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应龙没反应,他眼珠转了一圈,笑道:“亦或是阉人?”
“不用了,箫某不习惯有人服侍。”
“这样啊。”离朱自语道,走到房里的椅子上坐下,国师府内,就算是这样没人住的房间,也照样打扫得一尘不染。
应龙看他不入主题,迟迟不说明收留他干什么,只好直接问:“你留箫某下来是需要我做些什么?”他一部分是在怀疑离朱的动机,另外他也想过如果真能帮离朱做点事,也好还他个人情。
离朱完全将他的话当耳边风,坐着用右手支撑起脑袋,似乎在思考,又像在发呆,收起笑容的离朱跟变了个人一样冷刺,让两人现在的氛围显得有些尴尬。
蓦地,只见离朱拍案而起,大呼了一声“想到了!”
他走进应龙,斜着脑袋说:“我知道了,应龙你不喜欢被服侍,是因为你喜欢服侍别人吧?”
离朱暧昧地笑,还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大事,应龙现在的思绪完全被这人弄乱了,只是他好像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只服侍过他人。
他不置可否,离朱知道他这是默认了,他道:“应龙你进我马车时,我就看出你武功底子不错,这样好了,你就当我的随身侍从,不过你放心,不会叫你去卖命,有你在身边我终于能有点乐趣了。”
“乐趣?”应龙还从没听过这种评价,不善言辞的他怎么也和有趣联系不上吧。
“怎么,难道你以前的主子说你很无聊?”
“这倒是没有。”
“你呆在他身边多久了?”
“从我十岁开始,除去中途分开的七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六年多了吧。”应龙老老实实地回答,情绪也随之低落。还以为再不会分开,不知这次又会让他等待多久,如果再一个七年的话,他会崩溃的,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公子。
“那不就得了,若你那主子觉得你无聊怎么可能放你在身边这么长的时间,他一定也觉得你有趣。说起来,你要寻的人难道就是你家主子?”
见应龙点头,面上明显带着沮丧,离朱起了一股无名火,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他玩弄着桌上的空茶杯,对应龙说:“我说过会帮你寻人,放心,如果真在逐鹿,应该很快能找到。”
“多谢。”
应龙的这声谢谢并没让他高兴,“不用谢了,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为了帮你,我现在对你家主子也有点兴趣。”
“嗯?”
“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可是与我有着同样乐趣的人。”
冰凉的陶瓷茶杯在离朱的指尖捣弄着,从侧面看,那鼻梁更为高挺,比女子更纤长的手指每动一下,都牵带着说不出的风韵。
传言百年前玄女仙子下凡时曾说过,异色的瞳孔越是美丽就越是危险,实属不祥之人。但与这远古的传言比,世人往往更容易被眼前的美丽所迷惑,即使在这深信神鬼之说的九州大地上也不例外,几百年过去了,除了少数极端者,根本没人记得玄女仙子的话,相反,这些被称为不祥的人,在百姓的眼里是稀有甚至高贵的。
与应龙一起被风家收留,曾朝夕相处的琴师是应龙记忆中唯一一个异色瞳孔的人,那浅得泛银的灰眸让本就美得不真实的琴师在他人看来更加超脱凡尘,曾经的神农蒲阪一提到风家乐舞坊,无人不会想起那被称为仙人的琴师。
应龙看着眼前的离朱,与琴师的清雅比起来,离朱似乎周身都散发着妖冶的气息。他搞不懂离朱到底是怎样的人,偶尔轻佻,偶尔又带点孩子气,就像一个没经历过苦难的小少爷,却又能够洞悉他人的内心。轩辕氏长期居于四大诸侯之首,不仅其财力人力相当雄厚,轩辕王也异常受到百姓的爱戴,强大轩辕氏的国师,与他想象中太不相同。
不过那些所谓的诸侯国家之事也不是他考虑的,他现在想的是离朱口头上说要帮他寻人,但本意为何还不得而知,他并不信任离朱。
“殿下,殿下不能乱闯啊,请待小的先向国师大人通报一声。”
此刻,这本来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的后院里,突然传来仆人焦急的声音,应龙站在卧房门口,随声看去,一位周身锦玉绸缎,富贵逼人的少年朝着这方大跨步走了过来,脸上仿佛还带着怒气。
04.入国师府(2)
“你先退下吧。”
仆人站在门外冷汗直冒,离朱摆摆手打发他下去,这才站起身迎接刚才被称为殿下的男子。
“国师,大哥他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欺人太甚!”
