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轲还想再说什么,一旁四儿立刻以焦急的语气打断了他,“叔叔,你别再反对了。我听着曲合公子的主意挺好,就这么办吧!”
刘轲狠狠瞪了眼四儿,脸色阴郁得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既然达到共识,江小舟便不敢再浪费时间。前院的宴会正处于进行时状态,这道菜很快就要端上桌,总不能指望那些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族子弟停筷等他“作假”吧。
于是江小舟立刻入厨房先将大鱼上遭啃食过的鱼肉从主骨架上小心剔除,只留下鱼头和鱼尾边上一点没破相的鱼皮和鱼肉,然后自己动手杀了那两尾小鱼。
所有人都围堵在厨房门口,想看看江小舟是如何做到“二合一”。
以江小舟的设想,想让整条鱼从小变大,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鱼身斜着切片,扩大横截面,然后再一片片拼接起来。这个过程的第一步就必须先将鱼肉切下,为了不露出破绽,自然是鱼片越薄越好。倘若切片过厚,侧面上便会露出破绽。
因此准备工作做完,江小舟开始掂量厨房里的菜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鱼肉软嫩,下刀时肉片的厚薄不容易控制,江小舟必须要找把又薄又利的刀。而且刀身必须够长,这样切的时候才不会出现断头却连着尾的情况。
可是他试了好几把,不是刀身厚,就是不够锋利。这可把江小舟给急坏了。俗语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总不能临阵磨刀吧?再说眼下也容不得他再耽搁。
大家知晓了江小舟的难处后,也都跟着着急。正当所有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时,突然一个略带金属磁性的声音响起,“这个合用吗?”
几乎是同一时刻,十几道视线同时转向说话人。大家心里的第一个反应都是:怎么是他?
元戎举着把匕首,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内。清淡的月色下,伟岸的身躯仍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江小舟快步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将匕首接了过来。刚抵到眼前,江小舟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薄似锦轻如帛的刀身散发着暗淡的光泽,一如它的主人,朴实沉稳。江小舟虽不是什么行家,但和菜刀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好东西拿着手里,感觉就是不一样。
江小舟冲着元戎点点头,说:“谢谢,用完我会洗干净再还你!”
对于江小舟的承诺,元戎依旧保持着沉默的习惯,不置一词地离开了院子。
得了趁手的家伙,江小舟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看他的手艺了。
将鱼肉从主骨架上片下,再将上面的鱼皮整张剥离,四整块鱼排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没等大家开口叫好,就见江小舟手起刀落,刚刚成形的鱼排就这么看似简单地被等分成了几十层鱼片。剩下的三块鱼排皆是如法炮制。等江小舟放下匕首,前后也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
这下子众人全都看傻了,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连刘轲也半张着嘴,惊讶到无法言语。
因为给王爷吃的鱼都是顺着肚皮一分为二放在盘中,这样吃的时候不用翻鱼身。所以江小舟将原本大鱼的主骨架放在专门盛鱼的盘子中间,然后开始按照鱼片的大小顺序开始码成形。其实前面的步续都是考验用刀的基本功,江小舟给他师父当了十几年的帮厨,对这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别看拼鱼没什么难度,想要拼得接近于整鱼,却不是那么容易。这可不是玩拼图,手里捏个小板,颠三倒四,想看多久都成,拼错了还能抠起来重新来过。
因为雅安鱼是冷水鱼,鱼肉内脂肪含量高,江小舟又切得薄,所以当两片鱼肉碰到一起后就会自动黏上,如果再取下来,鱼肉很容易就会破裂折断,那就不能用了。
所以江小舟必须看准了大小才下手,保证拼出的鱼身弧度和真的没什么两样。一尾鱼合成半尾大鱼,等到全部完工,几乎用去半柱香的时间。江小舟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再将刚才片下的鱼皮修了修形状,头尾接住原来剩余的鱼皮,盖到了雪白如玉的鱼身上。
见到一尾四斤左右的大鱼就这么化零为整,厨房内所有人都沉默了。不是他们不想说,而是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瞠目结舌。
等到江小舟将鱼加完葱姜和盐卤,放进蒸屉时,突然厨房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把江小舟给吓了一跳。四儿眼眶微红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江小舟,神情激动地说:“曲合公子,你太神了!我终于相信,这世上真会有奇迹出现。”
正当大家都对江小舟交口称赞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激情,也把江小舟吓得一哆嗦。
“你们都疯了吗?曲合公子,你怎么能这么干?”
