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江小舟进屋就开始做水、切菜的忙碌,不大会儿功夫,厨房内就飘出股动人舌胃的香气来,顿时就大吃一惊。这香味,难道就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正诧异着,冷不丁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吓得他差点没跳起来。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叔叔刘柯。
刘柯老远就看见自己的侄子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张望什么。还没等走近,突然就闻见一股食物的香味。这味道实在太香,虽然他午饭吃得不少,但仍是被勾出了口水。古怪的香味加上古怪的四儿,让刘柯起了疑心。于是他上前拍了下四儿,悄悄问:“你在这儿干嘛呢?”
四儿并不答话,拉着他就冲进了厨房。灶台上放着碗热气腾腾的菜,里面的配菜红绿两色,是今天中午用剩下的柿子椒,因为油温和出锅时间掌握得好,椒块看着色泽艳丽,竟像是没煮过一样。
而大部分的黄金段却是刘柯没见过的。刘柯凑上前,提鼻子闻了闻,香的差点让他把头给埋进去。
一旁四儿更是惊奇,碗里的东西虽然被切成了段,也变了些颜色,但他还是能认出那是什么。他实在不能相信,从门外将他勾搭进来的香味竟是这东西发出的。
我的天,这个曲合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竟有着点石成金的手艺。
08.给天下人管饭
江小舟打从听见有脚步声的时候起就想湮灭罪证。可惜,晚了。
看着刘轲和四儿既陶醉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求这俩别把口水滴到碗里。这碗溜肥肠可是花他不少心思外带五文钱成本,被口水淹了就太不值当了。
好在刘轲和四儿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香气的诱惑,还记得各自回身找双筷子,然后才夹起塞嘴里。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是不同于市井之徒。
刘轲边嚼边半眯着眼踅摸,第一口吞下去后,出于本能他刚想夹第二次,可惜江小舟以更快的速度将海碗抢了过去,揽在怀里说:“行了行了,尝尝就完了呗,你们还想管饱啊,不都吃过午饭了嘛!”
听出江小舟不乐意,刘轲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么,既然江小舟是背着他们做的菜,肯定是想独享的,毕竟他和江小舟还没那么亲近,可以舔着老脸霸着不放。
不过四儿可就没他那么好的涵养。他边贪婪地吞下大肠和口水,边用筷子试图抠着碗边,高声嚷嚷:“别啊,曲合公子。你也太小气了,这一大碗猪肠子,你一个人能吃完吗?再说了,好歹也是我帮你带回来的东西,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江小舟听他这么说,本想斜眼瞪他顶回去,但转念一下,立刻装出想明白的样子说:“好啦好啦,少邀功,唾沫星子都啐碗里了。不就是根猪肠子么,给你吃不就得了。别瞎嚷嚷,我就做这么多,回头引来更多人,你没地儿哭去。”
听江小舟这么说,刘轲不得不相信自己没听错四儿的话。这碗里好吃到让他差点咬掉舌头的东西,真就是肉摊上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卖得最便宜的猪肠子。要说这东西他以前也曾吃过,来帝都前村子里一到有人家杀猪的时候,就会用猪下水煮上一大锅的“杀猪菜”,让乡民们分食。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里面混着的猪肠。且不说带着股难以去除的腥臭味,单就口感来说又老又肥腻,吃完嗓子眼里就犯恶心。所以每次见到这玩意儿,他都会绕着走。
但眼前的这碗溜肥肠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肉质鲜美嫩滑,偏还带着丝丝嚼劲,汤汁沁到了每一道肉丝里,光是咬着就透着美滋滋的感觉。哎,好吃到让他想叹气。
