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当初没答允哥哥离开他,而是想了别的办法,或许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殷九顿了顿,看着萧激楚与那人有些相
似的面孔,似乎陷入往日的回忆里。
当年哥哥曾说,少年而慕少艾,很容易对一个人心动,过了几年,阅历已深,必定会忘了。何况那人心中,另有所爱,若是无端
纠缠,反而令他徒增困扰。他当时坚信自己必定不会变心,但后一个缘由,却让他举步不前。
纵是久经风雨,萧钧天对龙靖羽的爱慕之心仍然未变,而越是如此,自己便陷入更深,只愿悄悄为他做些事情后,便即斩断情丝
。然而世间情爱之事,实是不可理喻。
如今昔人已殁,当时年少错过的,却是再也不能回头。
他默然坐了半晌,终是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阵,说道:“哥哥如今已不禁我的足,但答应了哥哥,连拜祭也不能去,萧二哥若
是能醒过来,便替我到坟前敬杯水酒……”但听赵夫人所言,萧激楚每日只能被灌些米浆,无法进食,恐怕他今生今世也不能醒
来。
他有些黯然,站起身来,“萧二哥,我要去远游了,明年再来看你。保重!”
尽管床上的人已是活死人,但他的礼数没少了半分,拱手抱拳,便是一个长揖。他顿了一顿,转身向门外走去。
就在他拉开房门,门外的阳光漏了些许进来,照在在萧激楚苍白瘦削的脸上,他的睫毛轻轻一颤,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37.
这几日的脚程变得出奇的慢。
自从上一次慕容离强行需索,造成萧钧天吐血不止,直至昏迷,慕容离只好万分懊恼地暂时中止每日无欲不欢的行径。对于萧钧
天的重疾,他并不担心,南朝的太医治不好,那是那些太医没用,待回到大燕,自会有办法。
但萧钧天昏迷了三日三夜后才醒,让他慌了手脚,自此再也没有轻易提出欢好之事,只是在嘴上说说,每日以老参汤吊命,再以
内功护住心脉,慕容离都亲力亲为,做得自然之至。
“慕容兄又何必这般辛苦。”萧钧天徐徐说道,额角尽是细汗。即使行将就木,被用这样的方式续命,怕也能多活几天。他也曾
想过忍辱负重,却只怕为慕容离颜色所迷,终有一日犹豫迟疑。
慕容离用手帕拭了他额角的汗,笑道:“本来这些小事让我的亲卫做也无妨,但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对我爱得极深,反倒会害了你
。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有些感动了?”
萧钧天不置可否。这些日子对慕容的寡廉鲜耻他已深有体会,原以为这是北燕没有教化所以生性开放,但看他的侍卫都恭谨严肃
,显然慕容离脸皮奇厚,就是在北燕中也是绝无仅有。
“神山到了,山上冷得很,上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在山脚下看看,去么?”慕容离已下了马车,半打起马车的帘子,笑嘻嘻
地问。
萧钧天对他处处回护他的面子也没特别领情,但慕容离的神态像是非要他下车不可。他虽觉得奇怪,但略一沉吟,便即说道:“
既已千里迢迢来此,岂能无功而返?”
慕容离显得很是高兴的样子,扶着他下了马车。金针刺穴并非完全不能动,只是加上身上抱恙,难免四肢无力。
慕容离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他身上,慢慢系了衣带,神情略带一丝古怪笑意。他端详了萧钧天半晌,说道:“当真绝世风流,
可惜少了一口剑。”萧钧天的力气不足以携剑在身,何况慕容离对他极为提防,自然也不会将利器给他。
两人并行到一棵树下。一张红木桌上摆放了杯盏果盘,清茶烈酒,侍卫们立在十余丈旁,均是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慕容兄怎地如此大费周章?”
“既然要游玩,肯定要停留几个时辰,怕是有些不长眼的宵小来犯。”慕容离眼角眸光流转,一笑之下,美不可言,他缓缓倒了
一杯茶,素手执杯,送到萧钧天唇边,萧钧天只得饮了。
“这茶乃是神山所产,味道如何?”
“不及中原远矣。”虽然此茶已算圣品,但萧钧天偏是不愿看到慕容离洋洋自得的神态。
“他日率兵南下,定要去亲自品评一番,且看萧兄说的对是不对。”慕容离瞥到他神情不悦,不由故意气他一气,果然见他脸上
变色,没等他反驳,便又好言哄道,“有你在身边,我们一同遨游九洲,即使再有雄心壮志也打消不少了。我心里原是爱极了你
,你莫疑心。”他招手让侍卫过来,耳语了几句,又对萧钧天笑道:“我送你一样东西,你看喜欢不喜欢。”
那侍卫听了慕容离的话,脸色有点青,稍一迟疑,便退了下去,过不多时,呈了木盘上来,上面端端正正地叠着一张白虎皮,已
然硝制过,皮毛极为光亮。白虎皮本已少见,何况是这样无一丝一毫瑕疵。
“此物乃是我让人自宫中快马送来。神山风大,亦可御寒。”慕容离抖开虎皮,放到萧钧天膝上,见他不置可否,虽然眼里有轻
蔑之色,显然对他如此慎重有些不以为然,却并不拒绝。
“这张虎皮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南朝地大物博,萧兄对这些物事怕是看得有些腻了。”慕容离微笑道,“只是这只白虎乃是我十
六岁成人礼之前徒手所猎,我们大燕有个规矩,成人礼时将所猎之物赠与至爱之人,若是那人收下,便算是允诺了婚事。”
萧钧天脸色立变:“阁下如此厚礼,在下无以克当。”
慕容离哼了一声,说道:“你既然能与别人多次婚约,怎地竟连我们最初的约定也忘了?”
