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于这个世间。
南玲的蛊毒,即是用巫术,强行将死者的魂魄束缚在身体上,被迫成为怪,而这样的怪,因深受蛊毒的蚕食,不论术法如何精妙
,尸身都难逃腐朽溃烂的结果。
魔,其实也是怪的一种,只是魔的执念却是仇恨,杀戮,成魔之后,均是沦丧心智,六亲不认的嗜血凶残之辈。
所以,魔也便成了四异中最危险的存在,他们有着人的聪慧,甚至能驾驭灵气,操控术法,却失去了人的心性,终生与血相伴,
直至死亡。
看着夜魉微张的嘴,他笑了笑“这尸奴,是怪中之怪,当年师父为了救师兄,在流莺的仙府长跪了三月有余,流莺上仙也说他无
能为力,救不了师兄。”
夜魉想起了当年替云翳恢复五脏六腑的流莺,这般无边的道法,也救不了一个李子卿么?南玲的蛊术当真诡秘,也不知是从何而
来。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为云翳倒茶,说了这么多,想来也该有些渴了。
“夜……看着师父难过……我心疼……”云翳将视线又放回了玉华身上,至始至终,玉华从未有过任何动作,只是眼中的光华,
时而温馨,时而悲戚,时而痛苦。
夜魉的手不着痕迹的颤抖了一下,茶水也洒了些在桌上。
“是多想了吧。”
可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夜魉却越发的察觉出了不对,云翳的眼光,总在玉华身上驻足停留,情绪也总是时起时伏,回想起他犯心
疾的情况,第一次发现时,也是因玉华离开了云府,之后,也都多少与他有些牵扯。这不着边际的猜想,让夜魉越发的焦躁不安
,也越来越想让云翳立刻离开幽狐国。
他将药递在刚看完书的云翳面前,玉华已经离开了主屋,回丹房歇息去了“还有多久才能看完?”夜魉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虽然
他从不是一个急躁的人。
云翳将一碗药直接灌进了口中,稍匀了呼吸,有些郁卒的说道“七日前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就走了吧。凉州那儿的事情还没算完。”夜魉蹙着眉,不知为何,心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给压住了,沉闷,压抑。
“我只是……”云翳有些慌乱,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装作继续的样子,寻觅着合适的措辞与理由。
“只是想多看他两眼?”夜魉觉得自己的心口上,有什么在流动,缓缓的落在心底,温热,带着血的香甜。
云翳捂住头,夜魉似乎说得不错,他不知道该如何否定,但他也不想承认。头疼。
夜魉俯下身,抓住云翳的肩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略带着几分痛苦的紫黑色眸子,缓缓说道“如果李子卿现在还活着,如果他跟
玉华在一块,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会开心么?”
“当……”话还未说出口,脑海中浮现出了李子卿与玉华一同站在玉兰树下,玉华将李子卿搂在怀中,空气中弥漫着玉兰的清香
,初春的阳光也十分和煦,他们笑得很开心。心头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无法再说出口。
“我这是怎么了……?”
看着他痛苦的神色,夜魉胸口处也无法抑制的抽痛起来“你喜欢玉华……”
如雷轰顶般,他站起了身,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有些忧伤的夜魉“不、不可能……夜……不可能……”回忆却一幕幕的在脑海中炸
开了锅,那些痛楚,那些忧伤,那转瞬即逝的温馨,让他再难以否认“什么时候……这……”
夜魉有些恼怒的晃了晃仍旧惊慌失措的云翳“你不能喜欢他!他心里只有李子卿!不会看你,决不会!”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是李子卿的……我当然……”泪水不知何时涌出了眼眶,他手足无措的抱住了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夜魉将他环在了怀中,拂着他柔顺的长发“明天就走,我们明天就离开这儿……”
翌日清晨,夜魉便带着一夜未眠的云翳,向仍有些疲倦的玉华辞行了。他只想尽快的让云翳远离玉华,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这就离开了?”玉华有些莫名,前一晚,云翳还告诉他没看完。
云翳一脸的伤痛,不敢看向玉华的眼睛“已经……看完了,奉祀十七年十二月初三为止,写了第二日他要去落天涯采药……没了
。同以往一样,没什么异常……”从萂荣灭国之后,李子卿的日记沿用的便是李子俊所立的年号。
玉华眼中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当年李子卿被烧焦的尸体,便是在落天涯发现的,沉默了会,他才缓缓说道“嗯……这些日子辛
苦你了,我就不送你们了。”正欲掩上门,却被云翳猛的再次推开“怎么?”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是让师父注意保重身体?还是让他别难过?可这些话说了,师父会听得进去么?
夜魉俯身将云翳抱在了怀里,看着不明所以的玉华“没什么,不小心绊了而已,这就走了。”
“嗯。”他再次掩门,看着渐渐关上的宅门,云翳的胸口痛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他不想离开,不想再也看不见那双淡蓝色的
眸子。
“师父!”
