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头染毒,籍由与兵器的接触传递到人体肌肤上,再深入腠理,钻入五脏。”雅同心立于马上,淡淡看着拼命想挣扎捡起长刀的雏雁。
“你把一己私情代入双方仇怨,妄图再开争端,为了双方着想,我已容你不得。”
锐声:“哈,一己私情,雅同心你图的一己私情比我好得到哪去?”
念城城主悲悯的看她,摇摇头:“如果我和你说大势所趋这些堂而皇之道理,你定然不会听入耳,那么我便讲最浅显的给你——贪私而不忘公,全己亦全大局。在大雅和莫谷这场争斗里,双方都各有仇杀的理由,但烽火一径蔓延下去,谁也不会是真正的赢家。”
“所以我也好,轻痕也好,最后选择的是化解宿怨这条道路,于公于私善莫大哉。我们只不过是因为彼此相识,由相识进而相知,得到上天赐予的互相谅解机会。”
“你嫉妒的,非当前和气平稳的局面,仅仅是这个偶然为之的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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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为首的莫谷教叛乱很快压制下去,雅同心嘱人收拾善后,不欲声张给官轻痕知道。雏雁被收押在念城最为戒备森严的牢狱里,手下也给分别关押在不同处,无法互通声气。
直到一个月后,官轻痕才籍由去念城交换生活用品的教徒口中,得知了曾发生过深夜进袭念城一事。
“这么重大的事件,你怎一丝口风不露?”
自孕后,为防止惊动胎息,官轻痕难得主动到念城一趟。此次什么人也不带,恼火的自个落到城主府庭院中,把雅同心吓得半死。
“你怎么来了?”没顾得上回答他的质问,雅同心慌忙亲自搬了个长榻过来,扶他坐下。
心惊肉跳的看着官轻痕近6个月的肚腹,雪衫已遮掩不住那凸出的隆起部位:“你要见我,叫人来传达一声便是,怎么冒冒失失自己跑过来,路上磕着碰着怎办?你还动了真气!”
教主坐是坐下了,却是半分不减恼火:“雏雁一个月前带人突袭念城,你把人关押起来,还隐瞒着本座不告知,这是何意!”
“告知你也抹灭不了她伤我念城百姓,杀我念城士兵的事实,难道你要替她扛下这个罪孽,承认一切出自你指使,破坏双方得来不易的安稳?”
雅同心反问,见官轻痕一窒,得知他已想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
赶忙赔笑着去抚摩他腹部:“好轻痕,和解协议即成,你能不能不要再插手过问打打杀杀的这些事,安安心心养胎就好?我每日看着你挺着肚子跟锦鲤他们商议教务,都觉得心疼……”
“不要岔开话题。”官轻痕轻蹙眉峰,“把雏雁监禁在何处了?”
“……”
“说。”
“在东南郊的牢狱里。”不情不愿的回答。
官轻痕起身要走,雅同心自身后拉住他手,手腕略微使力,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来揽住。
无奈在人耳畔轻叹:“我知道无法阻止你去看她,但你切莫因为她三言两语的挑拨,动摇心志。雏雁对你……”
“本座知晓。”
雅同心愕然:“你知道?”
