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奶奶生了两年的气,又跟我重归于好。
一日里,太后撑着她的蟠桃髻笑吟吟地道:「英儿,你也不小了,娶一房吧!」
我正吃着新供的荔枝,一听吓了一跳,道:「皇太后奶奶,我那府里你也知道,乱得不成样子,再过两年吧!」
太后竖起了头,淡淡地道:「我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个侍读!」
我的手一顿,笑道:「太后奶奶,我这些混帐事情又是谁嚼给你听的。」
皇太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她淡淡地道:「英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不要叫人把你往歪路
上带,误了自个儿的前程。」
我微微笑道:「奶奶,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清楚,这件事情,您就不要操心了吧!」
我一向跟皇太后奶奶说话都是小心的,逗她开心的,从末试过像今天这么硬碰硬。
皇太后奶奶当时的脸色没变,我回了府长叹了一句,跟元宝说:「太后奶奶只怕是要收拾我了。」
太后奶奶果然又开始生气了,连着端午重阳都没有我的位置,这是极不寻常的,听说早前死鬼太子紫允辉也不过是少吃了一顿重
阳宴席,没过几个月就被人砍了。
自然我成了过街老鼠一般,连元宝这等仆佣也能嗅出点味来,他忧愁地道:「王爷,皇太后作什么生你的气,因为你姘上了一个
侍读么?」
「怎么说话?!」本王正在提笔写字,听了不禁恼地抽笔打了一下元宝,元宝的脸上立即多了一条墨迹。
「你又不是第一次跟男人好,她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我微微一笑,太后奶奶生气是自然不是我姘上了一个侍读,重要的是这个侍读是太子殿下的人,想到此处我又抽了元宝一下,生
气地想怎么也用上姘字了呢。元宝无比委屈地站在那里,道:「王爷,你可要多分一点给我,府里上下,我受你的罪最多了。」
没错,本王正在写遗书,家里的头的东西不多,但也要分一分,本王若是死于非命也不致于乱成一团。
王府里值钱的东西着实不多,我提着笔皱眉想了又想,便道:「得,把嘉定那处庄子给你,你不是爱吃那里的肉棕么?」
元宝一脸不满,道:「那处庄子你不是已经送我三回了么?」
我大怒,道:「那就不能再送一回么?」
元宝啧了啧嘴,不答。
我在元宝的名下添上了嘉定农庄,然后又想了想添上了老马头,门房,打杂厨娘。
元宝大叫,道:「你把他们送给我做什么?我不要这些搭头!」
我沉着脸道:「吵什么,本王分东西东西由得你来说?!」
元宝一滞,一脸气愤地站在那里,我又提笔想了一想,写下了嘉定最好的酒家。
元宝一看,大声道:「嘉定最好的酒家你都不知道是哪家!」
我一脸不屑,道:「你把钱给我,本王明儿就把买下来!」
元宝立刻闭着嘴,一声不吭。
然后我自然又将在外的的些大厨子们当搭头给了元宝,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大好去看元宝的脸色了。
哪知元宝悠悠地道:「家里可没这么多钱去买家酒楼!」
我长叹了一声,微微笑道:「元宝,倘若本王没了,这处院子是被抄的,元宝只要是晋王的东西你一分也拿不走,你藏着那么多
宝物最后都要奉献给抄了我的家,砍了我的头的人!」
这个时候我不用看,一准元宝的脸色比什么都难看。
我悠哉了二天,嘉定最好酒楼的地契就摆在我的眼前了,我凑过去一瞧,总算知道名字了,叫作王二酒家,我一笑拿出一张东西
来笑道:「元宝,你从今日起就叫王二吧!」
元宝看我拿出来的东西,突然眼泪突然冒了出来,道:「王爷,你是来真的……呜呜……我不要走,你不会有事的,呜呜呜……
人家都说是千年的乌龟,万年的晋王,你最会逃生了!」
我提起折扇就敲了他一下,道:「说什么呢,本王倘若是乌龟,你们就是小王八!」
「小王八就小王八,我不要走!」元宝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将户部出了籍的契约放在桌面上,长叹了一声道:「你那么爱排行八也随你,不叫王二,就叫王八,都随你!」然后便出了门
。
其实将他们都赶走,心里不是一点都不难受的,他们都是晋王府里陪伴我最长时间的人。
你要我想起自己爹娘的音容笑貌,我是非常为难的,你要我忘了元宝他的样子,那是更加为难的。
天黑回府,发现府里喜气洋洋,我大为震惊,难道本王差劲如此,大家都巴不得离开本王?
