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什么客 上——螟蛉子

作者:螟蛉子  录入:06-27

夜枭听得闭目调息,好不容易才平静道:“……主人,你的确轻信于人。但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为作恶而作恶,为撒谎而撒谎。属下做很多事,为的是什么,主人你还不明白?”奴颜婢色一改,他眼中多了几分精明,和夜家人惯有的肃杀。

夜敛尘竟笑了起来,凑头将鼻息洒在他脸上,近得像个凝固的吻,如久雪消融般温情。“我明白,你要的,”笑意只不过是昙花一现,他依旧是那个刚强果决的夜敛尘,靠近再撤离,只不过在演绎无情,“一世也得不到。这就是我不杀你的原因。”

可以同甘,可以共苦;可以为一句承诺、一桩使命赴死;讷于言,寡于色,容不得半点欺骗,一毫背叛……却不知痛,不畏惧,还是义无反顾相信他人。这就是夜敛尘,纯粹,简单,偏激,迟钝。

夜枭太了解夜敛尘,张嘴再说不出什么,他早就不指望还能索求什么。

气氛绷紧,窒息须臾。夜敛尘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问玩水住的厢房在何处。

夜枭如实相告,望着夜敛尘的背影,喃喃道:“主人,那人不可信。别再……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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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雕着合欢花纹的门,影子斜入室内。

桌上是几粒骰子,散乱的点心。榻上躺着人,被褥落了大半在地上。

夜敛尘的步伐总无声。他端详着游麟的睡颜。明亮灵动的双眼轻阖,嘴唇微抿,更呈出毫无防备的孩子气。跟这个孩子气的人呆在一起,他也会变得格外空寂。

“我不想……”游麟嘟囔了声,伸手胡乱一抓。

夜敛尘弯腰拾起被褥,替游麟重新掖好。无论是行刺,还是照顾人,他都是以一种随风潜入夜的法子进行。他是个身心称职的刺客,无论做什么,都不希望被人发觉。

“我不想!”游麟的语气恼了几分。

夜敛尘吃不准他到底是在睡还是醒了,还是半醒半寐。手按住被角,试道:“不想什么?”

侯了半晌,游麟咂咂嘴,翻身抱住他的手,迷糊道:“大哥……卤、卤猪蹄……”

“……”夜敛尘抽出手,蹲下匪夷所思观瞧游麟。游麟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啊转,呼吸节奏沉稳……还真是在睡。

第十一章:险露马脚

游麟是被饿醒的。此种饥饿,不是源于脾胃。他的五脏六腑、身体发肤都在叫嚣着,饿,好饿,饿极了。饿到发痒,饿到恨不得啃手指头,饿到……他把被褥咬嘴里了。

他呸了一口,衣衫不整翻下床,扒开门要出去觅食,冷不防撞到一物。摸一摸,硬邦邦,挺宽阔,十分结实。他咽咽口水,揉眼懵懂一看,失踪整宿的夜敛尘正立在他面前,似笑非笑:“摸好了吗?”

游麟讪讪抽回手,傻乎乎笑:“摸好了,挺好摸。”

夜敛尘替他收拾收拾散乱的鬓发,手指滑过眉心停留片刻,像极了抚摸,却是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那就吃饭。”夜敛尘身后是三四个穿着青纱的赌妓,纤纤玉手端着黑底红边的食盘,里面盛着泉城大包、罐儿蹄、油旋诸种在泉城才能尝到的名小吃,五花八门,竟摆满了一桌。

游麟见了红润浸香的罐儿蹄,迫不及待抓起咬一口,只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他也顾不得斯文,一面狼吞虎咽一面还不忘和夜敛尘说话:“大锅~卤尊好~唔足晚才梦见……”

夜敛尘夹了个包子堵住他的嘴,冷脸道:“好好吃饭!”

