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新年,假期刚一结束叶逢春就开始上班,并且还有越来越忙碌的趋势。
叶攸同的寒假社团活动有时候是全天,有时候只是安排在下午,可为了能够跟父亲同路,他每次都在早上起来,就算一个人呆在
校报编辑部里枯坐或整理资料也无所谓。
今天又是独自一人先到,打开电脑他开始处理一些资料。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他觉得十分奇怪——这个时间
,应该不会来人才对。匆匆走过去拉开门,他呆住了。
门外是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他的大姑姑叶迎夏。
“姑姑,你……”她怎么会来这里?
“抱歉,打扰你做事,我刚去家里找你,他们说你来了学校。”叶迎夏望着眼前纤细无害的少年,不明白这个小孩怎么就能掀起
如此风浪,难道真是大哥前世欠了他的?!
“没事,我不忙的……姑姑你请坐。我去给你倒水,这里没有茶,不好意思……”直觉让叶攸同感觉来者不善,他几乎手忙脚乱
。
“不必了。”果然叶迎夏省去了一切客套,单刀直入地说出她此行的目的,“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请你下学期申请在学校住
读,以后没事不要再回叶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叶迎夏瞪着眼前的孩子,满含深意的目光十分犀利。
“姑姑,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提出这种要求,叶攸同目瞪口呆,心中慢慢升起莫名的恐惧,“为什么突然……我不
能……”他不想离开爸爸啊!
“混账东西!”叶迎夏见他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憋在心中好些日子的怒气陡然间爆发,忍不住伸手给了侄儿一个响亮的耳光,
“难道你还打算呆在家里继续勾引你爸爸吗?你是不是疯了?”
听到姑姑这么说,叶攸同的脑袋里如同爆炸了一般,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几乎吓傻了。姑姑她在说什么?什么勾引……
“不要告诉我你不记得。”叶迎夏冷冷地瞧着他魂飞天外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愈加怒气勃发,“那天我全都看到了,你说生病
缠着他在床上接吻。哼,还挺能装……如果我当时叫出来,你还要不要你爸爸做人?你要让人指着他的鼻子骂禽兽不如吗?”女
人毫不顾忌地越说越冒火,声音也越发尖利。
当时她有急事要联系哥哥,却发现他没有去上班电话也不接,匆匆赶到家里用人说孩子病了叶先生在他房间里照顾。她当时没有
多想就直接上了楼,根本没料到会看到那么不堪的一幕。下意识关上门之后,她在门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再度冲进去将那个不
知羞耻的侄子痛打一顿,可最终还是顾忌大哥的尊严和脸面而没有这么做,只是嘱咐人不要告诉大哥她来过,回去后一直在想着
要怎么办。
一直将兄长视为严父和奋斗的目标,叶迎夏根本就没想过要当面挑战叶逢春。不管于公于私,这么直接对他发难都是非常不理智
的行为,而且出于兄妹之间护短的心理,她也不愿意去指责大哥私德有亏。所以想了又想,她最终还是决定从侄儿这边下手——
如果不是这个成天阴阳怪气的孩子不要脸去勾引,她压根不信她那个一贯孤高自律的大哥会主动和他做出这样变态逆伦的事。对
了,这孩子的亲妈原本就是当年大哥和妈妈置气胡来的那段时间结下的露水姻缘,果然不是什么好胚子——他甚至在大年初一大
家都在的时候还不忘和大哥眉来眼去!
“姑姑!”