锦衣男子咬牙切齿,看样貌不过十七八岁,除去那过多金玉累赘的打扮,样貌也算俊朗。
他冲过来时,一心只找离朱,待与应龙面对面后才发现这后院里似乎多了个生面孔。
应龙看见他后面不改色,头都未低一下,让他的怒火更是高涨,他吼道:“你找死吗,看见本世子还不行礼。”
闻言,应龙算是了解了这人的身份,他是识趣之人,嘴上说“参加殿下”,心下也在琢磨这位是轩辕氏三位世子中的哪一个?刚才听他说到大哥,那既是说不是老二就是老么了。
“狗奴才,没见到我与国师有话要说吗,还不快滚。”
即使他不说,应龙也打算退下去了,他还不至于被这位世子的羞辱言辞给激怒。
随即,那位世子一把抓住了离朱的手臂,刚才的凌人盛气骤然消失,就像孩儿询问母亲般,急切道:“国师,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这次不想忍了。”
离朱恭敬地将他的手挪开,面上含笑,转身为世子倒茶时,却默默地拍了拍刚刚被抓住的衣袖,他不喜欢他人的触碰。
把茶杯递与世子,离朱道道:“殿下先喝杯茶冷静点,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跟着他又对正要走出门外的应龙说:“应龙你不用下去,这本就是你的房间,你以后是我的侍从了,我和殿下说的没什么是不能听的。”
“是。”
应龙站在一旁,其实让他选择,他并不想留在这里,他对他们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有,可现在离朱暂且算他的主子吧,对于命令,他听着则是,只是他没想到离朱会对今天刚认识的他如此信任。
姬常对于应龙的留下,分明仍是不愿的,但他只是狠狠地瞪了应龙一眼后,也没再抱怨,他并没心思喝什么茶,将茶杯搁置在桌上后,对离朱说:“国师,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居然收到了大哥七日后寿辰的帖子。”
“这不是很好吗,殿下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抱怨太子的生辰居然邀请了二殿下,也没邀请你吗。”
离朱答得随意,姬常的脸涨得通红,提高嗓子道:“哼,我宁愿他不给我帖子,反正自从他上个月做了太子后,就有意要将我们的冲突公开化,我还想趁此机会跟他撕破脸得了。没想到昨天左司马跟他说,若是生辰那天只请二哥不请我的话,会让父王认为他与二哥亲近,降低了父王对他的评价,于是必须得拉着我去当个陪衬,表明他这个太子一视同仁的立场。可恶,太可恶了,把我当猴子耍,所有人都是一个月前就收到帖子了,只有我最后一个收到,摆明让我更难堪,去的话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他,不去又好像是我小气故意与他作对似的,他以前哪儿敢这样对我,就因为当上太子了,气焰就起来了。”
离朱听完,蹙了蹙眉,“如果殿下是来问我你该不该去,我自然是让你去的。”
“可是这样不就显得我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了吗,现在宫里的人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呢。”
“低声下气又怎样,他可是太子啊。”
“说到太子就来气,我真搞不懂国师你上个月为何要答应父王的决定,如果你不赞成的话,现在谁是太子还……”
话还没说完,他立刻收了嘴,看到离朱脸上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咬着下唇,心里有一百个不服,离朱明明说过轩辕氏的王位是属于他的,可是现在却让大哥当了太子,还什么解释都没有,他是那么相信离朱。
“殿下请息怒。”
离朱走近他跟前,两人身材和身高都差不了太多,但比世子大了十来岁的离朱就跟个长辈似的揉着他的头发说:“殿下,做大事的要懂得隐忍,七日后的太子寿辰一定要去,我当时同意让大殿下当太子也是形势所逼。而且上个月他当了太子对我们也没什么不利,反而让我观察到一些以前漏掉的事,你大哥唯一的优势只是身为长子,太子并没有实权,殿下不必怕他,虽然不确定,但我现在反倒是对另外的人比较在意。”
姬常在离朱手指触碰自己的那刻,怒气就消了一些,声音也平和了不少,“另外的人是谁?”
离朱回以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道:“总之我只问一句,殿下还相信我吗?”
“嗯。”
姬常坚定地点头,他如果不相信离朱,还能信谁?没有离朱的话,他这个一无所长,文武都很平庸的三世子怎么可能有机会去争夺王位,又怎么可能讨得了父王的喜欢,说不定早跟他二哥一样,无形地就给排除在了王宫之外,是离朱让他重生的,他其实应该满足了。
“国师那天会陪我去吧?”
“当然,殿下勿需想太多,就跟去参加个普通宴会一样,放轻松就行了。”
有了离朱的承诺,姬常的心总算安了下来,道别国师府时,最后也不忘再一次瞪瞪应龙,已快步入成人礼的人,却是那么稚气。
离朱把门轻轻掩上,房内再次只剩下他和应龙两人,他说:“应龙,你看三世子这人怎么样。”
“没感觉。”
“你觉得三世子有没有帝王相?”
“不知道。”
“那些官员们私下都说我扶持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孩子,是因为自己的野心,你认为呢?”
“箫某对轩辕氏的事一概不知,也没兴趣。”
应龙早听说过这两年因为轩辕王的身体欠安,而太子之位迟迟未定,轩辕氏世子间的王位争夺非常激烈。原来一个月前轩辕王已经立了太子,这么大的事或许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吧,但他刚经历被灭门的惨痛,公子又失踪,哪儿有心思去了解这些事情。
“应龙,你今后要跟着我,还是稍微了解点轩辕氏的局势为好。”
“是。”
“太子的寿辰我打算带你一起去。”
“是。”
“没找到你主子前,你都会留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吧。”
“箫某必将竭尽全力。”
“即使我不是好人?”
