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玉华,又是何人?
看着跨进门来的玉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幻觉么?是幻觉吧?师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父……?”他怯生生的伸出了手,却又迅速的收了回来。
“已经不能用术法了……会被嫌弃的吧?会不要我了的吧……?而且我……”
他转头看向一脸气愤的田宇笙,虽然他没印象了,但田宇笙不是已经要了他么?
“师父刚才看见了吧?那种事情……会被讨厌……一定……”
他捂住脸,也不管胸口刀绞般的疼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的窜了出来,他没脸见玉华。
抽泣间,有人将他抱进了温暖的怀里,耳边传来强有力的心跳声,让他倍感安心。玉华小心的安慰着怀里的云翳“别怕……”看
起来,他被吓坏了。
“又是你!”田宇笙指着从容的玉华,他恨极了这个人,十多年前,也是他带走了李子卿“他可是我养的娈童!”
空荡荡的屋子里,突然想起了一句毫无声调的问话“你对他做了什么”明明已是五月的时节了,周身的空气却如结了冰般,瞬间
僵冷下来。
田宇笙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看来二十上下的黑衣男子,他黑色的瞳孔中,不带有任何的情感,似乎并不存在于这世上
一般。
虽然男子并没有任何动作,田宇笙却有如芒刺在背,那人浑身鲜血的气息让人为之战栗,长久的战场生活,让田宇笙能迅速的分
辨出敌我的差距,此人绝不是他惹得起的,极度的恐惧让他连忙解释“不!我什么都没对他做过!虽然几次想……可都因他心疾
犯了作罢了!我发誓!”
“实话?”男子依旧用毫无感情的眼神审视着他,看得田宇笙仿佛被几十把钢刀架在脖子上一般,稍有不慎,便一命呜呼。
“千真万确!”田宇笙连忙点头,他不怕玉华,虽然玉华是散仙,可他不会杀生,眼前的男子,却是浑身戾气,不知畅饮过多少
人的鲜血了。
男子不再理会他,收起一身凛冽的寒霜,他走到了玉华身边,温柔的看着玉华怀中的人“没事了,我这就接你回家……别怕。”
话语间尽是百般怜爱,与方才判若两人。
“夜……”
“还没吓得忘了呢”他微笑着逗弄云翳,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而后抬头看着玉华“他不喜欢血腥味,先带他离开吧,这有副
药,出去先给他煎了服下,心疾又犯了……”将药递给玉华,打发他们离开,接下来的场景,不适合他们这些做惯了善人的人观
看。
不久之后,为南玲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大将田宇笙,在燕霞关的府宅中,被人剜去双目,割掉舌头,双手,悬梁而死。
再度醒来时,他已在前往幽狐国的路上了。为了不让云翳暴露身份,夜魉特意选择了绕行西域的远路。
颠簸的马车中,玉华怀里的温暖让他忍不住又往里蹭了几分,感受着师父轻柔拂过他头发的指尖,心中洋溢着一股暖意。
“若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只是,不能用术法的他仍然怀揣着恐惧,不能看书的他,玉华还会对他如此温柔么?他惴惴不安的扬起头,看着玉华略显瘦削的
下颚。
“怎么了?”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玉华低下头,温和的问着他。
“我……”云翳咬咬牙“不能用术法了……”他撇开头,不敢直视玉华满是爱怜的淡蓝色眼睛,怕那眼神,下一刻便化作泡影。
抚了抚他的头,他轻声说道“我知道,没关系。”
“可是,”云翳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看着玉华,还是那般淡如温玉的眼睛。
“不看就不看了,人没事就好了。”柔和而关切,语气间没有丝毫的变化。
云翳再度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红润的眼眶,那心疼的眼神,是看向自己的,师父,并没有讨厌自己“为什么
你们会在那……”
玉华看向一旁,一脸不满的夜魉,莞尔一笑“有人可被你气得快疯了,一路上都说着要狠狠揍你一顿呢。”
“夜……”云翳小心翼翼的看向眉头紧锁的夜魉“对不起……”那双漆黑的眸子正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要不是我拔了三根头发,发现那头发不对劲,又想起尸身上的水草,只有燕霞关外的小镜湖才有,你就打算一直在那了么?”