教主垂眸,偎在他怀里的身形稍稍僵硬。下垂的玉白手腕,慢慢抬起,习惯性的想去轻抚那让自己倍感吃力的腹部,但抬到一半又放弃了。
低语回答:“——若不是……本座指定的教主夫人,会是她。”
——若不是与雅同心暗生情愫,若不是怀了雅同心的孩子……
雅同心恍然大悟,难怪雏雁处处针对于他;难怪雏雁提到官轻痕,秀眸里掩饰不住的情意满泄;难怪在官轻痕再度有孕后,雏雁不惜铤而走险,恨不得杀他十遍百遍……
一时间雅同心也有些语塞,感应到怀中人尴尬莫名的气场,亦找不出言语来安抚。只得叹口气,收紧了手臂,把人揽得更严实。
心头胡思乱想,幸好轻痕还不是那种别扭至极的人,从前以未来夫君身份面对雏雁,或许还隐隐有过让她为自己生育子嗣的念头;如今自己反而转变为他人身下承欢、为他人孕子产子的那一方,——这要是换成母后南尧月,只怕首先就过不了本身的心坎。
再叹一声:“我陪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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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雁坐在冰凉牢狱地面上,长发凌乱覆脸,别过头去不肯看牢门外站立的官轻痕。
官轻痕欲言又止,他能够感应到这个心高气傲的属下内心的伤痛,她别过脸不愿看他,恐怕不止兵败被擒这么简单。
更大的缘由,应该在于她压根不想看到如今再次撑腰挺腹的自己。
纵有一身功力,蛊、毒双绝,莫谷教教主在涉及情之一事时,俨然只是个不通风情的天然呆。
他怔怔的久久站立雏雁牢门外,寻思着打破僵局的方式。冥思苦想过甚,又兼站立太久,腹中安睡的胎儿醒转来,慢悠悠的踢了他几脚。
轻呼一声:“唔……”
低吟出声,立感狼狈,官轻痕死撑着不想当着雏雁的面去安抚胎儿。得不到爹爹宠爱的小家伙顿感不满,又用力踢了几下。这几下踢得有些狠,教主站立不稳,朝后退了一步。一直有所戒备的雅同心赶紧上前扶住他,却被官轻痕轻轻推开了。
自己手扶着墙壁,白着一张清俊的脸,低低喘息。
始终面朝向牢壁的女子,终于有了动静。
她转过头来,看着轻喘传来的方向,眸光却不放在正承受胎动的人身上。
“教主身体不适,便不要来此处阴寒潮湿之地,对身子不好。”似乎想竭力掩饰口吻中的柔情,装出冰冷冷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说明了一切。
官轻痕心头一暖,翕动苍白薄唇,轻声:“雏雁,本座来接你回去。”
雏雁目光微晃,僵硬道:“雏雁不想回莫谷,也……没有面目回去。”
“何来无面目回归一说?你一日是莫谷教徒,自然一世都是莫谷的人。”
“教主若带我回去,要如何对念城那些死在雏雁手下的士兵百姓交待;教主不担心雏雁回教后,会散布谣言说一切都是教主指使,挑唆教内人心惶惶吗?”飞速说着流畅话语,雏雁早已想过无数次,她绝对不会回谷,不会沦为雅同心的笑柄。
官轻痕道:“本座愿意承担你犯下的一切过错。”
无任何犹豫,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寥寥数语,却狠狠震动了牢门内外的两人。
“轻痕!”雅同心不赞同的出声,而雏雁猛然身子一颤,终于抬起目光,与官轻痕朝自己看来的视线交接。
“教主,用不着为雏雁牺牲到这个地步。”嘴唇微颤,“雏雁多次任性妄为……上次临阵抗命,亦是害教主难产……我……”
“是本座负你。本座愿意保全你,弥补对你造成的亏欠……雏雁,希望你能相信本座。”
轻柔安抚的口气,雏雁从未在一向高高在上,清冷自傲的教主口中听到过如此柔情的话语。
在潜移默化间,教主慢慢发生了改变,他的一颦一笑,都较从前多了人情味,多了人间烟火的温暖……
视线慢慢移转到先前她一直逃避不想看的地方,如初雪般一尘不染的洁白长衫下,教主的小腹突出一个圆润美好的弧度,隔着衣裳似乎都能感受到内中传来的蓬勃生命力,以及教主周身洋溢的温暖柔和气息。
女子垂下眼眸,纵然今生无法再与教主共结连理,但她毕生所爱的这个人依然还在,也依然给予她宽厚的庇护,允许她一生一世待在他身边……
这样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白首到老了罢?