孩子颤抖着双唇发出一声悲鸣,对着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此刻叶攸同才知道那些记忆真切的吻和爱抚都是真的——爸爸真的亲
过他,摸过他……可是那怎么行?!一丝丝的甜蜜敌不过那难以承受的千钧痛苦,姑姑的话一点也没错……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他不能把那么完美的父亲变成姑姑所说的这么不堪,“是我错了,和爸爸没有一点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不要去问他,我
会离开他,我会搬到学校来住,你不要去问他……”
“你知道错了就好。”叶迎夏看着脸色惨白濒临崩溃的侄儿,发现他还知道廉耻,这才脸色稍霁,“你爸爸今后的道德名声,都
要看你怎么做了,不用我再教你吧?”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她要趁着事情还没有不可收拾的时候先解决掉
一个。哥哥是个成熟现实的大人,日子久了心思也就淡了。
第二十八章
“这是什么?”叶逢春愕然地拿着那份住读申请,浓眉微蹙。这孩子怎么了?竟然拿这样一份莫名其妙的东西要他签字。
“从这个学期开始,我想住在学校里。”叶攸同低着头小声地说,根本不敢看父亲的眼睛。每当想起那天姑姑声色俱厉的话,内
心充满了负罪感的少年就感觉要喘不过气。他记得后来姑姑还说,原本以前不觉得你像叶家人,现在我倒真希望你不是叶家人了
。
叶攸同不知道姑姑说这句话的确切含义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亲近父亲。好不容易两个人的关系终于走得近
了一些,都是自己不切实际地想要获得更多,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被爸爸呵护宠爱的时光幸福快乐得像是一场梦,梦醒之
后剩下锥心般的痛楚大概就是上天对他贪心的惩罚。
“为什么要住学校?家里不好么。”叶逢春迟迟不肯动笔——这孩子一看就有问题,否则怎么会突然要搬到学校去住?他明明记
得当时自己给他找寄宿学校,孩子反抗得那么激烈。
“我想尝试自己独立生活,以后如果考了外地的大学,也好……”下颔突然被抬起,嘴里毫无底气的话在接触到父亲锐利的眼神
之后自动消失。
“同同,说实话。”父亲单手捏着孩子的下巴,眼睛微微眯起。见他期期艾艾地根本说不出像样的理由,而离开的态度却又坚决
得让人生气,一贯很有耐心的叶逢春此刻也忍不住心浮气躁——他还打算考外地的大学?这小东西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说的是实话,爸爸你不要再问了……”无法逼视父亲的眼睛,叶攸同想转开头,却被牢牢制住,“我、我想住在学校里,你
答应我吧。”从头到尾全部都是违心的话,少年觉得自己再这么说下去大概会疯掉,他只得苦苦哀求父亲。
看见孩子眼睛里满是欲说还休的复杂情绪,不知为何叶逢春的一颗心像是针扎一样细细疼痛起来,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这孩
子想要离开他了,甚至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难道是他害怕了吗?毕竟他才十六岁……碰到这种事情,就连自己这个年近不惑的
人,也没有应对的把握和勇气。
这是叶逢春能够想到的唯一合理的答案。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同意的字样。
“连你也要离开我了吗?”将申请表格递给孩子,叶逢春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爸爸怎么办?”男人好像是在
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孩子说过要永远陪着他,言犹在耳,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虽然叶逢春从未相信这样的孩子话,可是
这转变未免也来得太快太突然。
“爸爸!”叶攸同小声叫出来,蓦地里一阵心痛难忍——自己若是一走,这栋大大的房子里就只有爸爸一个人了,以后谁来照顾
他爱护他,陪他工作休息、说话解闷……他尝过那种滋味,没有人的大宅就仿佛一个冰冷的坟墓。
他根本不想离开,可是却没有选择。
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叶逢春挥了挥手,打发儿子出去——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再在孩子面前说出更多软弱的话来。知
道父亲因为自己的要求心情不快,叶攸同拿着那张分隔了他们父子的薄纸,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离开了他的书房。
******
新学期开始之后,叶攸同终于搬进了学生宿舍。搬家之前叶逢春还特地空出半天时间来,亲自帮孩子整理东西并且负责送到学校
。
“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给爸爸,要是住不惯就赶快回家,知道吗?”毕竟还是舍不得,叶逢春再三嘱咐孩子,“学习抓紧就行了
,用不着拼命。”
面对父亲一如既往的关爱,叶攸同按捺住满腹的酸楚一一答应,还没有离开家他就已经开始想爸爸了。
新的环境说实话的确让他很不习惯。除了在父亲的怀里之外,他一向浅眠、认床,晚上根本睡不着,而且他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突然和很多人住在一起,有时候他连该说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同住的都是相处了半年以上的同班同学,省去了不少麻烦。
每天早上醒来叶攸同想的就是爸爸是不是又在听音乐,晚上就在想爸爸一定是在消夜,如此循环不停。刻骨的相思让叶攸同吃不
下睡不好,还要打叠精神学习,没几天就憔悴了不少。
“喂,你怎么会突然想搬到学校里来的?”司蔻蔻对于这个问题非常好奇,因为她知道同桌是个十足的恋父狂,突然舍得丢下他
的宝贝爹地不管实在没有道理,“你家父皇不要你了?”她笑着说道。
“你别乱说。”叶攸同微微皱眉,原本愁悒的面容显得愈加黯淡,一双眼睛根本没有焦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喂,你爸爸来看你了!”司蔻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什么!”叶攸同听了她的话跳了起来,差点掀翻了桌子。怎么会……
“BINGO!终于找到开关!”恶作剧成功,司蔻蔻拊掌大笑,发觉被耍的叶攸同顿时又没了声气,颓然坐回了椅子。
“嗯,叶攸同。”突然司蔻蔻正经地叫了他一声。
“什么事?”少年勉强应了一声,仍旧不甚关心。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女孩的声音突然变轻,甚至带着一丝惘然,“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也得不到他。你大概知道这是什么心情
,对不对?”