游麟眨巴眼,点点头,蹲坐椅上,左抓一个右擢一筷儿,风卷残云霎时消灭了大半。夜敛尘本来没什么胃口,看他吃得这么凶残,突然也有点饿了。两人就默默无语祭五脏庙,只不过,吃相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忙乱,一个从容;一个无暇分心,一个心事重重。冷不丁的,两人的筷子夹到了一处,四目相接,盘里仅剩的一片菜叶顿显可怜。

看着游麟那副小狗护食的无辜神情,夜敛尘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酸,收了筷道:“……你少吃点……”

游麟身段很好,是那种骨骼纤细的美人坯,个头比夜敛尘矮些许,加之容貌挺显小、生性顽皮,九皇子中,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老三,连九皇子游离都看着比他老成。夜敛尘环视满桌的空碟,实在不知……这位还在长个头的主儿,把三五人才能消灭的饭菜吞哪去了。

游麟还没吃饱,只觉那些食物根本没落入腹中,不顶事儿。此时见夜敛尘一脸茫然,好似在寻找饭菜的下落,也不好意思再吃了。擦净嘴随口道:“大哥~嘿~我想起个好笑的故事~在上古时呢,有一只怪兽,它特别好吃,由于吃的太多,最后活活把自己撑死了~”

“你知道就好。”夜敛尘起身道:“穿好衣服,跟你大哥出门去。”

游麟一听,霎时忘了为何吃这么多还不解饿的问题,来劲儿了,胡乱套好外袍,一面穿鞋,一面跳到夜敛尘身边,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要去行刺~~?”他很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神秘可怕的刺客,究竟是怎么杀人于无形之中的。

夜敛尘睨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浇灭他的期待:“我们去泡温泉。”

……

泉城之所以叫泉城,正是由于这块地皮像个蜂巢,到处都是泉眼。家喻户晓的有趵突泉、珍珠泉、黑虎泉、百脉泉,光是叫得上名字的,都有七十二个。而温泉,名字就叫做温泉,取它水温较高之意。有诗赞,太真偏爱浴华清,温润何如历下城;玉韫昆山何借润,不劳薪爨与煎烹。李时珍也赞,泡温泉能解百病。游麟也赞,吃饱喝足和大哥泡一泡温泉,自在逍遥羡煞仙。

游麟换好裤衩,从漪园奔出来赞叹的时候,夜敛尘正背靠离他老远的池壁,抬眼收尽葱翠晴光,扎成一束的黑发,发梢散在湿润的石上,难得一见的松懈姿态。温热的泉水没及他精瘦的腰腹,云蒸霞蔚让薄风吹散,便留下半池滟影。

游麟愣住了,自觉再前迈一步,就会扰乱美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两难。

“站着作甚,过来。”夜敛尘声音如常。附在他喉结处的一滴水珠,往下滑,滑到胸膛,爬过紧凑的肌肉,蜿蜒至挺立的那点,迟迟不肯落下。

游麟正琢磨着,这水珠子,怎么有点色,莫非它也通人性……猝不及防听见夜敛尘的声音,做贼心虚脱口拒道:“不了孟子曰男男授受不亲!”

夜敛尘冷了脸,凤眼浮上层戾气来,正是初见时的威吓颜色。游麟哆嗦一下,不情不愿下了水,忍不住偷偷去瞄那水珠子,却倏忽发现夜敛尘近在眼前,前胸贴着他后背。温柔的水波一摇一荡,从他的腿根过到夜敛尘的腿根……

游麟的脑子嗡地一下就乱了,柳下惠也有个底线,他正血气方刚年纪,焉能坐怀不乱!心道一声以下犯上掌臀三百,他猛反身扣住夜敛尘的腰——

夜敛尘不动如山,面瘫着脸,目光冷清带着点儿询问。

四目交接片刻,游麟一个激灵,他现在,可不是为所欲为的三皇子,而从宫里逃出来的假太监……太、监……内心闪电雷鸣片刻,他清醒过来,此时若亮出胯下兵器,则万事休矣。

憋屈的表情霎时消退,游麟维持着抱腰的姿势,撒欢道:“大哥~泡温泉有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去行刺吧~?!”

