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敏斜倚在屋顶上莞尔:“堂堂天子,也学人家翻墙入室么?”
郦宸风色扬着唇角:“朕这种窝囊的天子,自然也只有这种窝囊的行事。”
晏敏含笑不语。
郦宸风坐在他身边:“好端端的院子不坐,怎么跑到屋顶上来了?难不成是嫌这院子太小,容不下中书令大人?那朕送你一幢大
点的宅子。”
“广厦千间,夜眠三尺。这间足够了。”晏敏把放在屋脊上的那壶葡萄酒递给郦宸风:“喝酒。”
郦宸风接过酒壶酒了一口,看到晏敏怀里依旧抱着那只羊皮酒壶:“那是什么酒?”
“好酒。”晏敏晃着酒壶,倒了一杯给郦宸风。郦宸风嗅了嗅,抿了一口,太过浓烈的味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敏之为什么喜
欢这样的酒?”
“这酒不好么?”晏敏浅饮了一口,又将它郑重的挂在腰间。当日还说等司马空赢了赌局,便跟他举壶痛饮。
“太过粗烈,跟你性子不符。”郦宸风挑着眉:“敏之喝的酒当是那种滋味略淡的,香远益清。越是回味越有滋味的酒。”
“那壶葡萄酒就是,你喝那葡萄酒,如饮敏之。”晏敏借着半醉半醒,跟郦宸风说话也无所顾忌。
郦宸风微微一动,捏着手里的酒杯倒满一杯葡萄酒。色泽清亮,印了一轮明月在杯子里,意境悠远。郦宸风笑着将那杯酒喝下。
晏敏拿着手里另一壶酒,大口大口的喝着。明明是烈酒,这样豪饮,便也觉得相当有滋味。晏敏的颊上浮起笑。
郦宸风借着弦月的月光看到他素白的脸上泛起两团变了色的红晕,虽然觉得有些冰冷,却是又好看的很。晏敏喝到起兴,衣服的
领子又散开了些,细长的脖子上连着清瘦的锁骨。两边锁骨里的凹槽,像两痕新月。郦宸风情动,伸手抚摸他的脸,细腻的皮肤
,玉一样的光洁。均匀的气息略带着些酒的香气。不浓,所以不讨厌。他贴紧晏敏坐着,环住晏敏的腰。晏敏的身子一斜,那壶
奴姆酒洒了一半,浸湿郦宸风的衣服。郦宸风拧着眉,从他手里拿下奴姆酒的酒壶放到一边,又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羊皮酒壶,伸
手想要扯出来。晏敏抱紧紧得的,不肯松手。郦宸风倏然用力,晏敏蓦然回手扼住他的手腕,眉头纠结。郦宸风怔了怔。晏敏清
醒过来,赫然想起面前的人是郦宸风,惊了惊,急忙放手。
“这壶酒当真是宝贝啊。”郦宸风谑笑。
“臣喝多了,冲撞陛下,请治臣之罪……”
“朕不怪罪。”郦宸风轻叹:“朕说过,四下无人,你当朕是兄弟就好,哪有什么君臣。”
晏敏点头。话虽如此,但他记得奶娘时刻都提醒着他的话,就算有时不拘小节,君臣也总还是君臣。夜风拂面,酒醒了一些。晏
敏坐直身体又想起白天那两个斯兰的使节。
“那个……尔朱蛮……”晏敏低声:“陛下觉得那个人怎样?”
郦宸风挑起眉:“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臣觉得他不简单。”晏敏若有所思:“他与达鲁两人的气度相比较如何?”
“呃……”郦宸风无奈的看着晏敏,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除了那些朝堂上下的大小琐事,就好像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谈。堂堂郢国的
天子,就是那么无趣的一个人么?
