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敛尘自打进了城门,锁紧的眉就没展平过。他这一路上和游麟都相安无事,到了这会儿,好似又要发难了。果不其然,他攥住了迈脚就往里走的游麟,带到墙隅才肯放手。“想活命,即刻回京!”夜敛尘说的简短利落。这些天,他似乎有些变了。
具体夜敛尘什么变了,游麟也说不出,他明明做的都是要将夜敛尘束缚在身边的事,但夜敛尘反而越来越不可捉摸了。这种不可捉摸,并非城府心机。而是……夜敛尘自己也不能捉摸自己的想法。游麟扫了一眼熙攘喧嚣的街道,金陵虽地处美景如画的江南,却不知为何,连甍的楼阁、相争的檐牙,再美也有种萧杀之气。极美的事物,却暗藏杀机,似乎挺可怕——是这座城池让夜敛尘感到不安?
“怎么了敛尘~?”游麟隐隐觉到对方的担忧,一笑安抚道:“这不还没到你们那飘忽山庄的老巢么~说起来,这刺客山庄的名儿挺有意思。不知藏于哪座名山云深处?”
“到了。”夜敛尘脸色很沉重。
游麟愣了一回,再次环顾四周。这儿是金陵城不错,他们身后是高墙瓮城,前方是大道通衢,左右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但夜敛尘说到了,那么就是到了。夜敛尘是个较真的人。
“难道……飘忽山庄……”游麟有了不好的预感。
夜敛尘直言不讳:“山即是陵。庄,你看不见,只因在其中。”
夜隐帮经营的妓院赌坊,游麟之前已遇上两家。而其驿站之多远远超过官驿侯馆。他对夜隐帮势力雄厚的程度,还是挺有准备的。但他万没料到,所谓的飘忽山庄,会是整整一座前朝故都、此朝盛府,金陵!
“……难怪叫飘忽山庄~草木皆兵,上至官吏下至庶民,都是刺客么~?”游麟看看街上攒动的众生相,再望望三十六丈高的城墙,还真觉得自个此趟有来无回了。
他很是困惑,夜隐帮究竟是怎样的帮派?他父皇有京城,夜无影有金陵;他父皇有各路官驿,夜无影有各路私驿;他父皇有各地官府,夜无影有各地据点。他父皇有大把禁军,夜无影有无数刺客……这分明就是分庭抗礼,拥兵自重……
游麟蓦地发觉,斯无邪、四煞神教有多危险都摆在明面上,有把柄可拿。而夜无影则相反,无声无息就鲸吞了他半壁江山。这才是最危险的人。这种帮派,根本不可能剿灭。他怔怔看着金陵满街的平常百姓,头一次深深体会到,丹墀上那个塑金雕龙位置、轩陛那几步台阶,非常人能及。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老不高兴了。”游麟抬眼看着夜敛尘。
夜敛尘本以为游麟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神色稍改,却是这番说辞。
游麟笑得无所畏惧:“因为,我们都是无处可逃之人。”一瞬的笑意,并不绚烂,却要似将前朝朱楼、败寇王气湮灭。迅速适应了想象和现实落差之后,他又有了调戏夜敛尘的心情:“以往在京城在泉城,我心里有数,不算冒险。所以,你不觉得我真心,事到如今就要我逃走。我说过了,你想我做的,我偏不做~你不信任我,你心里别扭着。如今敛尘你可以看好了,这儿是你们的地头。拜见岳父老爷子这条路,我每一步,为你而走~”
……这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榜样。
“棺材,我要乌木的~”游麟似乎瞧穿了夜敛尘的心情,丢下一句话信步融入了人群之中。
夜敛尘神情复杂地瞧着那已凑到街边小摊上的背影,以前他以为那人只是个聪明淘气的小太监,后来证明那人是位玩人丧德不务正业的纨绔皇子,如今,他在慢慢地敞开心扉,接受真实而复杂的游麟。
第三十章:遇强则强
游麟本以为,自个傍着夜隐帮少帮主,在夜隐帮的地头招摇过市,东道主一定会有所行动。然而这几天住在客栈,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别说夜无影,他连个一般的刺客都没见着。人的警惕心就好像青蛙一样,直径搁滚烫的水里一蹦三尺高,若放温水里慢慢烧煮,渐渐的就感觉不到危险了。贪图安逸悠闲的游麟更是如此,一两天相安无事,就彻底放松下来以平常心看待金陵——再怎么邪乎玄乎,也是人过日子的地方嘛。