刘轲正和四儿分享着美食,突然就听见院子里又有脚步声靠近。江小舟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只一会儿,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闪现在厨房门口。见到期待的人出现,江小舟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他端起碗,表情坦然地走到元戎面前,高高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不容对方逃避地问:“真巧啊又遇上了。你今儿有口福,我做的,尝一口,包你不后悔。”
刘轲和四儿自然不明白这两人间的纠葛,在后面帮衬着说:“哦,是元戎啊。快尝尝,曲合公子做的,可好吃了。”
元戎见又是昨天那人,直觉地想转身就走躲麻烦。但听到刘轲发了话,倒不好意思离开。刘轲虽是厨房的老大,心肠却很好,从没拿他当低人一等的字奴看待,平日里待他也不错,真有时候干活耽误了,刘轲还会让人再开火给他弄点吃的。
所以就是心里再不情愿,元戎也不能当面拂了他的好意。于是他接过四儿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肥肠从到嘴里。
江小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元戎。元戎吃得很慢,似乎是嚼满了二十来下才吞到肚子里。看到他喉头滚动的瞬间,江小舟得意地笑了。因为他发现,元戎的面部表情虽然仍是波澜不惊,但眼神里也流露出方才刘轲他们同样的惊叹和喜欢。
闷驴蛋子,傻了吧!小爷我说到做到。
因为获得重大转变,江小舟美得差点没把嘴咧到耳根子上去。他将整碗肥肠细细分成三小份,依次端到在场的三个人手里。元戎本想推辞,但见到刘轲和四儿像是饿死鬼投胎似地狂吃,再回想到刚才吃到的味道,犹豫着留了下来。
江小舟帮他从蒸屉里拿出俩白面馒头,冲着外面的石头努努嘴。元戎没辙,只好没骨气地跟着“口粮”来到屋外。他将小半碗溜肥肠放在地上,接过江小舟手里的馒头,轻轻说了声谢谢,开始吃饭。
江小舟蹲在元戎身边,看着他低头啃馒头。不大会儿的功夫,就觉得身后有人轻拍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是刘轲。
刘轲冲着他挤眉弄眼,江小舟就顺着他的意思走到了院子另一头的角落。刚站住脚,就听刘轲压低了声音问:“曲合公子,想问个事儿。要猜错了,你和千万别往心里去。今天这碗肥肠,其实你是专给他做的吧?”
刘轲是什么人——当上王府大厨屹立不倒已有十年光景。手艺好固然是一大要点,还有就是会做人,眼明心净,只要是厨房这片地头发生的事情,他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样样清楚。今天上午江小舟有些躲闪反常的表现早就引起了他的疑心。现在两厢这么一比较,自然就得出了个结论:这位曲合公子怕是不安于“室内”,看上元戎了。
江小舟的心里可没刘轲那么能绕弯,自然也没猜到刘轲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他就想着反正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且又不是什么丢人显眼的丑事,就落落大方地回答说:“是啊,可不就是给他做的。我看元戎平时干活很辛苦,每天又吃得单调,所以就想让他改善下伙食,好保持体力。反正我闲着也是过,忙着也是过,今天就顺手做了点东西。没想到还挺受欢迎的……”
江小舟越说,刘轲的心就越往下沉,他更加认为江小舟打算背着王爷,拽上元戎,红杏出墙了。
哎哟,我的小爷诶,您这不是没事找棺材睡嘛。这事要让王爷知道了,您和元戎能得个什么下场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也没好果子吃,外带着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得受罚。
刘轲心里着急,额头竟冒出细汗。可明面上,他还不敢帮着江小舟把这层纸捅破。只得半明半暗地警告说:“内什么,曲合公子,今天这事咱就这么过了吧。反正就和我四儿知道,您也别往外说。以后可别这么干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忌。要是传出去可就是好说不好听了。”
江小舟被刘轲的话给整糊涂了,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你们不都觉得我手艺还行吗?为什么以后不让干了?是违反了王府里什么规定?还是刘大厨觉得我不打招呼就动了厨房东西太失礼了。要这样,我道歉行么?”
