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得了脑癌。”
“啊?”秦时雨愣了下,“早期还是晚期?”
“动过手术,据说命是救了回来,但是失明了。”
“哦。”秦时雨应声,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便舒展开来,察觉到容晋仍在看着他,不禁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他救没救回来我都不会欢呼雀跃,难道你还不想我忘掉以前的事儿?”
容晋淡淡一笑,道,“忘了好。”
秦时雨叹了口气,忍不住耻笑他,话里还带着笑音,“容晋,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会吃醋的男人,别以为你面无表情的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心思,啊?”
“你才见过几个男人,说什么大话!”容晋板起脸唬他,探过身去在他脸上拍了下,“你这么犟的人也就我会拿得住你,其他男人算什么。”
“去你的!”秦时雨的嘴角挂着笑意,“说这种大话你居然还不脸红!”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声,佣人接了之后便朝餐厅看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说,“是秦先生的电话。”
秦时雨起身走过去接,纳闷谁一大早地打电话过来,从佣人手上接过电话,那边说话的人竟然是陈彦,让他不由地惊讶了一下。
容晋仍坐在餐厅里,边吃早餐边看着秦时雨修长的身形,然后,他看见秦时雨手里的电话从他手上滑落,掉在地毯上,落地的声音被厚厚的地毯吸了进去。
第八十四章:后悔
秦时雨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脑子里嗡嗡嗡地响着,陈彦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变成了杂乱无章的吵闹声,救护车,哭喊,医生护士匆忙的脚步声……
他只觉得一口气抽不上来,在胸腔里急速膨胀几乎撑破了他的心脏,一瞬间就疼到麻木了。
容晋察觉不对急忙起身赶到他身边的时候,秦时雨的表情仍是茫然而呆滞的,却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容晋伸过来的手,身体动了一下,另外只手猛地抓上了他的手臂,那刹那容晋不由地皱了下眉,他的手冰凉,但力道大地几乎抠进了他的手臂肌肉里,连指关节都泛着惨白的颜色。
像是找到了依靠,秦时雨的身体整个倚靠在他的身上,异常地沉重,双腿虚软仿佛站不住。
他从未见过这个坚强的男人如此地仓惶失措过,总以为世界上是没什么事可以打击到他的,现在被他抱在怀里却抖得止不住,容晋环住他的肩膀把他完全脱力的身体移到沙发边,让他坐好,才捡起地毯上的电话,那边还没有挂断,听到容晋低问,又把事情告诉了他一遍,容晋的眉头越皱越紧,担忧地看了秦时雨一眼。
秦时雨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撑在分开的两腿上,人半伏着低着头,为了缓解情绪努力地深呼吸,再深呼吸,等容晋把电话挂上回到他身旁时,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
容晋蹲在他面前,揽过他的脖子抱了抱他,低声说,“我马上让人准备机票,我陪你回去。”
秦时雨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容晋的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轻柔地抓揉,又侧过脸在他脸上安抚地吻了两下,才复又去打电话。
当天,他们就上了飞机,两小时的航程,秦时雨吐了三次,吐完了就昏昏欲睡,醒过来没一会儿又开始吐。容晋看着他歪着头闭着眼的样子,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把他的头轻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知道他不是晕机,要晕机的话他也不会没事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美国受罪了。
秦时雨迷迷糊糊得睡得也不踏实,觉得身体里到处都在疼。
容晋把脸贴近一些,才听到他在说话,声音极小,小得几乎难以辨识他在说什么,这样的他让容晋忍不住心疼,只能温柔地安慰他,“时雨,他们不会有事的。”
然而,有些事并不是心存希望就会发生奇迹,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容晋再强悍也无法在这时候给他保证,只能这样安慰。
秦时雨跌跌撞撞地跑进医院时,只看到坐在长椅上哭泣的母亲,秦司令背着手站在那儿,他一言不发的,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威严严肃,只是素来挺得笔直的背却微微弓起了,显出老态来。
见到秦时雨出现在面前,秦母终于忍受不了心里的伤痛,抱住小儿子,六十几岁的老人像孩子一样把脸埋在他怀里痛哭。
“妈……大哥大嫂他们……还有柳寻……”秦时雨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地发不出声音。
秦司令紧绷着的身体像是一下子就松散了下来,嘴巴嗫嚅着,嘴唇颤抖着,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发音,秦母更是哭得大声,仿佛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只剩哭泣。
等他把秦母带到长椅上重新坐下,陈彦才走过来,告诉他他该知道的一切,“当时明朗哥正在等红灯,结果有一辆工程车突然失控从后面撞了上来,把明朗哥的车撞飞了出去,后半截全给撞烂了,当时嫂子和孩子就在后面,嫂子把孩子给护住了,不知道她当时怎么做的,庆幸孩子只受了轻伤,但她……”
秦时雨的喉咙里动了一下,很久才能发出声音。
“……还有我哥和柳寻呢?”