雏雁朝向官轻痕所立方向,深深拜伏下地,语声中添了哽咽:“雏雁知错了,请教主将雏雁带回教中,另行责罚……”
第五十六章:求亲
终于消停了。
雏雁回到莫谷,自愿领受了软禁三月足不出户的刑罚。雅同心注目看着莫谷教徒护押着女子纤细身影越走越远,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的心花怒放。
他转过身,身边官轻痕仍伫立原处不动,一双星眸静默注视雏雁离去的背影,似有所怅,念城城主不免有点吃味。
“雏雁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奔波了一天,不倦吗?一个叛变的教属比自己身子还重要?”况且还是带着我儿子往返念城和莫谷,瞎动真气,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脸色不佳的模样。嘀咕着在心里牢骚默念,后半段话没敢说出口。
官轻痕收回目光,浅浅看他一眼,对于雅同心那点泛酸的小心思他怎会看不出来。
清晨天微亮他就急匆匆动身赶去念城,待回到谷中,一来一去已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他生产小莫离没多久,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给雅同心瞎胡闹弄得二度怀上,纵然他功力再好,也难免吃不消。
这厢雅同心刚问他累不累,他已然觉得给他言中,腰部酸乏得只想随便找个什么东西靠住躺下来。
但想到造成自己现在这种弱不禁风状况的罪魁祸首,不仅不反躬自省,反而乱吃飞醋,连他对下属的正当关心也要酸溜溜的丢几句,官轻痕就有些嗔怒。
他俩立在木楼前的平地上,护押雏雁的教徒都离开后周遭再无他人,官轻痕也就无所顾忌。
“她原本是本座选定的教主夫人,只差一步就能与本座完礼成亲。本座对她有所偏爱,亦是人之常情。”
一句话堵得城主大人俊容发白,好半晌接不了话。
官轻痕心头暗笑,出了一口恶气,心情畅快的转身往楼内走去。
他这几月日日服用雅月圆送来的调理丹药,吐归吐,胎儿汲取的营养半分不少,在腹内生长迅速。快6月的肚子傲然挺起,圆润臃肿,较寻常单胎大上不少,压迫官轻痕柔韧腰身。腰部承重过大,使得他走起路来不得不把身子后仰,微微岔开双腿,远远看去姿态笨拙,煞是可爱。
但官大教主似乎没有发觉自己这蹒跚步态有何奇怪,他泰然自若的踱进楼中,不时用手扶一下酸累腰肢,——直到从后面追过来的雅同心,强忍笑意在前厅中拦住他。
“官大教主似乎一直在为无法与雏雁成亲耿耿于怀。”
官轻痕美眸一眯,心说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愧对雏雁?
“本座自然遗憾,勿说中原,在莫谷,本座如今这个年纪也早已是过了谈婚论嫁最佳时期。”
“所以如果雏雁不反叛,教主还想着与她再续前缘?”
官轻痕一愣,他自然不可能还和雏雁有所瓜葛,莫说他一腔情意都在雅同心身上,就算撇去雅同心不谈,他还有个小莫离呢。
但又实在看着眼前男人露出的一脸狡黠碍眼,口是心非的,不悦道:“本座确然有这个打算。”
“以教主大人现在的身形,去抱女人?”那男人得寸进尺,缠上身来,手臂故意搂住他粗壮了一圈的腰身,挑眉低笑:“就算教主练有绝世武艺,真气充沛,只怕在闺房行事时,也不好挺着个肚子宠爱雏护法吧?还是教主乐得坐享其成,干脆躺在床榻上,任由雏护法忽视你那彭隆腹部,自主欢爱……”
“雅同心!”涨红了白皙脸庞,断然没想到他竟然勾勒成那么一副让人羞愤的画面。官轻痕忍不住推开他手臂,但飞驰的思绪已经给他引到那不堪场景中,自己一边捧着肚腹,一边费尽辛苦与雏雁交缠的狼狈模样……
“你就不能设想一些淫靡意念之外的正经事吗!”