就在江小舟等人绞尽脑汁想要弥补过失的时候,前院的夜宴正以种微妙的气氛进行着。
不同于上一次的接风宴,今天的宴席设在了前厅内。从王府大门往里走,转过影背墙的一片空地上摆了四张八仙桌,所有的舆宠,包括龙沙和苏白慕全都坐在屋外。厅内紫檀的八仙桌旁则是主人和贵客的席位。
按长幼尊卑,三皇子李肃旴占了主座。因为是堂兄弟,李肃旴也长得仪表堂堂,一双和李肃昭相似的眼睛里蕴着暖色,嘴角带笑地望着空场上舆宠的表演。在他左手边的自然是主人李肃昭,虽说有外人在场,但李肃昭仍是毫不忌讳地将龙沙叫入厅内,一手搂着龙沙的腰身,让他给自己喂酒喝,还时不时还调笑一番。
一位满头珠翠的丰韵女子坐在李肃昭正对面。不愧是皇家子弟,面对李肃昭和龙沙暧昧的举动,李玲珑表现得毫不在意,神色自若地喝酒吃菜,还会间或和李肃旴交流点评一下舆宠们的表现。
然而坐在李玲珑身边的夏无矩就没如此好的涵养。此人虽然身形高大,五官却不显大气。一双眼睛眶子不小,可惜内里白多黑少,眼光游移不定,对视时让人觉得不舒服。他捏着酒杯,面色阴郁地盯着屋外,当目光不小心扫到半窝在李肃旴怀里的龙沙时,脸上就会不经意流露出厌恶和鄙视的神情。
一位舆宠表演完琴艺,李肃旴立刻击掌以示赞赏,对着李肃昭微笑点头道:“肃昭,你可真是越来越懂得享受。新入府的这批舆宠个个年轻貌美,才情出众。有这么多妙人儿天天相伴,为兄我想不羡慕也不行了。”
面对李肃旴的高捧,李肃昭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三哥你别笑话我了。天下人知道,我就这么一个爱好,自然是多费了点心思,挑好的进门。其实这些不过是些平庸凡民,长得好看也就是几年的光彩。哪比得上三哥心仪的沫冉姑娘,不光生得雪雕玉砌,婀娜多姿,性格更是温柔娴淑,委婉体贴。三哥,不是当弟弟的我说你,像沫冉那样美艳的女子还是收回府内好好养着才是,你怎么还舍得让她待在‘翠微楼’那种地方抛头露面呢?”
听到李肃昭提到这个名字,李肃旴面色微变,端起酒盏呵呵笑了两声,道:“肃昭啊,你别再取笑我了。你以为人人都有你的胸襟和气度,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吗?祖训有言,皇子只得娶一妻三妾,我家中已有正妻和三位如夫人,如何还能领沫冉进门?她是个好女子,我可不愿让她没名没分地跟着我。”
闻弦知音,闻话知意。在察觉话题有向某方面又一次靠拢的趋势后,早就猜到李肃旴来意的李肃昭再度闭上嘴,自己端起酒盏喝了一口,顺势瞥了眼一直站在身旁伺候的林副总管。
第三次了!
