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同心听他口吻,像是怂恿自己孤身深入。未知之境,险恶非常,但若能单枪匹马拿下,大概是能见到莫谷教教主、直入莫谷核心的一大捷径。
横竖他进入莫谷教,也不是为了养花弄草、居家过日的生活而来。
剑走偏锋,险虽险,说不定可离目标迈进一大步。
“夏离生性好奇,既有此等妙境,让夏离前去探查一番,亦是为莫谷贡献心力。”一口应承下来,“请告知方向与大致注意事项,待夏离准备一二,不日即可动身。”
“那处凹陷之地,名唤‘夕断地’,顾名思义,日暮西山后最是险恶。至今为止,折损在该地的教众多是不曾留意到夕阳西下时分,仍逗留其中而遭遇不测。夏兄弟切记时限,最好拂晓时分动身,至夕下将至时火速撤离。”
给锦鲤这么一说,反而更加勾起跃跃欲试的心意。夕阳西下后会更危险,说明内中毒草或毒物,在夜间活动愈加频繁,这种阴毒之物,抓来炼蛊炼毒乃是上上品。
雅同心盘算一番自己应该携带的物件,又细细听锦鲤交代其余诸多细节,心里已暗自决定不探出个子丑寅卯,绝不轻易撤退。
少年面带微笑与雅同心讲述夕断地时,一旁的赤尾青始终一言不发,默默观察着雅同心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待两人与雅同心道别,回归住处时,锦鲤问他:“未经教主许可,我私自将他遣去夕断地,你是不是觉得有些许过分?”
面容冷淡的男子闻声斟酌半晌,慢慢道:“你有你的做法。”
少年哀怨看他:“……所以你其实不赞成我这般拿人命试探?我是为了教主好。”
赤尾青又沉默片刻,依然很缓慢的回答:“这个人,不会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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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锦鲤约好第二日出发,雅同心从他走后便开始在房内忙忙碌碌收拾。晚膳时分过去好久,都没想起来要进食,直到月光自窗格中倾洒进来,才觉察出肚子饿了。
正要走到屋外的灶台旁,随意煮上一些米粥进食,忽然一道人影翩然降落在房前,雪白色衣袂翻飞,月华下,皎洁脸庞如玉美好。
“官轻痕?”
骤然见到白天思念已久的人,雅同心愕然之余,又掺杂着自己也道不清的丝丝窃喜。
官轻痕手里提着一坛酒,默然立在他面前。
两人四目交错,从对方眼眸中清楚看到倒映着的自己身影,同时想起不久前那场身体厮磨、耳鬓交缠的春色。
官轻痕只是不言不语,一径盯着雅同心看。雅同心只觉颊边泛热,给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盯牢着,手脚一时不知往何处放;但又清楚知道,官轻痕并无责怪或为难他之意,仅仅是习惯了不加遮掩的直接注视对方罢了。
但官轻痕越是坦率,他就越是觉得占到便宜的自己心虚。
“你……身子可好些了?”
不约而同的,竟然同时开声问出一模一样话语。
第十六章
同时出声,同时戛然而止。
官轻痕挑了挑眉,目睹雅同心俊脸陡然涨红,甚觉可爱。
他微微笑着,并不避讳的告诉他:“在房内调息了几天,为试验成效,刻意减少了惯常药汤的分量。似上回一般手脚冰凉险些窒息的状况没有出现。”
其实雅同心原意不是要问他寒症可有好转,他关心的是那给自己进犯凶狠的不可明言之处,有否因初次交欢剧烈而留下伤口。
但官轻痕误解了他的话意,雅同心又不好直白问他“你那里还疼么”。犹豫不决间,视线在官轻痕脸庞上来回打转,看他面色嫣红,唇色淡粉,眼眸流盼间竟煞是灵动。
雅同心心头狠狠一跳,只觉此际的官轻痕看来,比之从前多了一分风流仪态,好似吸足精气的妖魅般惑人。
难道,男子与男子间吸取精气,亦能成就另类的妩媚妖娆?