雅同心真是爱死了他给自己说得颊飞红彩、眸含嗔怒的模样,每次逗他总是有小小的欺负快感~~~~
不过媳妇是用来疼爱的,适当调戏逗弄是情趣,过头了,伤到身子和宝宝就不好了。
所以他赶快收敛了调笑,重新把恼羞成怒的人拉过来,正色说出深思熟虑好久的话语:
“好,我说正事,轻痕你认真听,认真考虑。既然你想成亲,我不能赔给你一个雏雁,也断然不肯你与其他人燕好,所以同我成亲,嫁到念城当城主夫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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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轻痕花了一盏茶功夫,来消化雅同心方才正色以对的话语。
他……在同他求亲?
大概是教主脸上震惊神色太深,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雅同心心下不由嘀咕,他冷不丁的提出要他嫁与自己,不会吓着孕夫了吧?
虽然这个问题,他早在建立念城时就盘算好,要迎娶他来做自己的城主夫人了。
但看官轻痕神情,好像压根没有觉得这样两地分居,没名没分的给他生育子嗣有何不妥。他大概一直就认为男人的妻子该是女子,他不能娶雏雁,这生便陪着雅同心罢了;万万没有往大雅盛行的男风上想过。
他久久不语,面色变幻莫测,饶是脸皮再厚雅同心也有些撑不住。试探的喊了声:“轻痕?”
好歹吱一声,别给吓傻了……
官轻痕骤然回过神来,雪袖一甩,淡淡恼火的斥道:“不行!”
雅同心呆住:“不……行?”他是不是听错了?
“本座说,不行。”官轻痕语气虽轻,却极其坚定,一字一顿,让雅同心毫无听错的侥幸。
念城城主彻底傻眼了,这是唱的哪一出,为什么轻痕怀着他的孩子,几乎夜夜同他贴面而眠,却不肯答应他迎娶他过门的正当请求?
教主转身就要离去,雅同心攥住他袖尾:“为什么不行?”
官轻痕侧着脸不给他看自己神情,银牙轻咬:“不行就是不行。”说罢,内力微动,震开一脸茫然的男人,挺着腰腹踱进后厅去了。
雅同心呆呆的站立原地,对莫谷教教主言辞拒绝百思不得其解。苦苦挠头,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轻痕要这么不容于地的一口回拒?
他看起来像那种不负责任,会让人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吗?
“锦鲤!”没头没脑拖住正从旁边经过,要去找教主的少年,“我向你们教主求亲,他为何拒绝我?!”
“求亲?”锦鲤错愕片刻,忽然失笑。
边笑,边摇头,问他:“虽然教主的闺房情事锦鲤不便过问,但……推测教主和城主的关系,你应当是让他下嫁于你罢?”
雅同心皱眉,这有什么疑问吗,官轻痕生产小莫离时锦鲤也在场;而且现在又大了肚子,这么明显的上下关系,还用他解释?
少年吃吃的笑,显然看出他的困惑。
“教主心性本就高傲,你初次见到教主时,当知道他原本就是自负才高、不大将什么人放在眼里的性子。为着要治疗寒症的缘故,迫不得已与你合欢,已经是失了颜面;为了掩饰这点,他甚至想通过赐婚祀鬟来抹杀发生过的一切。”
雅同心一头雾水的听着,但好像慢慢体悟出一些什么。
“不承想因为蛇王的奸计,他竟然会有了你的骨肉,这下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了。此后愿意为你再度孕子,亦是情根深种,甘愿承担的缘故。但给你生孩子是一回事,把双方床帏秘事拿到所有人面前,在正儿八经的名分下削减他身为男人的面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少年拍拍骤然沮丧起来的男人肩膀,好不容易忍住笑:“以锦鲤多年服侍教主的经验定论,教主断然不会答应你这种过分要求的,你在白费力气。”
“……难道小莫离和他腹中第二个孩子,就要没名没分的这么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