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一口气时走时停地走了近一公里,尽头遥遥无期,元明清到极限了,气若游丝地劝:“你一个人逃吧,我躲着,不一定会被找到……”
李无敌没听进去,侧耳聆听远方,问:“那边有声音!好像是开车的声音!听到没有?”
元明清靠在一边左摇右晃,疼得面无人色,几乎七窍失效,耳边嗡嗡作响,拳头握得死紧,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没。”
“你在这等等我,我过去看看!”李无敌松开他,行动方便多了,灵巧地拐过几道缝隙,眼前豁然开朗,惊喜交加地看到一辆开动的吊车和两个工人!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振奋了!李无敌跳起来大弧度挥挥手,张嘴喊了一声,但嗓音暗哑,只发出难听的空音,转瞬就被吊车开动的噪杂声压下去了。清清嗓子,李无敌深吸一口气,积攒了浑身力气再接再厉,嘴刚张开,后面蓦然伸出一只手,捂紧他的嘴拖进了黑暗中。
91、噩梦重来
李无敌喊不出声音,在偷袭者怀中乱蹬两腿,凭着仅存的求生意识往后狂挠,揪住对方的头发恨不得连头皮一起撕下来,后面那人吃痛,控制不住他,索性倾身向前一倒,把他压在身下,出言低斥:“要死啊!是我!”
李无敌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神经全瘫痪了,松开手,“唔”地一扁嘴,“你才要死!一声不吭的吓我!”
“刚才太紧张,来不及和你多解释。”元明清翻翻白眼,用手撑在地上挪了挪,“先别喊那些司机,看看情况再说。”
两个人藏身于一个四处破洞的集装箱里,李无敌贴在一处裂缝往外窥视,“我看到黄毛了,他在吊车下和司机说话!”
“说什么?”
“听不到,吊车太吵……”
正搞不清状况,吊车熄了火,黄毛的声音清晰起来:“你们今天还上班?”
“没办法,经理叫我们加班把集装箱整理一下,一开年靠马路那块地皮挖地基,要盖新厂楼!”一个中年男人问:“你们不是辞职了吗?怎么还在厂子里?”
“哈,哈,有些东西没带走。”拉碴胡给身边两个工人分烟,不自然地笑了两声,“大力,下来抽支烟?”
另一个年轻点的男人说:“不了不了,赶紧干完活回去!”
“他们认识。”元明清苦闷得无以复加,“肉兔兔,你过来,轻点,别发出声音。”
李无敌蹑手蹑脚走回他身边,噤若寒蝉地缩在一起,咬着他的耳朵问:“怎么办?”
外头,拉碴胡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两个陌生人?”
“没!什么人?”
“两个王八蛋欠我钱,今天约我到厂子来还我,结果他俩狗养的不但没带钱,还抢走我的钱!我打不过他们,老三临时赶过来帮我,可惜他们跑了……”黄毛给人泼脏水无比流畅,连气也不带喘的。
拉碴胡附和:“是啊是啊!他妈的!你们有看到陌生人马上给我打电话,别听他们的,他们就是俩骗子!”
那几个司机应承不迭:“没问题!没问题!”
吊车重新开动,集装箱里的两个人在轰鸣的噪音中无言对望,李无敌握紧元明清的手,借着裂缝外的光线,看到他的手掌上都是血,“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距离吊车太近了,拖动集装箱的声音震耳欲聋,一句话都听不清,不过元明清看着对方的口型便了然,只比一个噤声的手势,再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掌心是忍痛握拳时刺破的,并不碍事。
李无敌张张嘴,还想说话,集装箱轰隆一声剧烈震荡,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侧可容人进出的裂缝不见了,箱中刷地暗下来。
“怎么了?”巨大震动左右撞击集装箱,李无敌稳不下身,顾不上控制音量了,大喊:“明清——”
上方哐当压下一个重物,长年累月堆积的灰尘沙土从顶上的裂缝倾倒而下,元明清俯身摁住李无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他们身处的集装箱被前后左右地堵死了!
巨响和震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逐渐由近而远,看样子工人把周遭的集装箱整理好了,撤到周边去收拾些遗漏下的。上百个残破不堪的集装箱堆积在一处,是一座铜墙铁壁的五指山,别说人出不去,连声音都传不远,任由李无敌怎么拍打,怎么喊得喉头泛血,也无济于事。
头顶上漏下一寸晃眼的光线,逐渐化为柔和的冷光,又模糊而昏黄地泯灭,最后天黑了,只剩朦胧的天光,在集装箱里,只能看到对方的人形,看不清眉眼。
不知不觉,周遭一片寂静。
“这么办啊?”李无敌肚子饿的咕噜噜乱叫。
“等明天工人上班……”元明清说了一半,卡壳住了——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摇若虚的警笛声,正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一支烟花拖着尖锐的呼号窜上天际,在墨黑中绽放。
元明清和李无敌不约而同抬头张望,天顶的裂缝为他们截出一簇喜庆的火光。
这一晚是大年三十,明天之后,是长达一个礼拜的年假!