陈彦抿着唇,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医生说明朗哥要熬过今晚,要、熬过去才行,”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柳寻他……伤势太严重了,救回来了也……”
“能救回来就够了,”秦时雨打断他,垂头,伸手用力按住额头,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盖住他的额头,抱住他,身后的人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盖住他额头的手轻轻地移到他眼睛上,滚烫的液体湿润了手心。
……
秦家上下已经被这个噩梦般的事实打击得一片灰败,一家人,一下子没了一个,一个昏迷不醒,连柳寻这半个儿子也不知道究竟醒不行得过来。
秦时雨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走到走廊的尽头,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人真是脆弱,一下子就没了。”秦时雨的语气淡淡的,淡得让人不放心。
他知道容晋在后面,这会儿已经站到他边上,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外面,目光遥远。
他哥从小就对他好,和他的调皮捣蛋不同,秦明朗一直都很懂事听话,也比他心软,每回他挨了秦司令的打,晚上总有个人溜进他的房间,看他痛得呲牙咧嘴就会小声哄他,大夏天的晚上停电,吊扇用不上,秦明朗就和他睡一块儿,摇着扇子摇到他睡着为止……
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叫嚣着要冲出来,他哥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失去妻子啊。
他的眼睛眨了眨,睫毛颤了一下。
在美国的时候他有过不好的预感,他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那么遥远,虚幻,以为柳寻会受不了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以为他这样神经质的人疯疯癫癫地闹一场才算正常。
只是没想到,他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动地得到这样的伤害,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能不能醒,没人知道答案。
那个从小疼他,挨鞭子时会抱着他替他挨鞭子的大哥怎么可能出事!那个从来不说他好却只对他好的毒舌,混蛋怎么可能出事!
满是血腥味的嘴被忽然掐住,不得不张开,牙齿上还留着血迹,容晋一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一手掐着他的两颊,动作蛮横,语气却格外地温柔,“有我在,你别忍着。”
宁愿咬牙咬到一嘴的血,也不愿意痛快地哭出来么?
秦时雨看着他的脸,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容晋抱住他,直到他把手臂抬起来回抱住自己。
严尉一出现时,秦时雨第一个看见了他。
八楼,他跑了上来,等不及电梯一格格地从上面跳下来,他喘着气从楼梯间里冲出来,素来刻板的脸上一片惨淡,眼睛瞪得那么大,此时此刻还需要想什么失态不失态。
对上秦时雨的视线,他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那表情前所未有的惶恐,仿佛害怕失去一切般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样了?他在哪儿?”
秦时雨咬了咬嘴唇,喉结滑动了两下,问他,“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段那么巧搭上我哥的车,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严尉一点点头。
“你还是不要他吗?”秦时雨更加用力地咬住嘴唇。
“我……”严尉一的眼珠在眼眶里滑动了一下,什么时候见他这么无措过啊,秦时雨的眼眶里变得湿润起来,从小到大,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这么无助过。
他举起拳头,揪住严尉一的衣领二话不说揍了上去,“严尉一,他要是醒不过来,你他妈的给我后悔一辈子去吧,他从现在开始记住的都是你不要他了!”
“我爱他,我……”又一拳砸了上去。
“别说你累了,你不想陪他玩了,你要真不想陪他玩,从一开始就别主动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你不知道他是疯子吗?你敢说你不知道吗?他变成疯子一半都是因为你的纵容,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把他宠得上天入地,眼里只有你一个人,然后你觉得累了你就不要他了,他什么时候低头过,他对谁低头过,这样还不够吗?他还不够爱你吗?严尉一,除了你,这疯子谁也不要,可惜现在这个疯子躺在那里,被包成木乃伊一样,骨头都断了,他再也不会满世界乱跑了,可是直到他闭上眼睛之前,恐怕他面对的都是给他拒绝的你吧?他唯一想要的人不要他了!然后他就闭着眼躺在那儿了,你会后悔吗?后悔到他闭上眼之前他都没有再听到你说一次我爱你!”