玉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欲言又止的云翳,这徒弟的心思,有时候总让他闹不明白。夜魉平静如水的面容中,却闪过一丝痛
楚。
“我……想去落天涯看看……”他咬了咬下唇,就一会……最后,再让他多看上两眼。
玉华寻思了半响,终于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去落天涯,那里让他失去了毕生的至爱,每每前去,总是止不住的痛心。
从幽狐国出发,往西南处的山岭中,行了约莫三个时辰,才到了落天涯。一路上尽是怪石嶙峋,悬崖峭壁,飞瀑沟壑,夏末时分
的山岭中,是极热闹的,常常能见着许多动物在繁茂的植物间穿梭,远远瞥了他们一眼,又迅速的消失在了翠绿的林间。
落天涯,是个极怪异的悬崖,与其他的崖壁不同的,它并非是由于山中的间隙,或者半山而出现的峭壁,落天涯,如同是用一把
巨斧,在这平坦的地面上,劈出来的一条硕大的裂痕,幽深之至,仿佛能装下整个天宇一般,因而得名。
这黑不见底的宽阔沟壑中,常年吹出阵阵的寒风,越靠近落天涯当中,灵气便越稀少,因而山中的动物们对此处都是避而远之,
偏偏一些极好的药材,便喜欢这阴寒之地,所以在此,也时常能遇上些采药的农户。
传说这崖底,通往九幽冥府,不论何人,都是有去无回。有诗曰,乾坤转置落天中,烈日难驱霜寒浓,若遇客从身此去,黄泉路
上觅影踪。
虽然有着这些让人不寒而栗的传言,落天涯上的景致,却是极美的,翠玉丛生,莺红遍野,一丛山涧在不远处缓缓而行,与这郁
郁葱葱之色交相辉映,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若不是因三人心中各自怀揣着心事,这当是一次愉快的远行吧。从幽狐国出来开始,云翳的眼睛就从没自玉华身上挪开,他只想
再看看玉华,只想再多留些可以回忆的画面。
而夜魉,只是一心的担忧,一心的忍耐,他甚至有想杀掉玉华的冲动。至于玉华心里,自然是念着李子卿的。三人均浪费了这大
好的光景。
玉华站在一处长满了青苔和杂草的巨石旁,不过几步远处,即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当年……便是在这发现的……”他的声音听起
来有些哽咽。
夜魉想拉住云翳,他却摆脱了夜魉的手,走到了玉华身旁,看着那巨石上隐隐有些黑色的斑纹,这该是当日焚尸时留下的痕迹吧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神色黯然的抚摸在那些斑驳的痕迹上,幻想着当日,李子卿是如何在烈火中,求得了一个痛快,一个解脱
。
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指间传来,他有些诧异的再度打量着那块烧焦的痕迹,这触感,竟与触及《平阳志事》时的感觉,分毫
无差!他心念一转,想起这李子卿,应是在奉祀十七年十二月初四在此被焚,也顾不得尸毒与烈火之痛,他轻声念出了那一切结
束的日子。
短短的内容,不过转瞬即逝,他却为此泪流满面,有些欣喜,有些怅然,还多了些莫名的凄楚,他扬起脸,看着仍有些不明所以
的玉华,轻声喊道“师父……”
玉华却忽然一脸严肃的打断了他,看向岩石的上方“当心,妖兽。”
两只黑影迅速的从巨岩上落下,不过两三个回合,玉华与夜魉已分别制住了如人大小般健硕的妖兽,那妖物似虎,却比虎要大上
许多,锋利的獠牙与利爪,也远非一般的猛虎可以相较的。此刻,他们正一脸贪婪凶狠的看着夜魉与玉华。
玉华身为修仙之人,自然不会起杀念,但夜魉不同,他方才差点失手夺去妖兽的心脉,只因猛然想起云翳不喜鲜血之味,才在空
中硬生生收回了刀子,转而将它制服在地。
还在犹豫该如何处理这两只妖物,却见岩石的缝隙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了一只略小的黑影,直扑还站在岩石底下的云翳
而去!