这肌肤相亲的一抱,他才发觉,夜敛尘身上凉得不可思议。好似夜敛尘不是在泡温泉,而是呆在冰窖里。然而这种凉和夜枭手指的凉不同,更加奇妙。

他摸摸夜敛尘脐下三分,丹田之处,初觉还有些微薄的温度,然而手掌覆久了,浸骨的凉意,便从内里传来——由外到里冷,是天寒。由里到外冷,那就是有疾在身了。

夜敛尘拉开他的手,哂声道:“你连自己都不能顾全,谈何行刺。”说罢,推掌让他背对自己,又低促一声:“调心,入静。”

游麟一头雾水,什么调心什么入静,这闷骚大哥要作甚。

夜敛尘似已入定,任凭他怎么问,也不回答。掌翻为指,利落划过游麟头后玄关要害,取玉枕穴运气,缓缓往下。

一股冰润的寒意,顺着夜敛尘的指尖弥漫开来。游麟顿觉头脑清爽。

他蓦地明白了夜敛尘带他来温泉的用意,和现在所行之事的目的……

习武,有种讨巧的方式。即高人襄助,打通任督二脉。何为任督二脉?人身上有十二正经脉,六阴,六阳。任脉主阴,督脉主阳。常言道,“任督通,则百脉皆通”。

要打通这两脉,就是要打通头后的玉枕穴、背上的夹脊穴、臀底尾骨的尾闾穴。此三穴,以督脉为主的阳功,要从下往上逆打;以任脉为主的寒功,从上往下顺打。非常讲究。

夜敛尘当年练寒功的时候,正是由于被故意不讲究的夜枭逆了督脉,导致六条阳脉也变成了阴脉,所以才走火入魔,搞成了十二脉皆阴。不但前功尽弃,而且注定短命,要随衰耗,血凝筋滞,活活冻死。而诸种衰耗中,以助人通任督二脉,最为严峻。江湖有一以儆效尤的老生常谈,说蜀中唐门的老大,为了替心上人通脉取毒,一夜华发。

夜敛尘很少去计较自身得失,他顺行通脉渡寒功给游麟,是为了让游麟在面对四煞神教时,至少具备逃命的能力。在他看来,这才是当务之急。他怕游麟吃不了苦,受不了寒气。昨夜来五龙潭的路上,一直在思考如何稳妥行事。正巧路经这股属于五龙潭泉群的温泉,这才有了带游麟来此的主意。

游麟自然不笨,夜敛尘对他设身处地的照顾、一旦信任就毫无保留的天真性子,作为从小习得帝王驭人之术的皇子,他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将心比心,他从一开始就将夜敛尘骗得团团转,为了黏住夜敛尘谎话说尽,到温泉还尽想些下流事,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究根结底查清谁想杀他……实在是活脱脱的白眼狼。

他久在宫中,见惯了人心险恶,近墨者黑。明面上胡作非为、玩世不恭、见谁都欢喜,但内心早已放任自流潜移默化的麻痹。“不幸生在帝王家”,富足繁华却暗藏血腥的宫廷,喜怒无常的父皇,如一把尖刀,将他切成光和暗两面。

唯有此刻,和夜敛尘这个简单的江湖人士在一起,游麟内心深处,久违的良知和真情,才复苏几分。他的夹脊穴阵阵发寒,心却融了,也不敢乱动害了夜敛尘,有些心疼道:“大哥……停手吧。”

夜敛尘的指还在缓缓往下,最后一穴,在尾闾。他已是樯橹之末。游麟的任脉并没有将他的真气相连,反而如水滴大海,消逝的无影无踪。将寒气侵得愈深,愈觉本该是主阴的任脉,隐有浑热之气反冲。此股阳气本该遒劲磅礴,却偏偏若有若无、似防似攻,他一用力,便如蝮蛇螫手,指尖灼灼作痛。

这一失手,游麟忙不迭护住臀底,蹦跶到一边,羞道:“大哥~你再摸下去会出事的~!”

夜敛尘生了疑,也不顾自己气息大乱,将游麟拧过来号脉。游麟扭扭捏捏不给他号。他只好将游麟箍紧怀中,硬掰住手腕一按,脉象乱得就好像一群人在里面翻滚打架似的。

“怎么回事?”夜敛尘脸色阴郁得骇人。

游麟似乎吓住了,吃痛抽回手,眼中无措:“……大哥、我我也不知道……从昨天到赌坊,就觉得痛,痛完之后热,热完之后就很饿,特别饿……”

听他这么一说,夜敛尘想想,今早他的吃相的确很不对劲。“还有哪里不妥?”

