书习武就好。”
“儿臣谨遵教诲。”颖瀚从地上爬起来:“那儿臣告退了。”
第二十七章:使节
奶娘替晏敏掖好被角,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叹气摇头。他同他父亲一样,看似精明骨子里却愚的要命。明知道伴君如伴虎,一个愚
的送了命,另一个还在替皇帝劳碌奔波。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能住上几天。
郑武伸头往里看了看,奶娘起身出来低声:“怎么还不睡?”
“下午补了一觉,现在睡不着了。”郑武看着客厅里摆着的东西:“怎么这么多礼物?”
“人家送的。”奶娘冷笑了一声:“才在玉门关那里打了个胜仗,就有一堆人上门来道贺。老爷落罪的时候断了干净的那些远房
亲戚也突然过来拜访认亲。这年月不见雪中送炭的,尽是些打着锦上添花油头的混帐东西。”
“都是些无耻小人。”郑武打了个哈欠:“有吃的没?”
“厨房里有鸡汤,我去给你盛一碗……”奶娘领着郑武去了厨房。
晏敏困得厉害,听着耳边的声音慢慢远去,全身的骨头都松散开,身子陷在一遍无边的混沌之中慢慢的往下沉。也不知道沉了多
久,听到一串鸟鸣声,有一串光亮透到眼睛里。他紧闭着眼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睁开,以前从来都没见到过的东西一件件摆
到眼前。竟然能看见了。他惊奇的四下张望,有天、有山水、有飞禽走兽,花香四溢。回头看,自己身处的屋子是一个茅屋,简
陋的桌椅摆设,却是纤尘不染,一侧的墙上挂了张有条纹的兽皮。
究竟是哪里?晏敏好奇的在茅屋内走了一圈,屋子里空空如也,又顺着茅屋门前的小路往外走,跨过一条水质清澈见底的小溪,
瞥见一个男子朝他走过来。他长了张很硬朗的脸,深眼窝、高眉骨、挺直的鼻梁,嘴角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怎么不睡了?”那人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举动亲昵的十分熟悉。
“司……司马空?”晏敏讶异的问。
“好个无情的娘子,才分开就不认得我?”还是那种没正经的腔调。
晏敏蹙眉正要发难,却发现司马空的身上突然冒出血迹。不多时,全身的衣服都血浸湿了个遍。他依旧在笑,血水又从头上流下
来,淹没了脸。
“司马空。”晏敏骇然大叫,伸手要去拉他。那个身子烂泥似的倒下,转眼之间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
“司马……”晏敏惊叫一声醒过来。眼前依旧是无法描摹的黑暗,他依旧是那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原来只是一场梦,晏敏伸
手摸了把额头的汗,心里兀自生出一丝庆幸。庆幸这只是一场梦,庆幸自己还是那个瞎子……
趿着鞋子下床,他伸到四摸到书桌前,摸到了那只破旧的羊皮酒壶。揭开塞子,熏风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抿了口酒,一身的疲
惫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更天了,万籁俱寂。纵身跃上屋顶,坐下。慢慢的品着酒,和风
拂面,带着初夏的淡淡暑气。今天是十六,正是月圆之夜。不知在盘石谷中的司马空是否已经醒了,如果醒了,兴许正躺在屋顶
上看着那轮月。
……
洗漱更衣。因为玉门关退敌,朝会在大庆殿举行。要对各功臣封赏,听说还有斯兰的使节觐见。
斯兰的使节……
晏敏的眉头轻轻的皱了皱。撒蒙年少时就能徒手博虎,是闻名斯兰的勇士。先帝在世时,才十几岁的撒蒙就曾经多次带兵袭扰边
境。还夺下过边境的穆、袁两座城池。后被父亲晏弩重创,夺回了边关两州,撒蒙至此才收敛了许多。后来再听说此人,就是斯
兰王暴毙,撒蒙即位。将先斯兰王宠爱的儿子和锦城公主贬入贱籍。这些年,虽然边境上有斯兰的小股散兵袭扰,斯兰一直没与
郢有正式的冲突。突然派使节过来,也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撒蒙绝对不是什么本份的王,来者必定不善。
晏敏的轿子才到大庆殿前,小黄门就热情的迎了出来。小黄门挽着晏敏才跨进大庆殿的门槛,朝堂上正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一刹那
静了。俄而有文官拱着手呵呵笑道:“晏大人,早啊。”
“司徒大人啊,早。”晏敏谦逊的笑着,听出是吏部中丞司徒敬,也是严淮良的左膀右臂。
“晏大人此去玉门关真是劳苦功高啊……”另有个文官见司徒敬都示好,也打了声招呼。晏敏拱手还礼。
严淮良站在文官之首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晏敏走跟严淮良跟前行了个礼:“丞相大人。”
“晏大人一介书生,却在玉门关铲除了逆臣,退了白夷大军,力挽狂澜,真长我等文臣的脸面。”
“哟,这仗不是他打的吧。真要这么说,马将军死的真真是叫冤枉。”武将蒙道甫不阴不阳的说。
“守着玉门关伸手跟朝庭要钱,又跟白夷人要钱。若非晏大人,只怕白夷人已经从玉门关一路打到京城来了。”文臣这边的左公
卿又开始逞口舌之利。武将大怒,朝堂上剑拔弩张。晏敏立即抬手:“诸位息怒。马将军是平夷主将,率军将白夷人赶出我郢朝
的边界千里之外,为国捐躯,晏敏不敢贪功。”
“晏大人功劳还是有的。已故天狼大将军本就是赫赫声名的武将,晏大人有乃父遗风也是人之常情。”武将金翼在一边故作散淡
的说:“十多年前,塞外的蛮夷中盛传‘晏弩在,不敢望天狼’,可惜啊,一代名将……”
文臣一下子被堵了嘴,严淮良抬眼冷冷的睨了金翼一眼。
田福安拉长了声音:“皇上驾到。”
一班文臣武将站列整齐:“恭迎陛下!”