他按捺着狂跳的心息,深吸口气,笑道:“如此说来此法有效。能为官兄尽一份绵薄之力,夏离荣幸。”
“你身子可养好了?”官轻痕问。
“呃,其实,这点小事对我几乎造不成任何伤害……”雅同心暗暗在内心补完未说出口的后半句:只除了在面对你时,会偶尔出现呼吸加促的小小紧张……
“那我便放心了。原本还担心采阳之法,会不会给你带来莫大困扰。”官轻痕飘然到了他身边,笑道,“我不善饮酒,不过,今夜却很想与你月下共饮,聊表感激。”
“你……你承欢不久,只怕酒液会……刺激伤口……”顾忌着措辞,雅同心不想冒犯到他,又不希望他罔顾身体肆意妄为。
不等他吞吞吐吐委婉表示完,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的官轻痕已抬手拍开坛盖。
一仰脖,琥珀色液体汩汩灌入喉咙。随着吞咽动作,修长白皙的脖颈毫不设防裸露在雅同心眼前,令人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夜官轻痕在高潮来临时,后仰身子,发出低低呻吟的同等艳色……
“咕”,雅同心偷偷压抑下吞口水的欲望。努力把视线调转开,不去注视官轻痕不经意间散发的勾人气场,和他唇边因吞咽过急而溢出的清亮酒液。
官轻痕轻拭唇角,将手中那坛酒塞至雅同心手中,已只余半坛。
一双晶亮如寒星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盯着雅同心。眸色清澈,眸底却藏着淡而难以察觉的情绪。
雅同心掂量着坛身,苦笑。他酒量虽不差,但这般不动声色,一口气灌下半坛酒的作风,还是生平头一回遭遇……
“若这种饮法,还只能称‘不善饮酒’,那夏离只能算得上滴酒不沾了。”
“你们中原人,不是也推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盯着他的亮色眸子愈加明耀,官轻痕边说,边伸手过来,覆盖上雅同心抓住酒坛的手。手背传来的温软触感,叫大雅四王爷暗地里心跳漏了一拍。“怎到了苗疆,反倒露怯?”
“怎是露怯,只不过……”
官轻痕借着酒力,已扶起了那半坛酒,凑到雅同心唇边。吃吃的笑:“那便饮给我看啊~”
他凑得很近,因为打算灌酒,几乎就贴在雅同心唇边说话。淡淡酒香,自他身上弥漫传来,沁入雅同心鼻翼,混合着官轻痕自身的体香,带来暖热的湿度。两人近在咫尺,交错相闻的气息时而暖暖扑上颊面,雅同心陡然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恍惚。
那人还笑吟吟的持着他手不放,越贴越紧。
再给他这般无赖的粘下去,只怕到时候会演变成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雅同心无奈,将坛身倾斜,微张口齿,坛中余下的液体便悉数倾倒入腹。
饮得兴起,直到手中重量愈轻,还不甘的摇晃了一下坛身。正要将最后几滴美酒也风卷残云收拾干净,伸出舌尖,接到滴落的琼液时,忽然官轻痕松开了握在他手掌上的手,朝他伏过身来。
官轻痕长如绸缎的银白发,轻轻拂过雅同心脸颊,雅同心尚不及反应,那人水色薄唇已轻柔覆盖上他唇瓣。不容分说的,追逐着最后几滴美酒,探入他口腔。
酒香入鼻,雅同心手一松,空坛轰然落地。
清脆的瓷片碎裂声。
反客为主侵吻上来的官轻痕,动作生涩不得要领,像个拼命想证明自己实力的初出茅庐的小子,不依不饶的在雅同心唇齿间厮磨、缠咬、吮吸。雅同心短暂的大脑空白了一会,回过神后舌尖强势顶开官轻痕两片唇瓣,蛮横钻挤进去。
空无一物的双手果断揽上官轻痕腰肢,随即将人压倒在房前空旷的草地上,两人衣衫整洁的滚做一团。
仅仅是互相不甘示弱的追逐啃吻,舌与舌游龙戏凤般穿梭纠缠。
雅同心浑身热度都在急速飙升,也清晰感觉到身下人的体温同样不断攀高。
宛如入魔,雅同心不假思索的探手过去,微颤着就要解开官轻痕衣襟。
却给意想不到的推开了。官轻痕并没用上几分力气,却很坚决的推开了他。
那人拢齐半敞的衣领,依然躺在地上,长发凌乱铺散一地。仰面望着雅同心,眸子里的光亮是清醒的。
雅同心与他对视,辨不清他眼底似喜似嗔的神色,究竟是何含义。
“官……轻痕?”他喃喃,没什么把握的,轻唤那似乎突然改变主意的人的名字。
官轻痕低声道:“与你接触,仅仅是唇齿相依,竟……已能令我周身体温上扬,气血流通加速。区区一次采阳,后力如此强劲?夏离,你用何种蛊术,下到了我身上?”
