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还要夸,但是二哥似乎没多少笑意,便改口道:「二哥,你心烦么?」
二哥一抬眼帘,微微笑道:「世上又有多少人似你元英,不知道心烦为何物!」
我摇了摇折扇,道:「心烦了才心烦,心烦了也于事无补,就不如不要心烦了。」
二哥长叹了一口气,道:「英儿这几句话倒是很有几份禅意,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果在是,心
烦了才会有心烦。」
平时我说什么,二哥都要拍我的脑袋叫我好好读书,没想到今天我随便说说,便拍得二哥大掉书袋,果然这书还是要叫人念的。
这么想着,便心急火燎地道:「二哥,我有事就不陪你了!」
二哥微微一笑,道:「你去吧!」
我一转身跑出了几步,回转头二哥依然站在柳树下面晃着他的狗尾巴草,我突然觉得二哥似首总是不太快乐的。我一口气跑到紫
式微的窗下,见他正在写扇子,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是扇子是千里豪侠,后来再见的时候就成了千金难求,这次不知道
又要改成什么。
我看他的手上上下下,比划了很久,才落笔,那四字刚好我熟悉得很:风流寄微。
第十章
紫式微写完了一抬头便看见了我,似首吓了一跳,我对他微微一笑。
紫式微手里拿着笔,似乎略有一些不知道是搁下先招呼我,还是搁下我先招呼扇子。
我跳进门,大叫一声道:「胡不归,你是不是心里头念着我,所以才要把我写在扇子之上啊!」
紫式微呸了一声,道:「风流以寄微,你不过刚好叫寄微罢了。」
我含蓄的一笑,也就不拆穿他了。
二哥的势力是一天比一天的强大,但太后奶奶始终没有被他逼到绝路上,两人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势均力敌。我只希望他们一直就
这么下去,直到太后奶奶寿终正寝。
我与紫式微这几年一直都在江湖中游荡,这么说也不确实,因为游荡的那个人是我,他却是一直在办正事。我没插手他的事情,
自然也绝不过问。紫式微一日微笑地问我,道:「元英,倘若给你个机会做皇帝,你会不会当。」
我听了一笑,展开折扇道:「自然会当喽,我什么都玩过了,唯独没有玩过皇帝。」
紫式微听了哈哈一笑,道:「那这样,想必你也开心。」
我一乐,敲了敲他的胸膛,道:「你又见我什么时候不开心过。」
紫式微长叹了一声,笑道:「是啊!」
我玩够了,从江南回到都城,刚回到家,凳子都还末坐热,便有太监唤了我去见太后奶奶。
我换了个装束,手里提着从江南带回来的蜜饯,跟着太监进了宫里。
庆元殿不比长安宫那么气派,但外头的千竹石园,里面是竹林婆娑,奇石林立另具一种幽静典雅之美。我还没踏进屋里,便大声
道:「太后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但我的声音在进了屋子之后便嘎然而止,里头十四哥,军部侍郎坐了满屋子,均是手中握有重权之人。我扫了一眼屋里的人,笑
道:「太后奶奶今天是请客吃饭么,请了这么多人。」
太后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道:「你这猴子,只知道吃饭,来吧!坐过来!」
我硬着头皮坐了过去,十四哥的眼神从我的身上一掠,我就觉得一阵身体不适。
太后淡淡地道:「你们接着说吧!」
十四哥元石笑道:「十九弟恐怕听着又要气闷了!」
皇太后道:「你别管他,接着说!」
元石清了清嗓子,道:「元林最近跟紫氏联络得更密切了,不但暗中扶持西紫,听说他与东紫也多有接触,看起来他很有要替紫
氏翻身的打算。」
另一元氏老臣,道:「他一连削了朝中元氏十数人的要职,替换上去的,不是紫氏的人马,也是跟紫氏亲切的人氏,如此下去,
元氏很快就要有灭顶之灾了。」
底下的人说得杂七杂八,但是皇太后奶奶始终不吭声,突然淡淡地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元英?」