住客栈的时候,游麟坚持要和夜敛尘一间房。一来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人睡,二来他可不想哪天起来夜敛尘不知所踪。夜敛尘也是个好相与的,掌柜盯着他,他便点头。掌柜二话不说拨了天字号最好的厢房给两人,既未问两人从何处而来做什么的,也绝口不提房钱的事。
游麟对这做赔本生意的客栈很是满意,饭菜好吃,洗澡水很热,被褥很软。前两晚睡得死沉养足了精神,到第三天夜里,他便不安分起来了。
闲,实在是闲。饱暖思淫欲,加之夜敛尘睡在身边,正血气方刚年纪的他如何不辗转反侧。他惦记着夜敛尘的身体,惦记着夜敛尘身体里的毒性,照饕餮和旱魃的说法,重阳掌乃是十种催情助欲的毒物调合而成,打入经脉就算是武林中排得上号的高手也扛不住。游麟老早就挨了一掌,他武功深厚去莠取益,只当是健胃开脾。可夜敛尘不同……夜敛尘禁欲多年,在四煞神教时因重阳掌的药性和他做了一回,就再也没做过……
游麟忍不住想,夜敛尘中的那绝尘草之毒是否真的好了,怎没见有那方面需求的。游麟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情动难捱,就一定要以己度人让对方也不好过。于是乎一个翻身,有意无意将膝盖搁在夜敛尘大腿上,小幅度磨来蹭去。这不动倒好,一动腹下那物抵着夜敛尘的腿侧,弄得他自己口干舌燥浑身都热了起来。摸的着,吃不着,摸的着,吃不着,摸的着,吃不着……
夜敛尘呼吸绵长均匀,似睡得深沉。游麟托着脸郁闷至极地看了夜敛尘半晌。那双阴沉踔厉的凤眼一旦阖上,夜敛尘轮廓分明的五官在黯淡的天光里显得稳重而不容侵犯。虽算不得帝王之相,却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面相。这种冷俊威严的面相越是不容侵犯,越是撩拨得人心痒痒。越是心痒痒,就越想往他怀里蹭着撒欢。
游麟按捺不住,手掌贴着夜敛尘微微起伏的腰身,慢慢往亵裤里挤进去。好不容易握住那半软半硬的东西时,他手心都出了层薄汗。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在炽盛的欲火烧得腰腹发麻时,他心里却弥漫着一股爱惜之情,对夜敛尘,生怕手上一用力就弄疼了对方,又觉得这样握着就十分美好满足。即便自己底下早已胀硬发痛,忍得腿根都绷紧隐颤,也好似无所谓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继而将他拂开。没有任何语言,也无须多余的暗示。片刻怔忪缄默后,翻至他身上的人将他紧紧压住,昏天暗地一个吻,从冷静地确认到霸道地啃咬……仅仅是一个有力的吻,就差点让他丢盔弃甲。爱抚的手自后颈揉至尾骨,他便抬腰仍对方剥下他的亵裤,那手滑至前方攥住他炙热涨硬的欲望揉搓,粗糙的剑茧扎入脆弱的表皮,忽轻忽重的力道激得他狠狠抓稳身上人绷紧的背。
又是阵昏头昏脑的吻。游麟恍恍惚惚觉得什么东西送到嘴边,含住一舔才知是对方的手指,指腹揉捻一会儿撤去,对方的舌又侵犯进来。待他回过神,那濡湿的手指已在他体内搅弄起来。
夜敛尘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玄坤诀是以指法变化和指节阴劲一招制敌。这功夫没想到还能用在床笫上,游麟只觉深处敏感点让指力按压瞬息变幻了几种招式……敢情还不止一根手指……这感觉,就好似尖锐的碎冰抵在那里百般折磨摧残。
“嗯……你……怎么用寒功……耍诈呜!”游麟痛得叫唤自觉哽咽走音,索性咬住夜敛尘的肩不放。他自幼习成的乾元经里,有种境界极高的招数名为混元朝宗,是以元阳之本丹田气海的博大精深的内力,精气神俱到,意随心动传达五脏六腑十二经,以静制动化解敌人的攻势。时江湖人云“练成丹田混元气,走遍天下无人敌”之混元,概指此类。此时自然而然催发,和夜敛尘的内力暗潮汹涌过起招来。