“嗯。”
05.入国师府(3)
这一天在陌生的床上,应龙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画面很模糊,他只看见一个满身鲜血的小男孩拿着一把与他身材极不协调的长剑不停在跑,即使跑不了几步就颠簸着跌倒,但他仍是立即爬起来,闷着头拼命跑。
男孩唯一一次回头,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笛声,那笛声有些刺耳,身后追赶着他的大人们听见笛声后纷纷停下了脚步,扔下手中的兵器狰狞地捂着各自的耳朵,他跑啊跑啊,渐渐地跑到了一块空地之上,而那身后终于茫茫一片,一人也没有了。
可是他依稀记得,那个吹笛的少年着了一身火红的衣衫,记得少年温柔的声音,“少主,逃吧,逃得越远越好,一定要活下去,永远也不要回来。”也记得少年落在自己手上冰凉的泪。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
半夜,应龙醒来后迟迟合不上双眼,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那个男孩是自己吗,如果不是,为何会拿着自己的剑呢,又为何跟自己以前一样血迹斑驳。
自从被风家老爷收养后,他除了根据当时戴在身上的护身符知道自己叫箫应龙外,根本不记得十岁以前的事,这个梦是他儿时的记忆吗,还是说真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睡不着,脑中反复出现那个吹笛的少年,模糊得完全看不见脸,可是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眼泪滴落的触感。
公子,你到底在哪儿,隶掌柜临死前说你在轩辕氏,你在轩辕氏无亲无故,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呢。
手臂搭上双眼,一个月来,这大概是他睡的第一个安稳觉,什么都没有的他,急着赶路,还要躲过官兵的追捕,连会武功的他都经历了不少艰难才来到轩辕氏,公子真的来了吗?会不会吃了很多苦?他运气好遇到离朱收留他,可是公子有人收留吗?
他不停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用去考虑会被偷袭,会被逮捕,本该轻松,脑中的担忧却越来越多。
想想他只是认定公子在轩辕氏,其他什么也没考虑,他甚至从来没去想过公子会不会发生意外,万一……
不,不会的,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隶掌柜生前从没骗过他,他说公子在轩辕氏就一定在,对,明天就上街去找,把逐鹿城翻过来都得找到公子才行。
直到黎明的白光从窗户透进来,应龙仍没有入睡,身体依旧疲惫,他披上衣衫,走出房门发现后院的石凳上早已坐了一人。
只穿了一件亵衣的离朱那纤柔的背影在凉风吹拂下显得更是单薄,应龙回房拿出了昨日下人为他准备的新衣,走到离朱身旁为他披了上。
看到应龙离朱不禁惊了下,有些吞吐地说了声“谢谢”。
灰白的天空下,两人似乎都若有所思,皆没人说话,离朱将搭在背上的衣衫向前理了理,侧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应龙,他的左手不自觉地往应龙的方向伸了去,却在快要触及手臂时猛地缩了回来。
“你怎么了?”
应龙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蹲下身,凑近一看,发觉他的两颊仿佛微微发红,条件反射般将手背移到了他的额上,只感觉到那单薄的身子颤了一颤,可是以那温度来说应该没有生病才对。
他放下手,随之而来的竟是离朱一个前仰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舒服的话,我扶你回房。”
“让我靠一会儿,很快就好。”
离朱说话的声音很弱,跟昨天完全不同,应龙想他大概是真的病了吧,真是个任性的人,病了还跑到外面来吹风。
“应龙是你的本名吗?”
不知道离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应龙“嗯”了一声,离朱该不会是在怀疑他的名字是骗人的吧。也对,一开始他连名字都不太想说。
“喜欢这个名字吗?”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名字又不是我取的。”
“也对。”
真的就如离朱所说,他只这样靠了一会儿就回房去了,可是应龙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离朱的房间也在这边的院子里,不过与应龙的房间隔了一条走廊,国师府之大,足以证明轩辕氏国师之位是何等的高官。
第二天,应龙一大早就独自出门了,直到夜晚才返回,这一整天他都没看见离朱,虽说是随身的侍从,但离朱说,有需要的时候自会找他。
早出夜归,应龙持续了五天,国师府的仆人们也渐渐知道这名高大英气的青年在国师大人那里很得宠,国师府任凭他自由出入,可是到了第六天,府上的人开始奇怪,向来比谁都早外出的应龙,居然到了正午都没跨出房门一步。
负责应龙起居的小丫鬟将饭菜端到了门口,却不知道该不该敲门,国师吩咐她照顾应龙,可是偏偏这位箫公子一点让她伺候的想法都没有,每次都被那冷冰冰的态度给赶了出来。
“丫头,你来送饭的吗。”
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说:“国师,箫公子一直没出门,所以青儿把饭菜给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