“陛下可记得前天那批刺客……”晏敏自顾说。
郦宸风站起身:“朕乏了,你也休息吧。”
……
司马空睁开眼睛的时候,云跃天正在院子里逗弄李敦儒养的那只小山猫。司马空坐起来,伤口还有些痛,但已经不大碍事。他轻
轻的运气,筋络好像还是有些阻。
云跃天在外头淡笑:“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是肝上破了个窟窿。老老实实养着吧。”
司马空无奈的撇撇唇。小山猫趾高气扬的走进屋子,淡淡的睨了司马空一眼。司马空伸手逗它,它猛挥一爪,若非闪得快,手背
必定几道血印。司马空皱眉,那小山猫却又当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跳到他身边蜷起身子。
“猫都如此,挨着你,但是又装得可清高了。”云跃天低声:“老妖精就是这样子的。你那相好看着想必也差不多。”
司马空哑然失笑。突然,小山猫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屋子外头。云跃天皱皱脸:“又不消停。”
小山猫从屋子窜出去,褐色的身子一晃不见了踪影。云跃天跟在它身后,身法飘逸灵动的像一只山间走兽。不消半个时辰,云跃
天回到院子,胳膊下夹了个人,还是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女人。
“你认识的不?”云跃天把人放到司马空面前。司马空一看那眉目,正是凌落雪。想不到她也找到这里来了。他点点头:“认得
。”
“区区一个女娃儿,也敢闯我家的两仪五行阵,胆子不小。”云跃天蹲在凌落雪面前解了她的穴道。凌落雪睁开眼,袖子里抖出
匕首就刺。云跃天飘飞开:“果然女人都不讲理。闯了老夫的地盘,还敢出手伤人。”
凌落雪还要刺,司马空上前挡住了她的手。
“司马空。”凌落雪眼睛一亮:“你好了?”
“你到这里来,莫非有什么公务在身?”
“若是晏大人来了,只怕不会这么问他吧。”凌落雪酸溜溜的瞪了他一眼。
司马空笑而不语。
凌落雪打量着这个全是用竹子围起来的小院子,房子也是用竹子做的。竹椅竹桌还有竹床,凉丝丝的。司马空给她倒了杯茶水。
凌落雪小心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司马空,才端起来喝了一口。
“晏大人回京了吗?”司马空问。
“是。”凌落雪淡淡的应。
“怎么样?”司马空情知问得这个人不太对,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能怎么样?升官发财。”凌落雪不屑的笑道:“你以性命为他人做嫁衣裳,感觉可好?”
司马空不以为然。
凌落雪看着他的脸,吁气:“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抽身?”司马空笑问。
凌落雪凝眉,哼了一声转身往竹院外走。
李敦儒远远的飘过来,看到凌落雪便情不自禁皱起眉:“都是些什么人?云跃天,你再往谷里乱招人,我把你也赶出去。”
云跃天从树上跳下来:“小气八拉的,回头我把门前的阵法再改改,让他们谁都进不来。”
凌落雪看李敦儒气质冰冷,虽然须发皆白,面相却似乎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心里惊叹了一声,拱手:“晚辈凌落雪,刚才对云
前辈多有失礼,请两位前辈见谅。”
“嗯,乖巧。”云跃天嘿笑了两声。
李敦儒斜睨了司马空一眼,轻轻的嘁了一声,手里几根丝线缚住司马空的手腕。凌落雪诧异的看着他们。李敦儒手指细细捏着丝
线,眉头微耸。隔了一会儿,收回丝线,转身就走。
“前辈……”