两人就攻防要义切磋了好一会儿。游麟实在扛不住了,普天之下这样荒唐过招的也就他俩了。他自认不会输,可是有拿那地方这样玩儿的吗。他委屈兮兮看着夜敛尘,拢腿夹紧对方的手告饶:“……想射……”
“不准。”夜敛尘说得很简单。
——不准……不准?不准??游麟懵了,这事儿是他说了能算数的么,他也不想夜敛尘随便用手指捣捣就缴械,但是,他真忍不住了,但是,不知为何,这种强硬的语气十分受用,好似有什么重大意义般,又好似一句冷面情话。“那你、倒是进来啊……”
“我是谁?”在半夜稀薄的光线中,帅气的男人赤身而跪,手覆雄风,扬头似笑非笑,呈出紧凑有力的身形。缓慢从容的动作极撩人,锋锐而又深沉的眼神无声宣布仅此一家。
“……夜敛尘。”游麟看得怦然心动,此刻夜敛尘无论是掏刀子还是掏家伙,他都不想反抗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夜敛尘就该是这样一个人。这个人本该如此骄傲。
夜敛尘挺腰一送,俯下身阖眼低叹一声,转瞬又四目交接:“谁在上你?”
“夜敛尘……!”游麟感受着体内推进的力度,倏忽轻轻磨蹭,抵住了他的敏感之处。战栗的快感涌上头脑,身体被压得扎扎实实,疼痛充实,欢喜安心。
“夜敛尘在上谁?”夜敛尘并不急着寻求快感,好似很中意这个问答游戏。
向来没羞没躁的游麟脸一热,硬是逞强哑声道:“夜敛尘在上游麟……”他突然明白过来,不仅仅是骨血之愉,夜敛尘是要将他们之间那碍手碍脚的身份和地位彻底逾越。他要找回作为夜隐帮少主失去已久的掌控权,以及身为人而不是杀人工具的久违的骄傲和尊严。这种下定决心面对一切的勇气,让游麟有点心疼。
淋漓尽致欢愉过后,夜敛尘埋在游麟耳边,低声道:“我会变强,强到你肆意撒谎,我会识破,强到无论你在哪个位置,我都能找到真实的你,游麟。”
第三十一章:三九重逢
两人折腾到晓光破窗,才算是冰释前嫌重归于好。游麟趴在夜敛尘汗湿的胸膛上,伸舌舔绘着略咸的红点,臀微微一动,能感觉到埋在里处的欲根。他笑了起来,抬睫对上夜敛尘执迷的目光,气氛温存正好,便开口道:“打算怎么处置我~?”
他问这话是有缘由的。夜隐帮如今尚不知他底细,故隐而不发只暗中观察。因此,夜隐帮里唯一对他知根知底的夜敛尘,就如捧着个烫手山芋,人是他带来的,解决的好也里外不是人,解决不好那便铁定要遭游麟牵连。
夜敛尘也在想这件事。他本来是个行动派,除了不择手段杀人之外,很少动尔虞我诈的歪脑筋。替游麟隐瞒有负忠孝,揭穿游麟有负情义,怎么权衡颇为艰巨。
“我要去金陵王府。”游麟不想为难夜敛尘,敌在暗他在明,既然在明,就要明得闪瞎暗处的眼。从京城到泉城,他是竭力隐藏自己身份,在刺客云集的金陵他却要张扬开来,取兔子不吃窝边草的理儿,让刺客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夜敛尘领会到游麟想投靠官家王府的意思,别开头言简意赅道:“我回夜隐帮。”
这些日子动情晓理没有枉费,游麟知道夜敛尘一颗心已拴在自己身上,用不着再你拖带我我连累你地走了,加之昨晚夜敛尘明志之言已蕴含别意,当下笑着扶正夜敛尘的下巴,咬了一口,轻谑:“小别胜新婚~”又深深凝视了一记,认真道:“保重。”说罢起身拿缎子随意揩拭了股间痕迹,穿好衣又从行囊里拿出十两银子揣好,兀自离开了客栈。
游麟缠着夜敛尘不放的时候很黏糊,一放手却很爽快干脆。夜敛尘撑着头目送游麟出门,将衣一和起身静待须臾。掌柜的肃容而入,拱请道:“无量放鹰,倦鸟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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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麟了然一身,在市侩街头闲逛得轻松自在。他拉住身边走过的持扇佩玉的锦衣公子,不问王府在哪,反倒赞道:“兄弟衣服不错,哪做的~?”