“哎,不是,不是那么回事。您刚进王府,可能还不清楚王府里的规矩。您的身份,您这身份,内什么,元戎他是,呃……”
刘轲支吾了半天,实在没找到合适的词,只好一咬牙一跺脚,照着实话说:“我这么说吧,曲合公子,可能因为您是个男的,所以还不觉得。咱就打个比方吧,您换个身份想想,要是您是个女的话,进了王府,不管王爷看没看上,名义上就算是王爷的人了。而元戎是男人,所以,要守‘妇道’。‘妇道’,您明白了吗?”
经刘轲这么一比喻,江小舟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声,差点把腰都笑弯了。
刘轲见他如此,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岔了,只好呆呆看着江小舟乐。等江小舟回过劲来,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喘着粗气说:“刘大厨,你可太逗了。合着你以为我是看上元戎了啊!哈哈哈……”
“内什么,别笑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刘轲有些脸红,看江小舟的反应,莫非真是自己多心?
见刘轲起了尴尬,江小舟忍住笑意,用极为真诚的心情看着他说:“刘大厨,我先谢谢你。其实你提醒的没错。在外人看,我的确没注意自己眼下的身份,做出了容易引起误会的事。但是我可以保证,当初我打定主意给元戎做饭的时候,绝对不含一丝龌龊的念头。”
虽然江小舟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撒谎,但刘轲还是不敢相信,所以依旧狐疑地看着他,等待他自圆其说。
江小舟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讲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
“刘大厨,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亲身父母是谁。打从记事起,就是和一大群和我差不多身世的孩子一块儿长大。因为生活艰苦,所以有时候就会饿肚子。直到有个做厨子的收留我,才算过上了好日子。于是,我发誓,只要我有能力,就给全天下的人管饭,不但要让他们吃饱,还要让他们吃好!”
“噗嗤……”
听到这里,刘轲没绷住笑:这曲合公子的口气可真大,管天下人的饭,那不成皇帝了?不对,就算是皇帝,也管不完全天下人的饭。
江小舟不介意被刘轲取笑,因为每次他说出自己的理想时,几乎每个人都会有类似的反应。只有他师父说了句不一样的话——天下太大,人也太多,在没能达到你的理想之前,你先做到让身边的人吃好就行。
“所以啊……”江小舟看了看已经吃完打算离开的元戎,接着说,“我看元戎整天啃馒头,怪心疼的,这才做了碗溜肥肠给他。这么说,能帮你解开误会吗?”
刘轲点点头,他可不管江小舟的理想有多么崇高,那不是自己该操心的,只要他的行为不会给大家惹麻烦就成。而且看江小舟信誓旦旦的模样,这番话应该不是胡诌。这一回,可算是能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只是,刘轲还是有些低估了江小舟。虽然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但却未必翔实。在江小舟心里,还藏着另一个想法,一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想法。
他还真是看上了元戎。
09.绿豆涨价了,太贵,吃不起。
江小舟看上了元戎,却不是刘轲认为的那种。他看上的是元戎那一身的“疙瘩肉”。
有句名言说得好,做厨子,不但是个技术活,更是个体力活。想当初江小舟也是长得虎背熊腰,虽不如元戎的肌肉块大,但好歹算是个有型有款的猛男。举着四斤多的大勺做练习,一颠就是两三个小时,结果也只是第二天起床时觉得手臂有轻微酸痛,接着练习没问题。
而现在,别说是炒锅了,就算是大一些的炒勺,江小舟用久了也觉得费劲。拿今天这道溜肥肠来说,本来按他的习惯,下料溜的时候,肯定是用颠勺,这才能配着火候,翻炒彻底。可惜现如今只能认命地多用炒勺来搅动,就算是这样,也累出他一身汗来。
所以当臂无三两肉的他见到身材健硕的元戎时,就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他,同时再一次对自己的境遇长叹不已。