“司蔻蔻,你……”叶攸同望着眼前这个娇小慧黠的女孩,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否认和承认都不合适。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
“噗哧。”女孩突然爆笑出声,“喂,我对我家里的男性长辈一律没有想法,你可别想歪了!”
“你、你别开玩笑。”被吓得不轻,叶攸同终于收敛好心神正色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一颗心七上八下。
“我说喜欢上一个人,是真的。”司蔻蔻抿了抿嘴,“不过我一发现喜欢他就知道自己失恋了,他不可能属于我。那天晚上我很
绝望,哭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决定忘掉他。”女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很不在乎,不过敏感的叶攸同知道,她这次一定不是在
开玩笑。
想不到一向嘻嘻哈哈仿佛不知人间愁苦的司蔻蔻心里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细腻感情,非常佩服这个女孩的坚强和豪爽,可是叶攸
同知道自己办不到。要他忘记叶逢春,除非再世为人喝了孟婆汤。
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末,叶逢春以为孩子怎么也会回家来看看。怕儿子在家里等,他还刻意早早下班,可等到晚上别说孩子,连一
通电话都没有。忍不住打电话给他,那小混蛋竟然说马上要去晚自习,周末也有活动不能回家。那冷淡的口气仿佛跟他说话的人
不是父亲,而是某个不相干的路人甲!
叶逢春又惊讶又伤心,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突然间变得如此绝情寡恩。不过他性格沉静很少当面发火,而且越是生气越
不表现在外,只是肚子里暗暗揣着一把火自我折磨,不停地想着孩子是不是怕了,是不是变了心,是不是打算要放弃自己。
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星期,到了周五晚上那孩子还是没有一点想回家的意思,叶逢春觉得自己快要愤怒了。如果这种时候还要他主
动打电话过去求儿子回来,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犯贱,他的骄傲和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
可是将近半个月看不到那孩子,父亲的一颗心空落落的仿佛无所依傍——那个世界上最爱他,最信任他,最依赖他的人不在身边
……他觉得自己又变回到当初那具会呼吸的僵尸。像是和谁赌气似的,最近叶逢春拼命工作一直到深夜,只有这种方法能暂时让
他忘记被儿子抛弃的事实。
寂静的夜晚里手机突然响起,男人立刻抬起头——那分明是儿子专属的铃声。
等了半个月才第一次接到孩子的电话,叶逢春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愤怒多一点。不想显得太过期待,他故意慢吞吞地执起手机按
下接听键,正准备对儿子的冷漠还以颜色,却愕然地听到一个陌生男孩有些焦急的声音:“喂?请问是叶叔叔吗?”
一阵彻头彻尾的失望,让男人不得不深呼吸了一下才控制住快要迸发的怒火,“我是叶逢春,请问你哪位。”突然他紧张起来—
—同同的手机怎么会在陌生人的手里?
“我是叶攸同的室友,他生病了,我们已经把他送进医院,您是不是来医院看看他……”男孩似乎对叶逢春有什么顾忌,话说得
相当委婉。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叶逢春几乎要捏碎手机。那个傻孩子,那个小混蛋!明明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为什么还要坚持离
开家?难道就那么想看到爸爸为他牵挂忧心吗?
匆匆赶到医院之后,叶逢春先帮送儿子来医院的同学们叫了辆出租车让他们回去休息,然后才去向急诊的大夫咨询孩子的病情。
叶攸同得的是神经性胃炎,疼痛和呕吐的症状都很严重,医生推断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和精神忧郁紧张而导致的。可能因为胃口不
好,孩子还有一点点营养不良的兆头。刚才已经给他用过药,症状都大概控制住了,需要留在医院观察上一个晚上。
叶逢春此刻不知道究竟是应该把那孩子拎起来揍一顿还是紧紧抱在怀里,可是来到病床前看到孩子苍白消瘦的脸,他突然什么怒
气也没了。
此刻叶攸同已经醒来,在看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半个月没有见面已经让他相思欲狂,只
要再多看爸爸一眼,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同同,睁开眼睛,爸爸知道你没睡。”看着那薄薄的眼皮不断跳动,却迟迟不愿意睁眼看自己,叶逢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这孩子最近果然是不对劲。
伪装被轻易地拆穿,完全不擅长演戏的叶攸同根本没办法违逆父亲意愿。微微睁开双眼,在看清楚父亲的脸时他却大吃了一惊,
忍不住小声叫出来:“爸爸,你瘦了……”
才两周不见,他的眼眶更深了些,双颊也不如之前丰润,大概是半夜匆匆赶来,下巴上带着淡淡的一圈青色胡茬,看起来孤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