郦宸风穿着冕服正襟坐,略带了丝轻松的神色环视堂下的诸位:“免礼平身。”
“谢陛下。”
一干臣子们直起身子,郦宸风环视了着殿上的诸臣,抬手向田福安示意。田福安拉长声音宣:“斯兰使者觐见……”
两名斯兰使臣出现在大庆殿上。两个都是膀阔腰圆的武夫身段,一个面容粗黑,周身散发着塞外蛮夷的粗鄙刚烈之气,另一个则
带着一副铜面具,脚步沉稳,叫人不明就里。文武将都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武将蒙道甫上前一步:“好个无礼蛮夷,觐见我大郢
君王,竟以面具敷面是何道理?”
那个带着铜面具的人唇角勾起一丝不屑。
“使者来见,陛下还没有说话,蒙将军在逞哪门子的英雄?”严淮良清冷冷的质问。
蒙道甫想要申辩,严淮良上前一步:“陛下,这两位是斯兰使臣,达鲁和尔朱蛮。”
“达鲁和尔朱蛮见过郢国皇帝陛下。”那个面容粗黑的拱手行礼:“尔朱蛮将军幼年上山打虎被虎所伤,颜容尽毁,怕惊吓了郢
国皇帝陛下,故而以面具遮脸,请皇帝陛下和诸位大人莫见怪。”
“朕不怪。”
晏敏站在文臣的末尾,眉心微蹙。那个尔朱蛮虽然带了面具,也一直不开口说话,想是觉得这样郦宸风认不出他来。不过他大约
忘了瞎子从来都是靠鼻子来判断一个人的。他身上这股戾气不会错,就是昨天在御花园中带人行刺的那个黑人首领。明明是来郢
交好的,却带人入御花园中行刺。说是行刺,他昨天却又好像意不在杀死郦宸风,只是做一个试探。一切果然如他早上所想的那
样,来者不善。而且,尔朱蛮,恐怕并不是他的真名。
达鲁呈上了期兰王撒蒙的亲笔信函。郦宸风展开细看,撒蒙是来求和亲的。郢国与斯兰这些年没有正面交战,大体不算交恶。这
两年斯兰饱受干旱之苦,草原上的马牛羊多饿死,又屡被西戎骚扰,所以想跟郢国合力对抗西戎。
若说是西戎……,郦宸风沉吟。那的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西、北两边的那些国家,一个个都对郢国虎视眈眈。虽然前段时
间胡越和白夷进犯都已被退,但也都只是小打小闹。西戎若是来犯,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了。他是周边各国里实力最强的
一国。
“和亲之事,乃是利于两国交好的大计,朕立即让太后主持在公主中挑选合适人选。合力对抗西戎的事,朕还需朕同众大臣细细
商义。使臣不必着急。”郦宸风看着带着铜面具的尔朱蛮没有明确答复。尔朱蛮直视着郦宸风,一点都没有回避的意思。郦宸风
蹙眉。
“那我等就静候郢国皇帝陛下的佳音。”
“嗯,请使节暂回驿馆休息,明日朕在宫中设晏款待两位使节。”
“谢皇帝陛下。”达鲁和尔朱蛮从大殿上退下去。尔朱蛮从晏敏面前路过时,微微侧目,看着晏敏那双无神的眼睛,浮起一丝谑
笑。低声:“大人,后会有期。”
晏敏不应。
第二十八章:君臣
论功行赏,冗长的一道旨,将玉门关的将军们逐一赏了个遍。八杆子打不着的冒大将军和一些戍边的武将也都或多或少的给了些
封赏,晏敏只落了一个官复原职。原本晏敏也就是追随的郦宸风左右,与朝中诸党没什么联系,这样的结局,众人也无甚异议。
就此退朝。
回到府里,奶娘替晏敏宽衣,繁琐的朝服汗湿了两层。奶娘叹气:“当官有什么好的,天再热也得上朝,也得穿这些衣服。到时
候在朝堂上热晕过去,只怕还被人当笑话看。”
“不会的。”
“不要嫌我人老啰嗦,官场上的事总是多变。想你父亲也是一代忠臣良将,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枉死岭南的结果。还有你这双眼,
如果不是在岭南,又怎么会……”
“我懂的。”晏敏笑了笑。
“你总是懂的。”奶娘嗔怨:“你爹也是懂得,结果一个一个还是愚忠。”
晏敏笑而不言,换了一身凉衫。
天气究竟热了,吃罢了饭,晏敏坐在屋顶上纳凉。从宫里拿了两壶上好的奴姆酒和葡萄酒,一边勾兑一边细细品尝司马空送的那
一壶。总也兑不出他的味道。改天再见,必定要问他这酒是怎么兑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
晏敏抱着酒壶浅饮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不敢多喝,怕喝得太多,便太快喝完。塞上盖子有些宛惜。直接拿起桌上的
那壶奴姆酒来。喝了一口,刚烈的戾气在全身游走。身体发热,浮起一身薄汗。晏敏解开领子,让从屋顶上吹过的风带走燥热的
汗气。神思恍恍惚惚,又忆起在扬州初遇到司马空时在屋顶喝酒的感觉。
扬州能让他记起的好,只怕也只有这一场。晏敏喝着酒,脑子有些不可控的回忆。直到听到周遭里的杂声,他浅笑了笑。不多时
那杂声到近前,晏敏将手里的酒杯弹飞出来。
郦宸风夹着酒杯慢慢走到晏敏跟前:“天下间,知道是朕,还敢这样子把酒杯扔过来的,也只有敏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