老马头笑眯眯地道:「王爷,你总算想起要付工钱给我们啦?还给得比外面的厨子还多,这下子老马头要长脸了!」我一头雾水
,门房又过来笑道:「奴才多谢王爷了,你想给钱打赏就好,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又让我们脱了籍,又把我们再买回去!」
我啊呀大叫了一声,冲进屋去,元宝正捧着一叠子按满了红手印的契约笑呢,抬头见我回来,长出了一口气,道:「本来以为要
破不少财,结果大家都卖得还算便宜!」
我两眼一翻,差点撅过去。
元宝道:「王爷,我对你有信心,你至多也就是抄个家,贬为庶民,绝对砍不了头。」
我一伸手把那叠子契约抽走,凑到烛火跟前将它燃尽,元宝急得跳脚,我冷冷地道:「不走,也要走!」
元宝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突然往地上一躺,张开四肢,道:「不走!」
你还耍无赖了,我气得踢了他一脚。
但是元宝一躺就是三四日,就是不走,我又能奈何。
老马头颤颤巍巍地道:「王爷,我爷爷住这里,爹爹住这里,你现如今要我们住嘉定去,这是要我们背乡离井啊……」
门房哭得不行,道:「王爷,你是不是嫌弃我看大门常打盹啊?!」
我长叹一口气,竖起手指道:「你们可以住这里,算我请的佣工,每月我付工钱,但是我这里不用奴才!」
老马头的嘴巴呶了一下,我道:「不讲价!」
元宝看看大约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从地上爬了起来,道:「那王爷不能无故解约。」
我冷哼了一声,老马头与门房才嘀嘀咕咕地走了,远远地就听他们道:「没有卖身契,这住得怎么踏实?!」
我真是要喷血。
所谓无累一身轻,本王我少了这些个累赘,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一了却家里的锁事,本王便上了紫式微那里,他现在即不住在
太子府,也不住在晋王府,另寻了一处院子住着。那院子看起来寻常,但若是进得其中,其奢华一点也不亚于晋王府那间书房,
但大抵都是货物。
紫式微这两年的财力物力已经非寻常商家可比,无事那面千金难求的扇子一飞,大抵别人的腰包都飞他那里去了。我依着门看天
,紫式微撑着脑袋看帐本,嘴里则漫不经心地道:「今年又要收不抵支了!」
我微微一笑,太子二哥这一年花钱如流水,看来大战在即了。
紫式微抬头见我还在,便笑道:「还是寄微自在啊!无论是谁倒了,晋王还是晋王,清风明月,悠游自在!」
我略略沉默了一下,一抬头,笑道:「说得是!」
接着几月,紫式微忙得是连面都快要见不了。
多年不去茶馆,只是为了怕见李可的面。紫式微一忙,我踌躇再三又开始下说书馆,却没见李可的踪影,唤上小二细细一打听,
才知道李可那日之后再没回转,心中大为怅然。这生辰纲仿佛说得也没之前听起来这么热血沸腾,茶馆里的旁人听书就更不认真
,叽叽叽喳喳地凑一块儿低声议论。小二过来添水的时候,我抱怨道:「这茶馆也末免太吵,连个书也听不清!!」
小二连连道歉,道:「王爷您原谅这个,出了点大事才这样,平时他们都不这么的。」
我冷哼了两声道:「不就是倒了一个宰相么,倘若倒得是太子,他们难不成还上梁揭了茶馆的屋顶?!」
小二吓得连茶水都洒了,本王摇了扇子出了门。
二哥一战大捷,我的门前……又热闹了起来。