游麟犹豫片刻,神色变得古怪,像是个干了坏事的小孩:“哦~还有,特别想舔什么,我昨晚,舔了枭大哥的手指头……”

夜敛尘神使鬼差想象了一下那场面,嘴角一个抽搐,仍绷紧了脸追问:“你今早看见赌妓,想舔么?”

游麟的脸顿时黑了,这闷骚大哥问的什么破问题,当他是狗见人就舔不成!……见夜敛尘较真,只好答:“不想。”

腰腹以上不着片缕的夜敛尘,若有所思开口:“你想舔我吗?”

他的语调平静,似例行公事。神情逼迫,必索答案。无意煽情,反而惊天动地。

游麟一听,忧郁了——他的股间玉率先对这问题有了极热烈的回应!他想说,大哥,我想舔你呀。太二流子。想说,不想舔。又太虚伪。权衡了一会,天人交战了一会,他凑脸讪讪问:“大哥……你……愿意给我舔么~?”不出所料。挨了一个爆栗。

夜敛尘再不说话了。

游麟不明所以地陪他沉默了一会、沉重了一会,试探着问:“大哥~怎了?”

夜敛尘哗地起身,赤条条上岸,回头道:“你昨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

游麟勉强移开视线,回想了一下:“在赌坊大堂,遇见了个自称饕餮的大胖子。”

夜敛尘了然,抬脚往漪园更衣。见游麟还泡着发愣,催道:“走了。”

游麟观望着夜敛尘颀长有力的双腿,脑海里翻滚着玉房九秘诀、龙阳十八势、洞玄子三十三要义,==道:“大哥你先去,我有些冷,泡会儿就来~”

……他这会儿才是真的需要调心、入静、抑制股间玉。

第十二章:卿本无邪

这一日余下的时间,游麟缠着夜敛尘,直问饕餮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夜敛尘实在不堪其烦,道:“不是我卖关子。我怕吓着你。”

关于饕餮的传闻,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候江湖人杰辈出,不似如今惨淡。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杰辈出,往往恶人也就层出不穷。其中最为人熟知的恶人就是饕餮。

此人有三个特点,第一是胖,第二是贪吃,第三是耽溺男色。他看上的男人,要么极貌美,要么武功奇高,要么心机深沉。他有各种让人驯服的手段,凡是他看上的人,最后无一不主动去求他收留。他一旦捉到中意的猎物,先玩,玩腻了就吃,吃多了自然发胖。他越胖,江湖中名号响亮的英雄人物就越少。

“我父亲提起过一件事。说斯无邪少时有求于饕餮,匿迹一年重返人间,性情大变。他的绕指凝消掌,亦是在那一年生死之间悟出的。”夜敛尘说得颇为平淡。

游麟听得好奇。他坐在小摊前,一边往嘴里塞香喷喷的犟驴儿火烧,一边问:“什么是绕指凝消掌?”

“不着片缕冻在千年寒冰里,练出的功夫。”夜敛尘倒碗热茶给他,缓缓道:“饕餮舍不得吃他,震碎昆仑虚的寒冰,将他封了进去。他醒来时,发现唯有左手食指处有裂隙,凭着惊人的毅力,一点点的抠撬,待到肉碎骨露时,终于将自己弄了出去。”

游麟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他裸奔下了昆仑之巅~?”

夜敛尘掀起嘴角,道:“不。皇帝就在冰层外。看着他。”

游麟不动声色问:“皇帝在冰层外作何,欣赏大藩风光,群龙首脉?”

夜敛尘轻笑起来:“在那之前一年,皇后分娩时,接生的碝婆居心叵测,使婴孩性命垂危。事后碝婆供认,是受斯无邪指使。太医署道,唯有百年一开的雪莲,能保住婴孩。”

游麟推测道:“这朵罕见的雪莲,偏偏在饕餮手中。”

夜敛尘点头,继续道:“彼时的斯无邪,倒是人如其名。为洗脱罪名,他陪了饕餮一年。饕餮则信守承诺,一年之后,将他和雪莲留在了昆仑之巅。”

推书 20234-04-22 :家庭温暖(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