摇摇头,他的神色再次黯了下去,谁知道田宇笙竟会突然变脸,做出那种事来。
心疼的看着他手腕上的指印,还有早已被脚镣磨了一圈粉嫩的肉的脚踝,夜魉真想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学不乖的家伙,他根本不
清楚自己有多么容易招蜂引蝶“我离开阖丘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下意识的深深躲进玉华怀里,他才慢慢叙述如何离开了阖丘,如何遇到了曹源,如何又到了燕霞关,制造了那具假象。果见夜魉
神色变了又变,一脸几欲发作的模样,恨不得吞了他去。
“你明知道他们要害你,还让我离开?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怎么办?运气稍差一点,你逃不掉?或者没遇到那个老头?或者姓田的
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告诉我怎么办?!”夜魉实在是对他的独断专行忍无可忍,什么叫不想牵连自己?这该死的小骗子。
往玉华怀里缩了缩,他再不敢说一句话,夜魉说得不错,这其间如果稍有差池,他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现在仅仅是被封了灵
端,已是万幸。
看着夜魉本就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被他气得更加毫无血色,他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袖口,一脸委屈的看着他“我不敢了……别
生气……”
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的小祖宗,夜魉真是怕了他了,好在还没伤着什么,拂着他越长越俊俏的脸蛋,这红颜祸水,也不知日后会
招惹来什么麻烦。
幽狐国虽然被称之为国,其实,只是一个类似村子的地方,零零散散的住户散落在山岭之间,远离人烟。这里地处于西域与桉国
的交接地带,是片寻常人均不会随意踏足的深山腹地,而落户于此的人,往往都是些散仙或是他们的徒弟,连君不再,在此也有
自己的宅子。
穿着白色与鹅黄相互层叠的纱衫的云翳,迈着快活的步子行在早已熟识的小道上,碍于那副脚镣,他已经很久没能好好走上几步
路了。
原本一路上,他一直吵着要换回儒衫,可夜魉推脱路上都是小地方,没有好料子的衣服,怕他穿着不适,因而只让他穿自己从燕
霞关顺出来,原本就是为他所裁的几件裙衫。
其实夜魉只是喜欢他这么穿而已,玉华身为修道之人,自然是不好掺和,只得保持沉默,毕竟,从心里来说,玉华也颇喜欢他这
身打扮。
他熟络的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道,在《平阳志事》中,这些路,他已经走过千百回了,只是如今亲身踏上,又是另一番感触了。
不远处,一簇火红的身影立在路口,那是一名有着婀娜身姿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成熟的妩媚自她身上尽显无遗,一
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角与玉华一般上提,十足的狐媚。
云翳自然认得这是何人,她是只九尾的红狐狐仙,修行已是上万年了,连玉华见着她,也要尊称一声长辈,只是,李子卿没来由
的不喜欢她,云翳,也不喜欢。
他停下脚步,待玉华走到他身边,拉住玉华纤细的手指,走在玉华身后。以他现在的身形,也只是刚过了玉华的腰小半个头而已
,较之当年的李子卿,那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弘缨。”弘缨真人不让玉华称她长辈,所以,玉华也便称她的名了。
“我还估摸着,你这才回来没多久,又出去做什么呢。”她水灵的眼睛落在了云翳身上“这孩子是谁?到生得十分俊俏,也是个
风云之资?”
“确是,前些日子收的徒弟,可惜近日里被人封了灵端,我这是带他过来住上几日。”并没有察觉出云翳的不悦,玉华拉了拉他
,示意让他与弘缨打个招呼。
“封了灵端?着实可惜了”她想用手指捏捏云翳粉嫩的脸蛋,却被他躲到了玉华身后“叫什么名字?”
玉华看了看躲在身后的云翳,有些好笑,还以为这孩子是害羞了“他怕生。姓云名翳”
“哦?倒是个好名字,不知道君不再上仙听了作何想法。”
“倒是见过的,不知师父如何想。我们先行回去了,就不打搅您清修了。”看弘缨点点头,玉华拉着他,迈开步子,继续向自己
的住所行去。
推开紧锁的大门,两名侍从已然毕恭毕敬的候在门口了,那是一间不算大的宅子,前廊置的大堂,之后便是主卧,客卧和丹房。
看《平阳志事》时,云翳总是很好奇,这些侍从都是玉华的徒弟么?客卧只有一间,平日里他们都是住哪的?
“师父?”
“嗯?”
“这些人……是师兄?”云翳扬起头,眨着眼不解的问?
却见玉华的嘴角划上一条漂亮的弧线,连阳光都被耀得暗淡了几分“不是。”手指在空中划过,其中一人便化作了纸片,落入了
他的掌心“只是术法变的,方便起居。”
看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玉华又用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他柔软的青丝“可惜了……居然被封去了灵端……”玉华抬起头,看着坐在
房沿上的夜魉――这人总不喜欢走在路上,不是穿在林中的树枝上,便是飞檐走壁“我这房子客卧只有一间,你与他同住么?”