容晋上前把秦时雨拉开按在怀里的时候,严尉一靠着墙蹲了下去,他那双拿过枪的手此刻却不停地发颤,抱着头紧紧揪着头发。
他也是人,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会累,他怕继续下去会像以前一样不停地循环往复,他被时间磨去了信心,拼命地压抑着冲动硬下心来说不行。
柳寻离开他家的时候还挑眉笑着说,“真不给面子,你真不答应好了?可没有下次了。”
没有下次了……
严尉一埋在双臂下的眼眶生疼,当时他有冲动伸手去把他拉回来,但最终还是看着他走了,只差一下,他把他拉回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第八十五章:陪伴
两位老人早已被亲眷接了回去,只有他们几个年轻辈的在这里守着。
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充斥在鼻尖,阴冷的风从病房外的走廊穿梭盘旋,医院是个晦气的地方,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到处弥漫着悲伤绝望。
严尉一颓然地坐在地上,垂着头仿佛失去了生气。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沉默,粗喘声平静了下来,怒意慢慢压制了下来,秦时雨从容晋身边站起来,走到墙边,一屁股坐在严尉一旁边。
秦时雨的情绪已经在容晋的安抚下冷静了许多,侧目看着严尉一被他揍肿的脸,他也跟着低下了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严尉一的头动了一下,偏过来望住他,秦时雨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吸吸鼻子,说,“我知道不怪你,我就是找人撒野……”他只是在看到严尉一的时候脑子一下懵了,忽然间就想到他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现在被包裹成木乃伊的样子,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那里,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做好了会阴阳相隔的心理准备,但他不能让柳寻就这么没了。
所以才会把火气都发泄在严尉一身上。
秦时雨垂下眼睑,心里不停地在骂自己,人明明还躺在那里,医生都没说他会死,他瞎想什么劲啊,柳寻那么悍的性子怎么可能敌不过死神呢。
严尉一往病房的方向远远地看过去一眼,朝秦时雨笑了笑,“他会好的。”
秦时雨也跟着笑了出来,即便现在他们两个人的笑容一个比一个丑,扭曲的僵硬的笑容,但笑着总是有希望的。
兄弟一笑泯千愁,何况他们没有仇恨,那些悲痛和伤心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出来,痛哭流涕或是肝肠寸断,而他们也许只是选错了方式。
“我要等他醒。”良久,严尉一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秦时雨掀起眼睑,对上对面容晋温柔的目光,伸手握拳在严尉一肩膀上砸了一下,“能好的,还有我大哥,都会好的。”
为逝者的悲痛无法逃避,只愿还活着的人可以好起来。
葬礼举行是在两天后,哀歌和哭声交缠在一起,分外悲凉。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纵是秦司令这么强韧的军人也一脸悲痛,眼泪直流。
秦时雨反而没哭。
现在家里两位老人都伤心欲绝,大哥还躺在医院里,他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事无巨细他也不想由别人代办,大哥无法亲自到场,只有他来代替大哥做了。
容晋一直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帮着他打点,做完之后便抱抱他,在他脸上吻一下。
秦时雨真的很感激容晋在他身旁,要不然他恐怕连飞机都上不了,即使回来了也没办法镇定下来,因为有他一直劝慰和支持他才能撑得下来。
“爸妈在休息了吗?”见秦时雨从里间出来,容晋关切地问。
秦时雨点头,神情有些疲惫,容晋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走到他背后,手指按压着他的头部。
“他们这几天累坏了,终于肯听我的劝好好休息下。”秦时雨闭着眼由着容晋的手指在自己头部制造出舒服的感觉,“等一下我要去医院看大哥,还有柳寻……”
容晋掀眸看看外面的天色,虽然不算很晚,但他眼前这人也好几天没有安心地睡过觉了,俯身捏住秦时雨的下巴,容晋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却是道,“我陪你去!”
秦时雨嘶地抽了口凉气,容晋眉心微蹙,困惑地问他,“怎么了?”
见他摇头,容晋也不多问,直接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扳开,才看到嘴里长了几个泡,连嘴角都有长起来的趋势,看着容晋的眉头越拧越紧,秦时雨不以为然地拿开了他的手,淡淡地道,“心情差又忙了几天,上火了。”
容晋并没多说,秦时雨站起来主动抱住他,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谢谢你。”
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揉了揉,容晋低沉沙哑的嗓音震颤着秦时雨的耳膜,“老夫老妻的,客气什么。”
秦时雨多日未见的笑容在此刻没忍住,终于再度回到脸上,推了他一把,道,“走,到医院看大哥他们去。”
“大哥醒过来知道大嫂的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走在医院的走廊上,秦时雨说起来还是忧心忡忡的,“医生说能喝流质了他也不喝,打营养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一时承受不了打击吧,以后慢慢会好的,这种事情他总是需要一段时间去试着接受。”容晋宽慰他。
秦时雨皱眉,说,“我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现在很虚弱。”
“多陪着他,会好的。”容晋环住他肩膀,捏了捏。
两人走到秦明朗的单人病房时,先从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看了一下,原本是打算看看他是不是在休息,怕打扰了身体虚弱的他,没想到却看到还有其他人在……
“我家那边都是自己上山摘叶子浸得黑米来煮黑米粥,不过在北方就只能去买加工过的米了,味道可能不太正宗。”陈彦对着碗吹吹气,舀了勺黑米粥伸到秦明朗嘴边,秦明朗的脸惨白一片,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一点都不喝身体会越来越虚弱的,嫂子就是走了也不会放心你,她拼命保护了浩浩,还要他爸爸照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