第十七章
呼吸好像还停留在方才炽热的暧昧交缠里,雅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凝视官轻痕不闪不避、执拗寻求答案的双眸。
“这个问题,合该是夏离问官兄才对。”他对于他身体的渴求,超出了自己预料的程度。而敌我立场分明,既然未来终有一日要兵戎相见,他就不该对官轻痕有丝毫动心。
官轻痕抬起手臂,指尖轻轻划过雅同心面庞。他是真的困惑。对与雅同心稍许的接触便会体温急剧上升感到困惑。对雅同心方才那句话,同样难于理解。
他仿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手指从雅同心高挺的鼻梁,轻轻划到他唇瓣,在上面轻按了按。“我并未对你做过手脚。”
“夏离能够理解,会变成现今的局面,绝非出自官兄刻意。”雅同心道,“只不过,有些事会自然而然走到那一步,发生就发生,动心就动心了。确非人力可控。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人好像更迷惘了:“我不大明白你话中之意。”
雅同心笑笑,翻个身从地上爬起,朝犹仰躺在地上的官轻痕伸出手去:“不用介意。或许是有些醉了。夏离方才所说,自己也不甚理解。这样就好,维持目前你与我的处境。”
官轻痕接过他的手,一跃而起。这时才注意到他脚底有个小小包裹,鼓鼓囊囊塞了不少东西。“你有外出打算?”
“锦鲤交代了我一项任务,我想赶在今日拂晓前动身进行此事。”
好看的眉峰蹙起,锦鲤?他告诉过他自己闭关期间,教内事务继续交由他与赤尾青照拂,但并没提及要指派给雅同心什么任务。
“什么任务?”
雅同心看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如实以告。
官轻痕更紧的蹙起修眉。自莫谷教从外域迁入此谷中来,那处名为“夕断地”的凹陷地带,一直就被列为禁区。年年都有年轻气盛的教徒不顾教规警告,或成群结队或私自潜入,多年来无人全身而退。要么莫名死在该地,难觅尸首下落;要么中了奇怪的剧毒,气息奄奄的躺在谷口。
锦鲤将入教不过数日的雅同心派去夕断地,是暗中想试探他的实力,还是另有他图?
不论出自何种目的,违背他的意思,暗中下达此等危险指令,锦鲤显然是这几年给他放纵得忘了形,开始恃宠而骄了罢。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教主?
冷冷挑唇,等他“出关”,不管赤尾青如何挺身相护,这违背教令私自做主的罪名,锦鲤是受定了。
“那里是禁区,常人难越雷池。”官轻痕道,“包括教主在内,至今都没有人能从那里寻获有用信息。”
雅同心明显给勾起了更大的兴趣:“教主亦去过那处?”
深深看他一眼,从他发亮的眸子里看不到畏难,只有对未知的雀跃与热情。官轻痕心想,好生奇怪。这个中原男子,有着成年人的端庄外貌与稳重举止,心智却始终保留在孩童般的旺盛好奇。
或许就是这一点,才让他如此特别,精力和阳气远胜其余人一筹。叫他尝过一次,就有些食髓知味……?