“阁下信口雌黄,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我当初要那个烙了我印痕的男子,你也应承了,嫁妆一应俱全,却是给我送了一个西贝货,别以为这件事便这么算了,如今你
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今日是良辰吉日,我虽动不了你,可今天晚上也不会放过你。”他话里虽然凶狠,但语气神情,尽是调
笑之意。萧钧天不由暗暗懊悔之前小看了他,竟然妄想暗中刺杀,也不至于今日落此话柄。
原先以为他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但如今受制于人,他仍然情深款款,始信他的确是动了真心。萧钧天原来生性多疑,但疯狂爱恋
过龙靖羽后,深知其中感受并不痛快,如今见到慕容离转顾回眸,尽皆是看着自己,心中一时恍惚,一时茫然,听着慕容离情话
绵绵,虽只饮了一杯茶,竟有些醺然。
“钧天,你许了我罢!”慕容离见他面露犹疑之色,不由有些心热。他原是极能控制的人,纵使设法将萧钧天挟持至此,许他一
世真心,但似此时激动,却似乎从未有过,靠近萧钧天便开始上下其手。
萧钧天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疑心那茶水里是否放了春药,但除了内心躁动之外,身上却并无太大不适,原先总嫌慕容离太过美
貌,不似男子,但如今却觉,便连这一点都似乎美妙得动人。
若是再许了慕容离,这一生,可真不知与多少人结了鸳侣。他不由苦笑起来。
神山靠近山脚的山腰上,灌木丛生。两个兵士立于一个灰袍男子身前,手按长剑,似乎在提防那男子一怒之下动武。
“龙大人,你看到了罢?可以回去了。”马仲炎淡淡说道。心中却甚是疑惑,不知龙靖羽用了什么方法,竟迫得慕容离不得不让
他在此见萧钧天一面。
马仲炎一直与舒坤瑾搭档,但今日带龙靖羽到此地,以防有变,舒坤瑾却定要今日近身服侍皇帝。君王无情,舒坤瑾却总是不懂
,便连这位龙大人也不知着了什么道,对一位君主动了真心。
龙靖羽听得他说话,似乎从失神中惊醒,眼底也似有一丝水光,说道:“只要圣上还活着,我便余愿已足。”他转过身,往山脚
的另一条路下去。
马仲炎所说的一直言犹在耳:“萧公子是终于爱上了皇上,所以才会决定假死遁隐。他们已是如此恩爱,你又何忍打搅他们?”
虽然马仲炎说,他们已然两情相悦,他所见到的,也的确是这样。但心如死灰时,却觉得一切再也无所谓,反而能编织出假象来
,继续蒙骗自己——那人心中家国之念极重,若非如此,早已对慕容离动心,又怎会等到今日?
现在还不是见他的时候。只要慕容离能好好待他,他便可缓出时间,再将他救出。
见着另一个男子待他好时,只觉得妒火中烧,自己可以待他更好一些。可是……他终是没有待他好过……
无论如何,总要见到他,当着他的面问他,是否真的恨着自己,再也不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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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后,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慕容离心中愉悦难以言说。今日出游,萧钧天对他的态度显然已大为缓和,再也不似之前剑拔
弩张。
他扶着萧钧天便要回去,正在此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响起。萧钧天忽然停住脚步。慕容离不由脸色微微一变。两人幼从帝师
,虽然说是不精通音律,但也会吹弹一些乐器,这赫然是一曲《凤求凰》。奏琴的人似乎隐在这一片山林之中,难以找寻。
真是阴魂不散!就在刹那之间,慕容离甚至有火烧神山的欲望。
“这琴奏得极好。”萧钧天神情有些不自然。
慕容离心中怒骂,但看到萧钧天略有黯然之色,心念急转,立时便知萧钧天有所误会,脸上已然神色如常,说道:“这奏琴之人
颇为识趣,恐怕是来祝福我们百年好合,怕是知道我们今夜……”他轻声一笑,不言而喻,为了转开萧钧天的注意,他故意说些
下流的话,气得萧钧天大怒,却又立刻甜言蜜语,让他发作不得。
天黑得极快,转瞬之间浓云如墨,像是很快便有暴雨来临。
不论如何,他不会让别人有丝毫的可趁之机。慕容离略一沉吟,脸上已露出微笑,揽住萧钧天的腰,往前行去。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