锦衣公子让游麟拉得恼火,侧头一看,来者韶颜腻理恰如初雪将融,明眸暗睇眼波微澜含情捎意。刹那翩跹身影正转如惊鸾入眼,纵使有百般恨万般气,也似清风一散无觅处。
游麟缓理发梢,慷慨地无视了公子垂涎神情,又问:“多少钱?”他的嘴角让夜敛尘吮得稍染腥红,耳根让晌午阳光晒得略略透明,浑身散发着欲望后的气味和惫懒。
锦衣公子不由自主紧贴半步,怔忪问:“什么多少钱?”
“这身衣服多少钱~?”游麟爱不释手摩挲着锦衣公子的衣袂纹饰。
“噢,这是江南丝绸四大家的吴家长子亲手裁的,金陵王世子画的锦鲤图样,世子邸下画的鲤鱼跃龙门,连宫里的皇子公主都喜欢得紧……”锦衣公子有些得意地说道:“美人儿,对不住了,少了一百两不卖。”
游麟摸了摸怀中十两银子,顿时寒碜了,想想信口道:“你给我九十两~!”
锦衣公子迷迷瞪瞪看着游麟,不得其解。游麟勾勾食指,拉拢来神秘兮兮道:“我是出来卖的,只要九十两。我这还有十两,一共就是一百了,换你这身衣服~”
锦衣公子呆了呆,这才醒悟过来这是个爱美的小倌。揉揉眼挣扎一番,摇头道:“不行,不行。这是世子邸下送的,我答应我爹也不答应。”
游麟点点头,觉得怕爹是可以理解的,同情道:“你爹一定很了不起,很苛刻。”
“那是,在咱们江南,谁不知江宁驻防将军常锐,各路水师都得买我爹面子,冰敬炭敬少一得儿就怕癔怪。但就算是我爹也得讨好金陵王,所以这东西卖不得……美人你不是这儿的人罢?”锦衣公子说着就去摸游麟的脸皮。
游麟摆摆手,有意无意打掉伸来的爪子,和善道:“不是,我山东来的,家乡遭了蝗灾,跟着恩客逃到江南来混口饭吃。这会子恩客厌了,我合计着得换身干净衣服,光光鲜鲜觅个新主~”
锦衣公子蠢蠢欲动搓搓手,那意思用一句话说,就是我养你呀。
“这么着吧,我给你出个主意~讨好金陵王么,讨好世子不也是一招。世子邸下男女不忌,”游麟揽着锦衣公子,咬耳朵道:“咱俩换换衣服,然后你带着我在世子面前一溜达~若是世子邸下瞧上我了,我攀龙附凤,你成人之美,你爹肯定得对你刮目相看。”
锦衣公子一听这主意好,他正是要去牡丹亭与世子等人吟诗喝酒。当下带了游麟到旁边茶馆厢房里更衣,见游麟满身暧昧痕迹更是不疑有他,说是要帮游麟换衣裳,却动手动脚起来。游麟由着他摸了一会儿,自个也不闲着,上下其手吃够了豆腐,还是觉得不如夜敛尘的带劲,见好就收道:“不说要见世子么,别让人等急了坏事儿。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两人缱绻腻歪着赶到名为牡丹亭的秦楼楚馆。在敞风的阁楼上,金陵王世子游念锦落坐主席,正剥一只阳澄湖秋蟹。只见那身银色湖丝华氅拉开,露出白底金线蟒袍。他生的金贵,又颇为英俊,即便是吃相,也雍容非常。而他右侧宾客首席的则是九皇子游离,穿着身时下最闲适的道袍样式的暗色绸衣,抬眼低眸淡如止水,拒人千里之外,自是别有一番风味。其他几位,是本地有头有脸的官家后辈、纨绔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