我一直都是沉着冷静地坐在那里,直到元石问道:「十九弟,你走什么神,太后奶奶问你话呢!」
我才吓了一跳,道:「奶奶,我刚才有一点乏,你问我什么?」
皇太后看了我一眼,开口一字一字地道:「你二哥要置我们元氏宗族于死地,你怎么看?」
我苦笑了一下,一摊手,道:「太后奶奶,二哥也是元氏,他置元氏于死地又有何好处,他当得是元氏的太子,将来也是元氏的
皇帝,如果他想要灭元氏,那就除非他是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我话音一落,底下的人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十四哥元石带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我等都是在胡说吗?」
我见众人都是一连串的不满之声,只好无奈地坐在边上,皇太后奶奶在一边悠闲地喝着茶,她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搁,声音不大,
但众人的声音立时便消停了。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太后是要说她的意见了,我也悄然听着,她慢慢地道:「哀家当年选元林做太子
,别人都以为我是为了安抚紫氏……只怕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么?」
我看大家都不吭声,想必默认了太后的话,太后奶奶接着道:「我挑中元林,其实是看中了他年少深沉,博学聪颖,认为他是一
个可造之材。我想过他与紫氏的渊源,但是想到他毕竟是我元氏的谪传,后来他虽多有端倪,但我念在他毕竟是我元氏的亲骨肉
,一直都留有余地,看来是我失虑了……给元氏带来了一场大劫难!」
元石立时接口道:「太后,这怎么能怪您老佛爷……明明是元林他不知道感恩,反而惹太后您伤神,实在大逆不道!」
「不错,太后,如此不肖之子,天地不容,请太后您发旨,老夫第一个去拿下他!」
「老夫也愿意效全马之劳!」
我听着他们的言语,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暗悔今天不该来。
二哥元林对元氏打压颇多,我早有所闻,但是没想到他积下了如此之多的怨气,不免诧异,要知元氏毕竟是他的根本,抬举紫氏
一点,缓解矛盾还可理解,但他这番一连串的举动,将紫氏重新拉回权力的中心,甚至不惜动摇自己的根本,就难免匪夷所思了
。
「你怎么看,寄微!」这一次是十四哥来问话。
我摇了摇扇子,微笑道:「太子乃国之根本,倘若他有失措之处,各位大可直接上表直谏,也显得各位之心忠诚可表。太后奶奶
也说了,二哥是一个聪颖之人,即然如此,他断然不会昏聩到忠言逆耳的地步,大家不妨多多沟通,我看如此,比之你们齐集在
此惹得太后心烦,要好太多,你们看如何?」
我一番话出口,大家都是面面相觑,太后隔了一会儿,才道:「我看英儿也言之有理,就这么着吧!」
我大松了一口气,决定出了这个门,立即再下江南,没到一年半载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了。
可我刚想起步告辞,太后微笑道:「英儿,陪我游游园子吧!」
我一笑,弯腰抬起手腕,道:「孙儿不胜荣幸,皇太后奶奶请!」
太后起身搭着我的手腕慢悠悠地穿过这一大群人,与我二人单独游园子,她指着那迎风摇曳的竹林道:「元英,你看这竹林,看
似清奇出尘,可依然是随风摇摆……人活于世,哀家见惯了迎风顺势的人,可从没见过能由始至终坚守自己原则的人……英儿,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我微微笑道:「太后自然是因为寄微是您的孙子才喜欢!」
皇太后摇了摇头,看着竹林道:「皇室里又怎么能享有平头百姓那点儿孙满堂的乐趣,哀家每一天看见自己的孙儿在自己的面前
出没,都会在想他们到底想从哀家这里得到什么,又是不是在想着怎么才能置哀家于死地!」