“别想问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么放你出去,你是成心砸我药王的名声。”李敦儒白了司马空一眼,又不耐烦的看了凌落雪一
眼捂着鼻子离开。
云跃天呵呵的陪着笑脸:“别理他啊,别理他,怪人一个。”
倏然两根银针飞来,云跃天险险避开。银针落在地上,立即有爬虫从土里爬出来,走了几步就翻了肚皮。
“老妖精,那么狠。”云跃天低声嘟囔。
凌落雪无奈,看得出李敦儒相当讨厌她。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司马空,虽然性命已经无碍,脸色还很苍白,必定要留在这里调养很
久。
“我就过来看你一眼,没事就最好了,告辞。”
“嗯,保重。”司马空微笑。
凌落雪郁郁的转身离开盘石谷。
第二十九章:夜宴
郦宸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史官记的郢开国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大到天下局势,小到帝王的饮食起居、一言一行,无比详尽
。指尖划过书页粗粗看了一遍,孝景帝最为详尽。本是太平天子,结果宠幸外戚、荒淫奢靡直接导致了大郢现在的尴尬局面。
晏敏走进博雅书楼,在陈旧的书纸气息里穿行到郦宸风身边:“陛下。”
郦宸风看到晏敏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书放回木架:“朕在看大郢的史书。不知道后世对朕会是怎么评价。亡国的无能之君?还
是兴国的有道明君。”
“陛下必定是有道明君。”晏敏拱手。
郦宸风看着晏敏轻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出了博雅书楼。登上皇城内的翠微山观景台,京城景色尽收眼底。郦宸风举目远眺,看了
好一晌,才出声:“今夜在紫宵殿里夜宴斯兰使节。朕记得你跟朕提过,那个尔朱蛮不简单是吧。”
“是。”晏敏点头:“陛下应该记得那日在御花园里行刺的那些黑衣人……”
“是尔朱蛮带来的?”郦宸风散淡的问,似乎不觉得有什么惊奇。
“是。”
郦宸风微拧着眉头,看着观景台下偌大的京城,又沉默了片刻。晏敏心知郦宸风心思深邃,看似这一路都是他在奔波打点,但郦
宸风所能想到的,恐怕比他要长远得多。身在这样的位置,如果心眼不比凡人多几个,会死得很快。
观景台上的风吹得衣襟猎猎作响,郦宸风又是幽幽的一叹,思绪被观景台下几声嘲杂打断。
“本宫要见皇上……”
“太妃……”
“你们不传,我自己去,闪开……”
晏敏听出是安太妃的声音,旋即明白她来的目的。
安太妃见侍卫拦住不许她上观景台,豁出去,硬闯上来。郦宸风皱皱眉站起身:“太妃……”
安太妃看到郦宸风,声音里夹着哭腔:“皇上。请皇上放过琼华吧,她才十五岁……”
郦宸风轻叹了一声:“十五也不小了,总是要嫁人的。”
“皇上。”安太妃一脸焦燥:“自古和亲多用大臣家的女儿或是宫女替代,皇上何以一定要让琼华去那蛮夷部落。”
“斯兰与我朝修好已有两代,上一位去斯兰和亲的锦城公主就是孝景帝的公主。如今若是派一个宫女去,斯兰若是认为我朝戏弄
他们,你叫朕如何解释?”
听郦宸风提到“锦城公主”,晏敏微微一颤。
安太妃情急之下跪在郦宸风跟前红着眼睛恳求:“求皇上开恩,本宫只有这一个女儿,先皇子嗣本也不多……”
“做皇家的公主,就该有这样的觉悟。”郦宸风看了左右侍卫一眼,他们将安太妃强拉起来。
“而今内忧外患,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万望太妃以国事为重。”郦宸风平静的说:“太妃深居宫中恐怕不知道我朝已经四面楚
歌。若不走这一步,等到国破家亡,叫人掳掠为奴,哪还有什么公主?”