林副总管额头冒着密密的细汗,顺着鬓角滑落到衣领里。这已经是王爷第三次冲着他使眼色,其用意是什么他当然明白。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饭局就是这么麻烦。先不说要依着来的人做菜,吃的时候更是考验在场所有人的思维敏捷度和口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变化,都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上菜的时间也需要讲究,如果主人想转换话题,用来打岔的最好方法就是上个新菜。李肃昭屡次看林副总管,存的就是这个心思。
只是林副总管也没辙,最后一道清蒸雅安鱼厨房一直没送上来,他已经派人去催,但迟迟没有结果。看着王爷眉间渐渐起了不悦,林副总管知道不能再耽搁。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抽了个空挡亲自来到厨房催菜。
可刚到门口,就看见厨房人不干活,全都围成一圈看热闹。林副总管就气不打一处来。等他了解到事实后,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这个曲合公子,带头蒙骗王爷,偏还有一群人跟着起哄,还有没有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于是林副总管高声呵斥着兴奋的人群,首当其冲的就是江小舟。
江小舟见林副总管有种兴师问罪的味道,心里立刻就不乐意了。本来自己就是好心,现在倒像是带着人“发疯”的罪魁祸首。于是他没好气的说:“林副总管,别这么说,我不就是想亡羊补牢?至于让您发这么大火吗?”
“你……”林副总管果然被气得不轻,连指着江小舟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众人见他真生气了,全都吓得噤声不语。好一会儿林副总管才大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太胡闹了!为什么鱼毁了不告诉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先不说如果被王爷发现会怎样,万一要让三皇子和公主发现,王府的面子还往哪里放?”
刘轲见气氛太僵,只得上来打圆场道:“林副总管,您先消消气。事到如今,连小的也没了,只能硬上那大的不是?您也先别责怪曲合公子,咱先看看那鱼再说,说不定还真就不被发现。”
说着,刘轲看了看计时用的沙漏,觉得差不多了就马上把鱼取了出来。大家围着一看,绝了!蒸完的鱼和整条的没什么两样,连接缝的鱼皮也像是浑然一体。
林副总管有些意外,他没预期到效果会这么好,顿时火气也消了一半,但仍是皱着眉问:“这鱼,真能上桌?”
江小舟笑了笑,说:“能,保证一样鲜美。但细微差别还是会有的,所以万一有什么闪失,希望林副总管能帮着打个圆场。”
想到自己开溜时,王爷的眼神,林副总管只得认命地点点头,道:“好,先应付过去再说。”
12.压力之下,毫无惧色
林副总管不敢假他人之手,亲自端着鱼,匆匆往前厅赶。
那一厢,李玲珑见李肃昭没接话头,和李肃盱偷偷交换了个眼色后,轻启了朱唇。
“三哥,外界都说你是个痴情种子,小妹一直不信,今天可算是得了印证。其实沫冉姑娘这个问题并非难事。须知,祖训虽定了皇子只得一正妃三妾室,但是太子可以有东西两位太子妃,四位如夫人。如果皇上能将三哥册封为太子的话,不就能将沫冉姑娘收入太子府了?”
李肃盱待李玲珑说完,等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开口驳斥道:“玲珑,你又胡说。这太子之位岂是我能坐的?先不提长幼有序,大哥尚未说过不接东宫。就算父皇考虑到他的身疾,不让大哥操心劳力,还有二哥。
“二哥韬略一直在我之上,平日里又素得众大臣的称赞,其母德妃更是掌管着后宫事宜,所以于情于理,父皇应该是在这两位皇子间抉择。你啊,定是今日贪杯了说醉话。还好这里是肃昭的府邸,没有外耳。若换成别处,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两位哥哥定会以为我馋嫉东宫所在,岂不是冤枉死我了?肃昭,你说是也不是?”