刑侦三队上下警员都没回家吃上年夜饭,那光头死不招供,幸而队长行事果断,根据档案推断他的行动范围、调查手机里所有通话记录、根据车辆行驶的录像沿途排查,迅速锁定藏匿人质的地点,在傍晚时包围厂楼,搜了个底朝天,可惜没有抓到共犯,也没有找到人质。
李家的人哭天抹地赶来报警,李金碧万万没有想到闹剧成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别说是八百万赎金,就是八千万她也会掏出来的!罗莫声脸色铁青,做笔录时就坐在贝乐身侧,他没有心情解释误会,一五一十地对警察说出实情,说到李无敌打电话求助时,当场掉下眼泪。
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惊了娱乐圈,警局外围的记者人山人海,镁光灯快将门卫大叔的眼睛闪瞎了!
江兆唯躲到宠物店里留宿一晚,是他报的警,若找回元明清也就罢了,可事与愿违,他没胆量见贝乐,只恨不能以死赎罪。
度秒如年的一夜,没人睡的着,凌晨三点多,冯趣开车载贝乐回到国王坛,路过宠物店,见小俞牵着条大狗在门口溜达,像是等消息,便停下车来,沉声说:“没有任何进展,情况很糟糕。”
“怎么这么说?”
“这个绑匪是通缉犯,五、六年前在北方也干过一票,收了赎金照样灭口,当年的同伙全被抓住了,漏掉他一个,这次他还有两个帮凶……明清……可能凶多吉少。”
“贝乐,别往坏处想,”小俞拍了拍贝乐的肩膀,安慰道:“明清是那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
贝乐的胳膊肘支在车窗下,手掌横捂着脸,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早间新闻,钢琴天才和同性友人遭绑架的消息上了头条,电视台和各大新闻媒体大肆报导警方办案的进程,一些好事八卦的媒体不忘添油加醋地丰富这段同性绯闻,彻底曝光了元明清的一切,此外,煞有介事地推测才华横溢的斯洛普?李受到长辈粗暴阻扰,娱乐公司封杀雪藏,明星好友XX、YY、ZZ等人的歧视冷漠,被迫住在逼仄的贫民区,才招致绑匪。
制作出来的系列节目,将这对苦命鸳鸯渲染得无比悲情,堪比一部豪门恩怨背景之下同生共死的爱情大片,惹哭无数善良但无知的观众,创下收视高峰。
只半天时间,钢琴天才的粉丝们在娱乐公司门口闹了起来,哭的哭嚎的嚎,好不热闹;不少明星大腕等公众人物也都在镜头前表达了关心和关注;娱乐公司的总裁则怒责某些媒体没有公德心,表明公司没有采取过任何打压政策,将来也不会,并积极与警方合作营救斯洛普?李。
中午一点多光头招供了。
那三队队长是个心狠手辣的野蛮人,下属在他手上况且没人权,更别提嫌疑犯!不给吃喝,而自己与同事轮番上阵,在光头面前吃香喝辣,整个拘留室飘溢各色菜香不间断;这也就罢了,还锁住光头的手脚,用灯照脸,撑开眼皮,不让合眼一分钟。
光头撑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崩溃了,供出两个共犯的线索和藏匿人质的具体地点。
再一次确认藏匿地点就在旧厂楼,队长当机立断,向上级打报告通缉逃犯,抽出人手和搜救犬赶往旧厂楼,经过第二轮的掘地三尺,仍然一无所获。
警方内部心照不宣:两个潜逃的逃犯除非脑子被猪踢了,否则不可能携带另外两个大男人,实在太累赘。如果放了人质,那么人质回家还来不及,怎么会失踪?失踪十之八九,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灭口了。
估计个把月后,尸体就会在江边出现。警方的人心里如此想,不愿对受害者家属公布,他们知道这对家属来说是多么残酷的打击。
荒地上几百个集装箱离厂楼有好一段距离,庞大而安静地巍然矗立,看到的人很多,但谁没往心里去。
有个小警察动了动心思,牵着搜救犬过去溜达一圈,很快放弃了。周边的几个集装箱间的缝隙勉强能走动,再往里,是上百米堆垒严实的巨型积木构造,搜救犬都进不去,人怎么会藏在里面?。
挨过了一夜,挨过了一天,黑夜又将降临,元明清仰头望着天顶的缝隙,一望望了几个小时,面目沉静。
那几年,他常做一个噩梦,回到那个废矿坑,周遭什么都没有,贝乐躺在他的膝盖上,瘦得脱了形,可嘴巴紧紧抿着,对他摇头。
李无敌饿了一天一夜,万分怀念在铁皮屋里吃的泡面,“早知道我把那口面汤也喝了。”
“睡觉吧,睡着就不饿了。”元明清不是铁人,他也饿,也渴,受的伤更重,但除了自欺欺人,他别无选择,总不能说他不知道要困多久、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获救!