我默默地听着,太后奶奶幽幽地道:「只有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才会有那么一刻半刻觉得自己是一个祖母,不仅仅是一个皇太后
。」
我眼睛一阵湿润,抬头道:「奶奶。」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哀家当皇太后已经当腻味了,我要在有生之年,想法子能安安心心地当一回祖母,所以你可以袖身
旁观,但不要离哀家远去……好吗?」
我连忙跪下,道:「皇太后奶奶,二哥其实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如果您们不再互相斗法,都会看到对方的长处来。」
皇太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了一下眼睛,道:「你不明白,平民百姓说儿不嫌母陋,没有记子女仇的父母,但那不是皇家……
你二哥不惜动摇元氏根本,借助紫氏,也要置哀家于死地,他便是明白这个道理,一旦皇家开战,那就不是父子之战,也不是祖
孙之战,那是皇上与太子,那是太后与太子,你懂了吗?」
我征愣半晌才道:「孙儿……不明白。」
太后微笑了一下,道:「天气又要转凉,多穿一点,太子的那个胡侍读,身份诡秘,你能少接触就少接触,哀家看他喜欢你,也
喜欢得只怕不太真切。」
我微微一笑,道:「太后奶奶不用多虑,他不喜欢我,又怎么明白我,他既然明白我,终归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太后的浓眉微微一挑,道:「你倒是想得开,弄了一个男人,还是只喜欢一点就足够。」
我笑道:「太后奶奶,人的真心是最可贵的东西,有一点点真心,就够开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就从这里走吧,不用回去了。」
我笑着行了个礼,道:「那孙儿走了,我回头再来看您。」
我顺着小径走出去,没出园子又回过头,见皇太后站在竹林下,冷漠地看着那些婆娑起舞的竹叶,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在太后
奶奶的心中,那屋子里的人,还有这外头许多的人在她的眼里只怕都是这些随风摆动的竹叶罢了。
我出了太后的宫殿,再不敢逗留,直接回了府中,刚喝了几口热茶,紫式微便到了。
我一见他那张胡渣的脸便开心地道:「嗨,胡不归,我正等着你呢!」
紫式微嘿嘿笑了两声,道:「怎么,一日不见本大侠就如隔三秋了。」
我哈哈一笑,道:「你倘若真让本王过三秋,本王可就另觅佳人了。」
紫式微挺拔的眉毛扬了扬,道:「这一点我倒是相信的。」
本王大声喊道:「元宝,吩咐厨房今天多做一锅饭。」
紫式微哑然失笑,道:「你对佳人的待遇就如此这般。」
我悠然地打开折扇,笑道:「本王对待佳人,便是如此之般,多一锅饭,加一双筷子,添一床被,增一个火炉!」
紫式微略略低头,微笑了一下,道:「那个佳人,想必是一个有福之人!」
我用扇子敲着他的手背,道:「这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你说得最有自知之明的话。」
饭吃了差不多,席间我见紫式微几次欲言又止,也不问,只东拉西扯,饭毕我刚叫元宝添床被,紫式微忙道:「不行,我最近事
很多,不能在这边住下了。」
我微笑了一下,也不勉强,于是起身将紫式微送出府。
紫式微走出大门,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道:「寄微,你多保重。」
我哈哈一笑,敲了敲自己的肚子,道:「我已经够能吃能睡,自然份量不减。」
紫式微与我隔着王府的大门,相视一笑。
他掉头便走了,那句话总归没有问,其实他不问,难道我就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吗?