安太妃看着郦宸风,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任何的转还余地,哭号扑向郦宸风:“你好狠啊,她是你亲妹妹……”
郦宸风岿然不动。安太妃一路哭着下了观景台。
从孝景帝开始,国力衰败。算上琼华公主,这五十年里与领国和亲的公主有五位。晏敏站在一边听着那远去的哭声。不知道锦城
公主和亲之前,是否在曾在孝景帝座前这么哭泣过。若她没有去斯兰,也便不会有现在的司马空了。唏嘘一声,晏敏拱手:“臣
以为斯兰国此次的来意,恐怕不单单只是和亲,联手抗击西戎那么简单。期兰这么些年来,一无内乱,二无大仗。国力充裕,就
算连续两年遭受干旱,所受影响,也未必有多大。”
“他既然要和亲,朕只能和亲。和亲了,一时之间他总不至于翻脸开战。连翻的胡越、白夷,虽然有惊无险,难保这下一次西戎
不是来势汹汹。”郦宸风看了晏敏一眼:“和亲特使,还是只能劳敏之亲去。朕也想知道斯兰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是。”
侍卫司的当值校尉侍卫在宫中各门巡逻了一遍,在紫宵殿门前停下。紫宵殿内灯火通明,鼓乐喧天。
“都精神点,别叫那些蛮夷使节看低了咱们。”
“斯兰的使臣里,那个带着铜面具的,看着邪性的很。”守门的侍卫低声说。
“多嘴。”当值校尉斥了一句,又去别处巡逻。
郦宸风坐在紫宵殿的的宝座上,欣赏着歌舞。间或看一眼坐在西阶的达鲁和尔朱蛮。达鲁捋着小胡子,时不时与堂下的文臣武将
寒喧两句,互敬一杯。尔朱蛮对这些似乎不太上心,慢悠悠的喝酒吃肉。偶尔抬眼看一眼殿内诸臣,看到郦宸风这里时,带着一
丝轻漫的笑。
郦宸风轻轻蹙眉,举起酒杯:“朕生在中原,还没到过大漠草原,不知道斯兰是什么样的风情。”
“我斯兰依着萨拉山脉,水草丰美,羊肥马欢。只可惜连着两年的干旱,如果的景况比从前差了些。”达鲁捋着胡子说。
“哦,朕虽然会骑马,却还没有试过在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茫茫草原上试过骑射。”
“若说骑射,我们的尔朱蛮将军是勇冠斯兰。黄扬大弓能射中两百步开外的猎物。”达鲁看了尔朱蛮一眼,毫不吝啬的吹嘘。
“哦?”坐在东楹的晏敏也举起酒杯:“我听说斯兰第一勇士是现任的斯兰王,传闻他十五岁便徒手博虎。不知道这位尔朱蛮将
军跟斯兰王比,谁更勇武?”
达鲁怔了怔,没防备晏敏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捋着胡子笑了笑:“当然是我王勇武。”
严淮良睨了晏敏一眼举起酒杯:“两位使节远道而来,在驿馆住的可还习惯么。中原的饭菜与斯兰相去甚远,还吃得惯吗?”
“中原的美食精工细作,讲究的很。就是拿筷子,实在麻烦了点。”达鲁摇了摇头。
堂下百官低头窃笑。严淮良也笑了笑:“陛下猜到使节可能会有不适,所以还特命御厨准备了烤全羊。”
达鲁哦了一声转向郦宸风:“谢谢皇帝陛下考虑周全。”
郦宸风淡笑了笑,抬手示意。传菜的小太监下去,不多时抬上来十数只香气四溢的烤羊,由太监们细细切下,呈到各桌上。尔朱
蛮用手抓起几片肉尝了一口,看不出表情。
酒过三巡,乐曲终了,殿上的舞姬退去。达鲁拱手:“尔朱蛮将军说两邦交好,是郢国与我国的幸事。愿起舞助兴。”
严淮良睨斜着眼看郦宸风。郦宸风看了看晏敏,先前晏敏对他说过尔朱蛮就是带人入御花园行刺的人。不过,这城是大郢朝的宫
殿之内,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噙起一丝笑:“尔朱蛮将军请。”
“皇帝陛下赐借一副弯刀。”达鲁拱手。
百官又开始私语。郦宸风挥挥手,田福安差小太监拿出一副弯刀交到尔朱蛮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