“你还疼不疼?”李无敌躺在他身边,脑袋轻轻耷在他肩上,搂住他的腰,是相依为命的姿态。
“不疼。”这句倒不是骗人,静止不动地休息,伤不那么疼得无法忍受,或者是疼麻木了。
李无敌佝偻着腰,“我胃痛。”
元明清没有体力,也没有心情去心疼他,“你不是还绝食过吗?应该很有经验。”
“有营养液呢,我弟还偷塞糖给我吃……”
元明清脑中电光火石,陡然想起来什么,撑起身子坐起来,往外套口袋里一掏——空的!
李无敌搞不懂他怎么了,疑道:“你干什么?”
元明清不甘心,手指在口袋里一寸一寸地捻摸,心花怒放地摸到了一个洞!糖从口袋里的洞滑到了外套的夹层里,他用两根手指穿过破洞,歪肩扭背地往里摸,总算摸到了糖果!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六颗!
李无敌追问:“明清?你到底干什么呀?”
“没什么……”元明清攥紧六颗糖果,软绵绵地躺回去,说话不自觉地结巴:“有只虫在我身上爬……我,我把它抓掉了……”
92、生不见人
睁开眼,天泛亮了,微弱的冷光给集装箱内罩上一层朦胧的白纱,他眼前错影,恍惚看到当年荒芜的废弃矿坑。
头几天,他很饿,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饿,这辈子从没体验过,四肢百骸都僵化了,唯独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吃。树根、杂草、昆虫乃至土里能刨到的虫卵,不管什么都往嘴里塞;后来,饥饿感消失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腕在三、四天之内瘦成了皮包骨头,他把手掌搭在贝乐的喉间感应对方的呼吸,茫然地遥望日出日落,抓不住自己的灵魂,连手指也动弹不了……
李无敌捧着一块发了霉的缺角面包,拍拍他的脑袋,像在拍打一个短路了的小电器,“明清!我在角落找到了一个面包!”
这一拍完全拍醒了元明清,他勉力坐起来,拿过面包,定定神,看清那缺角是老鼠啃过的痕迹,“不能吃,可能沾了药,毒老鼠的……”一扬手把面包抛回角落,他揣进口袋里,捏住一颗糖。
“可我很饿!明清!我很饿!”李无敌的脸有些浮肿,混着血渍,狼狈且丑陋。
“那你就吃吧,当场毒死你,咳咳……”元明清弯下腰咳嗽,没有拿出糖给李无敌。
李无敌舔舔干涩的嘴唇,有气无力地给他拍背,“这样下去肯定会饿死的,怎么办啊?”
“咳咳咳咳咳……”元明清一咳起来没完没了,每咳一声都担心咳断了肋骨,向前倾了倾,抵住李无敌的肩窝,他闷声又咳了许久,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要死也是我先死。”
李无敌听了,张嘴就要哭,发出一句呜咽,马上硬生生收回来,强忍住悲恸,用脸侧磨蹭他的耳朵,乖顺地打起精神安慰他:“那我不问了,明清,你不要有事!”
元明清扭过头吻吻对方,又把手伸进口袋里——有六颗糖可以多活几天,分出去的不是糖,是命!死不可怕,尤其在冲动和激情之下,死不过是一闭眼的事,来不及多思考,可事后想想,有多后怕?谁愿意死?谁不怕死?坐在黑暗中,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全神贯注地去一缕缕、细致理性地剖析死亡,谁能淡定洒脱?那种无望地倒数死亡的日子,他承受过,此时此刻,记忆犹新,比谁都了解那多恐怖。
爱再重要,也不值拿命去换!命都没有了,何谈爱?
经过一番的肝肠寸断的挣扎,他狠下心,抛掉负罪感,决定不分出糖。
愁云惨雾的大年初一,冯趣来到宠物店,还钱给小俞,谈了谈警方那边聊胜于无的进度。另外,他亲昵地揪揪江兆唯的耳朵,说:“你做的很对,不能信绑匪,就算交了钱恐怕也是这么个状况。”
贝乐几夜没合眼,江兆唯也有几晚没睡,蓬头垢面地坐在一堆上蹦下跳的小猫中间,他垂下脑袋看向惨白的手指,“贝乐是不是特别恨我?”
冯趣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说:“等明清回来了,你再回去吧。”
“冯趣哥,对不起……”江兆唯语无伦次地辩解:“是我害了明清,但我真的是担心他出事,才,才报警的,你能不能替我,和贝乐说说,我真的……我真的没恶意。”
冯趣揽过他,用力搂了一把,“傻小子,别这么想,谁都知道你没恶意,贝乐能理解的。”
“他有说能理解吗?他有没有问起过我?”江兆唯目光殷切,若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哪怕是骗人的,也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他……他心里别提多痛苦了,大家心情都……都很操蛋,除了明清的事,哪有心情提别的?”出事后贝乐一直沉默寡言,冯趣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江兆唯的眼神黯淡下来,“对不起。”
小俞顺毛安抚他,“你乖乖在我这呆几天。”
冯趣咕咚咕咚灌下两口水,拎起包,向小俞告辞,“我去把钱还掉。”
江兆唯尾随他走了出去,站在车门边,斟酌着言辞问:“冯趣哥,我知道现在问这些很不合时宜……可真的很好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甩贝乐?”
“他没认真。”
“那为什么会甩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