世上不透风的墙,二哥自然知道太后今个儿见了许多有军权的重臣,也知道晋王我于会了,紫式微想问我太后是不是又有什么新
动向了。他想问,总归没开口。
秋风渐起,我站在门边看着紫式微的背影渐渐消失。
他走路的样子就像他这个人,潇洒自在,透着一种落拓孤寂的感觉,我看了又看,不晓得他会不会像我这样,走了几步,总爱去
看身后的人还在不在,又或者是不是像我这般在掉头张望。可是紫式微到底与我有一些不同,他走了,便没有回过头。
元宝过来给我添了一件衣衫,道:「王爷,回去吧,天凉了。」
我笑笑,道:「元宝,你说为什么我一掉头,看到的人总是元宝你。」
元宝很实在的地道:「我没法子啊,因为我拿你的工钱。」
我哈哈一笑,道:「你倒实在。」
元宝笑嘻嘻地道:「王爷,其实我这个人吧,就是实在,一是一,二是二。」
我伸出手,秋风中微微夹着凉意的雨滴,道:「要下雨了。」
「是啊,秋猎就快到了呢!」元宝开心地道。
我听了,叹了一口气,道:「可不是!」
元宝不禁诧异,道:「王爷,你不喜欢打猎吗?我记得你过去挺爱打猎的,你说每次打完了猎,便会有人借着分猎物的名义给咱
们送礼。」
本王苦笑了一下,道:「能收熊掌固然是好的,可是若是收的是人头,又有什么好?」
元宝吓了一跳,道:「为什么要给王爷你送人头?」
这个时候,仆人将门缓缓地关上,我淡淡地道:「有人将熊掌当礼物,有人自然就会将人头当礼物,当年荆苛刺秦王,不也是提
着燕子丹的人头当礼物吗?」
元宝喃喃地道:「可是王爷的爱好差着秦王十万八千里啊,提着燕子丹的人头给你送礼,还不如提着黄金给你送礼行刺起来更方
便一些!」
我听了大气,回头拿起折扇就给他一闷棍子,道:「混帐东西,你王爷我就这点爱好吗?」
元宝不明白我究竟发哪门子气,揉着脑袋道:「我知道俊俏的燕子丹你或许喜欢的,俊俏的燕子丹的脑袋你也爱么?」
我大叹了一口气,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叹完昨日新学的句子,我转身淡然的远去。
我这几日称病不外出,但凡有人来访,我一律都让元宝挡了架,可是挡完了一拔又有一拔,不由心头有气,道:「真是该来的不
来,不该来的倒是来得起劲。」
我最爱就是四处闲逛,到处胡闹,日日坐着读书那是二哥的爱好,又哪里是我的那杯茶?
日子越发的难熬,逼得我急了,我有的时候也会气得大嚷:「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要打快打,小爷我等着看戏!」
吓得元宝过来捂我的嘴巴,道:「王爷,您是万年的晋王,这外头打架有的看便看,没得看我们便等,你可千万不要下台唱戏。
」
我冷笑了一声,我是没有下台唱戏,可是这唱戏的都把我编进戏本了,本王下不下台又有什么关系。秋猎会转眼在即,我又是几
夜不好安睡,一日刚睡熟,可是睡了不多一会儿,突然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元宝晃荡一声将门撞开,带着哭腔道:「王爷快跑,
有人来抄家了。」
我最近常常失眠,这刚睡一会儿,还没睡饱听着这消息一进回不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才又躺下,扬了扬手,道:「把库房的钥
匙给他们,让他们搜个够吧!」
元宝哭着还没往下说,只听有人也闯了进来,一进来便跪下给我行了个礼,道:「奴才葛云给晋王行礼,我奉太后之命过来保护
王爷。」
「太后……」我才稍稍睁开眼,道:「保护我?」我扫了一眼眼前这个瘦个男人,他是当今天宫里的侍卫副统领,是太后奶奶的
近臣,他的到来无疑确定是奶奶的意志。
葛云起身道:「王爷什么也不用准备了,太后已经替你准备好了一切,你只要交出三营的印府,然后跟我们走!」
我坐了起来,元宝满脸恐慌地看着我,我冲他举了举手示意他不要惊慌,然后道:「我可以跟你们走,希望你们不要难为我的下
人。府印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葛云对我的回答似乎也不特别的意外,只是恭敬地道:「太后说了,若是王爷不肯交出印府也没关系,只要你跟我们走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