人,一旦郁闷多了,就会产生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想法。江小舟心里就认为,既然短期内自己得不到一身好看又实用的腱子肉,那就养着元戎的,荤素搭配,维他命脂肪加蛋白质轮番上阵,保证元戎身材不缩水,自己能多看两眼也不错。于是才有了做饭的另一半动力。
刘轲要是知道了江小舟这层心思,不知道又该作何想。
经过溜肥肠这件事后,整个厨房都传开了,江小舟有着不输于大师傅的手艺。很多人开始都不信,等吃上他做的东西后,纷纷赞不绝口,把江小舟夸到了天上去。其中,还有林副总管。他是被江小舟用一碗打卤面给收买的。
那天的卤里有笋尖、虾米、肉丁、口蘑、毛豆、黄瓜、木耳、香菇、黄花,另外还飞了仨鸡蛋。面条是江小舟看着帮厨手擀的,由他负责切。一根根粗细一致,咬头十足。打那之后,林副总管看江小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从怜悯转为了热情。
江小舟自然很满意这样的日子,毕竟这和他穿越前的生活差别不大,最让他高兴的是元戎也不再躲着他,每天他做什么元戎都照单全收,吃得盆干碗净,绝不带任何浪费。虽然私底下两人还是不怎么搭话,但关系明显好了很多。
诸事皆顺的感觉让江小舟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舆宠”。
一转眼,时进大暑,老天爷像是长了暴脾气似的噌噌往外冒火。就算是太阳刚出山,暑气也蒸得人心发慌。土狗们都躲在背荫处,打着盹儿伸出长舌头散热。就算有陌生人靠近,它们也懒得睁开眼打量。
夏天对厨房里的人来说,是一年中最难捱的季节。炉灶的热度加上空气的热度,能将身体内最后一滴水分也逼出来。每每站在冒火苗的土灶边,每个人都会有想要扒层皮的冲动。这种煎熬是没做过饭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原本江小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高温,但有一点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身体变单薄之后,不但抗寒能力会变差,连抗热能力也会同比下降。才在厨房呆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热得两眼发花,竟然有要晕倒的征兆。无奈之下,他只好来到外面通风处避暑。
四儿发现江小舟脸色发白地站在水缸边,举着水瓢灌个不停,便关心地走上去,问候道:“曲合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中暑了?”
江小舟抿着唇微微摇头,好一会儿觉得自己顺气了,这才擦了擦嘴角边的水珠,抬眼看着四儿:“这鬼天气,太热了。连块冰也没有。四儿,你们这里有什么防暑降温的东西吃吗?”
“冰,谁说没有冰。”四儿一挑眉,“都在地下储藏室里。不过量很少,都是从冬天存到现在,留着给王爷他们用的。至于我们用来消暑的东西,嘿嘿,你不是已经喝了不少了嘛!”
“不是吧,就只能喝凉水啊!”江小舟一听,不但脸更白,连肩都垮了下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四儿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就快倒下去了,忙上去搀扶。
在四儿的帮助下,江小舟晃悠悠坐到了屋檐地下,手搭凉棚看了看耀武扬威的毒日头,突然心生一法。他一改颓态,对着四儿报出了一连串名词,听得四儿一愣愣地直发呆。好容易等江小舟说完,四儿只反应了一句话,“曲合公子,这些东西听着都耳生,我该上哪儿买去?”
“这些都不是常用食材,你耳生也正常。记住,去药铺抓。”
四儿将江小舟说的东西牢记在心里,拿上江小舟给的钱,屁颠颠走了。等到他回来,已近晌午时分。怀里揣着七八包东西,走得非常吃力。好容易回到厨房,四儿把东西往桌上一丢,像个死狗一样,累瘫在地,并冲着笑嘻嘻清点货物的江小舟嚷嚷道:“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曲合公子,你要的这些东西还真不好找,我可是跑了三家药铺才配齐……”
江小舟一边拆包,一边满意的点头:不错,真不错!本来还担心配不到原材料,现在又可以一显身手啦!四儿果然聪明,也懂得使钱,买的都是上等货,没给自己留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