转瞬间,夜魉与玉华想要回援,却因方才将妖兽制的远了,来不及回身,眼睁睁看着云翳满脸惊异之色的被那丛黑影撞下了这万
丈深渊之中。
“云翳!”夜魉奋不顾身的跑在了崖边,俯身便想跳下去,却被玉华生生拉住。
“我会术法,我去,你在这等着。”说罢纵身跃进了黑不见底的深渊当中。
注视着逐渐没入深渊中的两个身影,夜魉恨得牙痒痒,只恨自己竟然不会仙术,不能行在这幽黑的峭壁之间。回过身,看着围着
自己露出獠牙的三只或大或小的异兽,夜魉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层血腥。
却说跳进了落天涯的玉华,终于在还看得清时,拉住了不断下坠的云翳,而后一从光华自他周身泛出,二人下落的速度,才慢慢
缓了下来。
玉华是岩土之资的仙人,与本就为风云之资的云翳,和由于是清流之资而能略微与风云之术相通的明净不同,他是完全无法使用
踏云术的,不过能减缓一下落下时的速度。
看着两边如同镜面般光滑的崖壁,玉华将怀中的云翳搂得更紧了。随着深度的加深,头顶上的一条白线也逐渐消失,耳边传来穿
过狭缝的风的呼啸声,不断的撩起他们的衣摆。
云翳屏住了呼吸,此刻他正靠在玉华的胸口,感受着玉华随呼吸不断起伏的律动。
“师父竟为了救我,跳入这无底的深渊……”
四周,已俨然漆黑一片,在这不分上下的混沌之中,除了玉华那双微泛着光芒的淡蓝色眸子,云翳已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只是,
身上传来的温度,让他倍感安心。
又落下了不知多少时候,久得连云翳都认为,时间是不是已经如他所愿般的停下了?那黑漆漆的崖壁上,却缓缓显现出三个闪着
幽光,古朴浑厚的大字。
“七绝界”
云翳顿时心中一凛,这七绝界,他在天枫山的书楼里,是读到过的。传说在很久以前,上仙为了处罚那些祸乱人间的妖兽魔怪,
将他们关进了这七绝界中。在这里,没有光,没有灵气,只有无穷尽的黑暗与恐惧。
还在回忆着书中对七绝界的描述,却有一种深入冰冷泥潭中的窒息感,从脚底缓缓攀爬了上来。
“糟了!”耳边传来玉华的疾呼声,当那异样感没过头顶时,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迅速的掉了下去。七绝界中,没有
灵气,术法,自然是用不得的。
掉了不知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撞到了许多类似树枝的障碍物,划破了他的衣裙,撞得他生疼。树枝断裂的声音不断的自耳边
传来,猛的一瞬,一股巨大的冲撞感砸在了身上,让他眼冒金星,顿时失去了知觉。
第二十一章
腹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让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身下是一片柔软的温暖,睁开眼,早已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竟能看得着
这深藏于黑暗中的一切了。他正伏在浑身是伤的玉华身上,此刻玉华的眼睛正紧闭着,眉心紧锁,看上去十分的痛苦,可即便失
去了意识,仍将云翳紧搂在怀里。
他的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抚摸着玉华胸口那些伤痕。恐怕是掉下来的瞬间,为了不让他摔着,玉华拿自己当了肉垫
,从手上的感觉来看,肋骨约莫是断了。
轻拍着玉华有些苍白的脸庞,他急切的喊道“师父!师父!”看着那双缓缓张开的蓝色眼睛,他才松了口气。
“这……是哪?”玉华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怪异的场景。
这是一片古怪的低矮丛林,树干由许多碗口粗的木干纠结扭曲在一块组成,每一个树干都有十几米的直径,十分庞大,在树干的
脚下,是盘根错节的树根,有些扎进了岩土之中,有些则继续盘布在泥土之上,在整个地面交织成了奇怪的网状,地面上还长着
许多低矮的灌木和不知名的植物,还有一层厚厚的积叶。
约莫两三人高的空中,便是层层叠叠的树冠,将整个头顶盖了个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之上的景象。目及范围之内,全是这般阴
森的林子,似乎无边无际。
“七绝界……师父没事吧?”云翳有些担心,玉华的脸色看上去不怎么好,刚才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树枝和积叶,恐怕玉华已经就
此魂归九幽了。
“哦……对,放心,我没事。”他晃了晃头,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忍着胸腹处的疼痛站了起来。
“师父……是不是不能用术法了?”他抬起头,看着正四处打量的玉华,以他的身高而言,正好可以给玉华做支撑,虽然他极力
的想帮玉华,玉华却并不愿将重心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
试着感受四周的灵气,却毫无收获,玉华边紧张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边答道“这里确实如传言所说,没有灵气,不过我自身还
有些,所以保持人形和应急的术法还是可以的,刚才是转得急了,没跟得上。”看着幽黑的森林,作为动物的直觉渐渐苏醒“如
果记载无误的话,这里恐怕有些不好对付的东西,小心为上。”
“嗯……”他紧紧抓住玉华的手心,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因为此刻,玉华在他的身边。
握住依旧如孩童般的小手,玉华小心翼翼的在这黑暗中前行,他已经六千多年没离开过术法了,忽然失去了依靠,心中也是万分
的没底,好在,他敏锐的感官正在这黑暗中迅速的恢复,周围的一切,也逐渐清晰了许多。
“你身上有武器么?”他压低了嗓门,似乎不愿惊扰到四周的沉寂。
“有一把夜给我的匕首。”他从袖子里将那把短小的匕首摸了出来,当初夜在燕霞关顺衣服时,这东西自然也是回收了的,毕竟
是自己的心爱之物。
并没有看他,玉华点了点头“嗯,你拿在手上,这里不安全。”
脚步极尽轻微,他们缓慢的行径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行至了一潭泉水边,玉华俯下身,拉过云翳,轻柔的为他清洗被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