李肃昭正往嘴里送菜,听见李肃盱问到自己头上,忙微笑着放下筷子,嘴里却嚼个不停。等把一口食物吞下后,他接过龙沙递来的锦帕擦干净嘴角的酒渍,这才缓缓道:“三哥说得是,但也不全是。玲珑固然有些口不择言,只是皇上会选哪位哥哥当太子,还真不好说。按着惯例,应是立长不立幼,可这规矩在当今天子的身上就已经破了。可见皇上他也并不是个拘泥旧历之人,所以呢,龙心还真的不好猜。要是哪天真让三哥当了太子,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噢?”李肃盱闻言,眼中顿时迸射出凌厉精光。窝在李肃昭怀里看好戏的龙沙猛对上这样的目光,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同时感觉到李肃昭一直揽住他腰身的手掌加重了点力度,仿佛在安慰着自己。
也就眨眼的功夫,李肃盱的眼神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温和,他看似无奈地摇摇头道:“肃昭,你也是,跟着玲珑一起取笑三哥了。对了,你不是说今天有条很大的雅安鱼吗?别藏宝啦,我还真是馋了。”
提到这件事,李肃昭倒真有些不好意思。按说前几道菜早上了,这雅安鱼也该跟着来,但他看林副总管迟迟未有动作,等自己再度催促时连人都不见了,也不知搞得什么鬼。林副总管在王府干了几十年,从没出过这样的纰漏……
正腹议着,李肃昭就瞥见林副总管急忙忙从后面端着点东西出来。等他将手里物件放到桌上后,众人一看,呵,好大的一条雅安鱼。只是,这摆放的位置有点……
林副总管趁空抬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躬身道:“三殿下、公主殿下、驸马爷、王爷,这鱼刚出炉,很是烫手,请让小人伺候各位用菜。”
林副总管将鱼摆放在了八仙桌无人坐的一边。从距离上来说,桌上这几位想吃鱼都需要站起身来夹菜。可是都是些皇亲贵族,谁都不会抛开自己的身份,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般踮起脚、掳起袖子、甩开腮帮子地吃东西。所以林副总管刚说完,众人纷纷点头同意。只有李肃昭默默地看了看林副总管的眼睛。
得了首肯后,林副总管忙拿来副干净筷子,将靠近鱼头鱼尾的地方各自夹了两下,一大片鱼身就轻易和头尾分离,然后他给每人的碗里都放了些鱼肉,量不大,刚够每人吃上两口,随即就安静退到了一旁。
众人品着鱼,几乎异口同声地称赞美味,林副总管看在眼里,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看来今天是有惊无险,这篇可算是揭过去了。
等送走了客人,林副总管陪着李肃昭从大门往回走,刚迈进大厅的门槛,就听李肃昭语速缓慢口气却很严厉地问:“说说,今天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林副总管放下没多久的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有些发愣地看着李肃昭,连主人有话必须要回的规矩都忘了,立刻又引来李肃昭一直重重的冷哼。
“快说,我没多少耐心。”李肃昭揉了揉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暗自懊悔今晚酒喝得多了些。
听出李肃昭心情不悦,林副总管再也不敢有所隐瞒,便将自己在厨房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肃昭越听脸色越发阴沉,到最后他直接打断了林副总管,口气有些暴躁:“这刘轲真是越活胆越大,竟敢做出这种欺瞒主人的事来。还有那个叫曲合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混入厨房那种地方?去,把所有人都给我叫来。”
林副总管明白这种情况下再出什么偏差,可真是没事找棺材睡。他慌忙找人将厨房上下十几号人全都传唤到了前厅。一时间,硕大的房间内前前后后跪了一屋子的人。大家都已经得知王爷的怒气,所以全都吓得面无人色,部分胆小没还没见过王爷面的更是连腿肚子都在抽筋。
因为人员出现得迅速,李肃昭的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他冷着张俊脸,把所有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家边听边心里边打颤,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责罚。果然等骂够了,李肃昭突然道:“这件事首罪刘四办事懈怠,处以家法三十棍,赶出王府,永不得录用。刘轲是厨房大厨管事,出了事情不但不报,更是想办法隐匿,罚家法十棍,停俸三个月。厨房内其他人居然没有一个想着要上报主人,可见均是毫无忠心,包括林副总管在内,罚停俸三个月,小惩大诫。至于那个提议以次充好的曲合,哼,罪同刘四,打完三十棍撵出王府,让他离开帝都。”
虽然大家都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但没人想到李肃昭给的惩罚竟会如此残苛。等听完他的话,有些人竟害怕得哭出声来,还有更多人纷纷磕头求饶,一时间前厅内哀声切切,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