“他三年前去过一次。”简单答道。
“是何结果?”
“侥幸逃回生天。足足养了两个月,才把身上各种混杂的毒素拔除干净。”这身银白几近透明的长发,便是当时从夕断地狼狈逃回后遗留的纪念。他闭关的日子,亲眼看着自己那原本如最深沉的夜色般清亮黑澈的满头青丝,顺着发根,一点点褪去颜色。仿佛给某种吞噬光亮的魔兽,将所有亮度与色彩,慢条斯理的吞入了不见天日的腹中。
尽管他素来不介意外貌形态,但适应这垂及足踝的长长银发,还是花了他不小的功夫。
“此后,教主颁发了更为严格的禁令,严禁未经允许,私自探入夕断林。我不曾听教主提及派遣你去夕断林的打算,应是锦鲤私自做主,未知居心。你大可置之不理。”
雅同心笑道:“锦鲤是四大护法之一,按理算是最接近教主的心腹了。你却一口断言自己更能领会教主的心思——看来,官兄与教主倒是过从甚密。”
官轻痕微滞一下,“我的地位,与护法又是不同。”
雅同心顺口问道:“那是怎样的地位?”
官轻痕没有回答。他不喜撒谎,但此刻也没有同雅同心开诚布公,说明自己真实身份的必要。
片刻的静谧笼罩了两人。
他既不说,雅同心也没有追问下去。
在雅同心看来,官轻痕不是那种刻意隐瞒之人,不坦诚在教中的地位,大抵是觉得真实身份与两人间的交契关系不大。官轻痕或许会担忧他这种初入教中的懵懂新手,倘若给告知与教中举重若轻的人物贸然有了奇异的关系,兴许会因诚惶诚恐而刻意疏远彼此的距离。
虽然雅同心丝毫不在意身份差异,但有过前车之鉴,看柳从眉与皇兄雅重月,就因为这种身份鸿沟而彼此折磨了许多年月,官轻痕会不会顾忌这些也未可知。
再说,他隐瞒官轻痕的,又何止区区一个教内身份这么单纯。
倘若可以,他亦宁可一直隐瞒真实来历下去。
沉默片刻,官轻痕又绕回方才的话题:“你留在此处即可。”
雅同心抬手,挑起他鬓边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银发,温柔道:“即便不是出自教主谕令,我也想去尝试一番。”
他突如其来的举止,颊边感受到的指尖柔和,让官轻痕身子微微一颤。偏过头,眸露不解:“为何?”
“诚心入教,今后共荣同辱,竭诚奉献心力。”雅同心低笑,“入教誓词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夏离想多涉及一些教务,不愿无所事事,在此虚耗度日。”
“有死于非命的风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能立得奇功,或许可以得到教主破格接见,在更大空间展露才华,赢得赏识。官兄引我入教的目的,应当也是希望我能早日出人头地吧?”轻触着脸颊的指尖修长有力,碰触的每一点,都在官轻痕脸颊染上星星绯色。雅同心着迷的欣赏着那人不自知流露出的羞窘,叹气道:“况且……不论你有无意识到,夏离出自私心,确想借由了解莫谷,更多了解身处其中的你一些。”
官轻痕微微缩起了脖颈,似乎想逃开雅同心的轻触,又有几分犹豫不舍。
——很奇怪。
他想。
症状行进得更诡谲了。
用不着唇齿相交,甚至用不着依偎拥抱。
单单指尖蜻蜓点水般自颊边一划而过,就引起他内心深处一股仿佛夏日雷鸣般的轰然震动。不是蛊,不是毒,那末,是什么?
看看天边月盘渐渐敛去光华,估摸着拂晓时分已近。雅同心收回了手,俯身提起地面小小包裹。
“我陪你去。”官轻痕看着他,慢慢说道。
第十八章
镶有“夕断地”三字的界碑,警戒意味分明的立在山谷东北角上。官轻痕停了步,朝身后紧跟着的雅同心看了一眼:“从此处进入,便是夕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