想起之前那晚的事情,夜魉尴尬的看向别处,他绝不可以与云翳同寝,否则也不知能忍到什么时候“不了,我自己想办法。”
“那我住丹房即可,你住客卧,他住主卧吧。”
“丹房有榻么?”云翳有些担心的看着玉华,在他的印象当中,丹房是没有地方可以供人休息的。
俯下头,他柔和的笑道“前些年药炼得多,时常要守着丹炉过夜,所以在丹房置了一张。”
云翳这才点点头,与玉华一同进了屋子。
手指拂过那四个写得极漂亮的“平阳志事”,现在的云翳并非不能看了,只是,无法用术法保护自己的他,玉华是不会让他看其
后的内容的,虽然他自己并不在乎。
那之后,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呢?他又想起了徘徊在边境上的尸奴,腐朽,凄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只能默默承受着
魂魄的剧痛,继续游荡在这早已不属于他们的人间。那李子卿呢……?师父面对变成那样的李子卿……该是很痛苦的吧?
他的手不自觉的翻开了书页,却被玉华纤细的手指捉住了手腕,淡蓝色的瞳里染着凄冷的神色,摇了摇头。
“还是不允么……”
他垂下头,不再说话,猛然间,他似想起了什么,扬起头对上玉华的眸子“师父,减轻伤痛的术法,不是也能附着在别人身上么
?”
那些在阖丘被烧死的尸奴,便是借由云翳的术法,减轻了些许的痛苦。
“不知道对这日志可有功用……”玉华还是一脸的担心,这日记太过诡异,稍有不慎便会伤了云翳。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已恢复了精神的紫黑色眸子中,闪烁出熠熠的神采。
第二十章
这是一间不大却很干净的屋子,房门开在了屋子的东面,早晨时,总能落进些阳光来,屋子的中央,放着一张圆形的紫黑色的茶
桌,茶桌上是些不算精美,但古朴而富有韵味的茶具,靠北的一面,立着一只硕大的柜子,上层是镂空的格子,放着些书,下层
是带了门的柜子,在那只柜子的右方,还靠着一只相对较小些的,想来应是放衣物用的。柜子的正对面,是靠着屋子南面的床,
同样是紫黑色的,不大,床上铺着些雪白的褥子,在透进屋里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此刻,云翳正趴在屋子中央那张茶桌上,愣愣的盯着在院中对着玉兰发呆的玉华。自从回来后,玉华的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沉
闷的灰纱,他能再阅读《平阳志事》后,这状况,更是越发的严重了。
云翳都快要怀疑,从燕霞关回来路上的那个玉华,是幻觉了。除了读书的时间以外,玉华根本不会离开院子里那些玉兰。
“是又在想着他们了么?”
原本他只是希望,读完日志,找到师父想要的答案,给师父一个解脱,可现在这状况,却恰好相反,是他亲手将玉华再度推进了
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怎么了?”夜魉见他微蹙着眉心,有些担忧,本好上一段时间的心疾,近日里又犯得频繁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他没有抬头,依然看着屋外的玉华。
“他们的事情,与你无关。是不是快看完了?”夜魉抚摸着他的头,最近,他已经不会再反对夜魉这样做了。
“嗯……”成为尸奴后的李子卿,日志越记越闲散了,虽然长达十七年的记述,却远没有生前那两年来的多,来的复杂,心思也
很单调,他只求一死。
“有线索么?”夜魉不喜欢云翳愁眉苦脸的样子,所以对于总让他露出这神色的玉华和李子卿,他是有些厌恶的。
“没有……只是采采药,做做木雕,然后边看着自己腐烂,边想着什么时候能死。”成为尸奴后的李子卿,被玉华从南玲国强行
要回了家,可李子卿已是心灰意冷,痛不欲生,玉华才不得已之下,用操控李子卿的尸笛,下了阻止他自焚的命令。
“他不是仙人么?尸身还会腐烂?”夜魉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这仙术当真是些奇妙的东西,保存尸体,应该是能做到的。
云翳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抬头看着夜魉“这倒要从这世间的四异说起了。”
这世间,以仙家的说法,存在着四异,分别是妖,魔,鬼,怪。所谓妖,是指元灵本身倾向于负面情绪的魂魄,相对的,倾向于
正面情绪的魂魄,则是具有修仙资质的仙胎。多数的妖,与具备仙资的人一样,总比平常人要强上许多。
但他们的观念中,却总倾向于负面,因而,也总走向负面的极端,但并非所有的妖都会如此,能很好的控制自我情绪的,也不在
少数。
虽然被称之为妖,但实际上,与仙相同,他们也或人或兽,有些妖,终其一生也不知晓自己是妖,他们能与普通的人兽一般生活
,生存。
鬼,指的是生物死亡后,因为种种因由而未能与鬼差前往轮回界的游魂,除非有能力驾驭灵气的,否则难以对世间造成任何影响
,而能驾驭灵气的鬼,则是少之又少。
怪,说的则是那些因为某种执念,逗留于肉身之中的已逝之人,这类人通常都会术法,因而尸体也不会腐朽,只为着自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