元宝红光满面,一派实力王爷管家的派头,我回去那会儿,他正合着手皱着眉看着新送来的礼品,淡淡地道:「我家王爷这些东
西是不收的,您还是拿回去吧!搁我这也没太大用处,府里头的千年长白山老参都还吃不了,哪里用得上这些百年参?!」
我听了差点咬着舌头,千年长白参,你也不怕本王用了喷血。
门一推,我进去了,元宝见了我,立刻起身敛眉收脸地道:「王爷,您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端足了架子坐到了椅子上,看了一眼厚厚的礼单,心想这元宝也不收,显然他最近收礼只怕收得手都软了,嘴里淡
淡地道:「这都是哪位大人客气?」
下面一位管家模样的小老头连忙上前道:「回晋王的话,这是户部卢大人给您的效敬!」
「卢大人?」我略略一侧头,元宝附耳小声道:「大皇子的人马!」
我听了微微一笑,大哥这几年风头很劲,手下很是招了一批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那就收下吧!回去告诉你们卢大人,我多谢他的美意了。」
那管家送了半天送不进,没想到我一回来就收下了,不由喜形于色,连声道:「应该的,应该,小人告退!」
元宝见他出了门才道:「这卢义在户部是有名的剥皮老虎,有钱的很,这么几根人参你就收下了?」
我一笑,道:「剥皮老虎,如今我就要剥了他这层皮,让他倾家荡产!」
隔了几日,我便称病不出,元宝差人叫卢义问话,说是要查清这人参到底从何而来,累得我才喝了一盅参汤,便口鼻流血,把卢
义吓得是魂飞魄散,连声在屏风外面喊冤枉。
我躺在床上冷笑了一声道:「我看你是大哥的人,才收了你礼,没想到你却暗藏歹心,我回头去问问大哥,可是他瞧着我这个十
九弟不顺意?」
卢义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大哥还没下台呢,他就两台靠,大哥不整死他才怪。
元宝道:「我都说这百年的新参吃不得,糟粕多过精华!」
我在床上差点笑死,一棵百年的老人参还糟粕多过精华,你倒不怕被人埋汰死,嘴里则道:「得了,以后这种廉价东西不吃了,
你给我做的温玉床呢,弄来我也好败败火调理调理。」
元宝悠悠地道:「这床好做,只是这回族的温玉不好去,还要至少有拳头大小,我不计代价收购,也还差着十个。」
卢义总算听明白了,连声道:「此事王爷无需劳心,下官来办,下官来办!」
元宝一听,道:「我倒是忘了这里有一个现成的人物,天底下什么好东西买不着会叫卢大人为难的,这就麻烦卢大人了。」
卢义道:「不麻烦,不麻烦。」
我略作和颜悦色地道:「那此事就劳卢大人了。」
卢义似乎松了一口气,道:「不敢,下官应该的。」
等他退了下去,我冷笑了一声,道:「十个拳头大小的羊脂玉都憾不动他,看来剥皮老虎名不虚言啊!」
元宝恨恨地道:「那刚才应该项说是二十个。」
我悠悠地道:「急什么,以后卢大人有得为我这张床忙,难不成他解决了床板就不想我的床架子了么?」
元宝听了扑哧一笑,还没开口,便听人笑道:「难怪元英几日不露面,原来忙着发财。」
我一听那沙沙的嗓子便微微一笑,道:「许人发财,就不许本王沾点露水么?」
紫式微踏了进来,元宝识趣地退走,我也不起身只撑着脑袋由上而下地看着他,道:「你今日又怎么有空闲来瞧我?!」
「你有四五日没来瞧我了么!」紫式微一甩袍子坐到我的床边,微笑道:「我来瞧瞧你是不是真病了。」
我斜眼看他,道:「原来你是想我了?!」
紫式微哈哈一笑,道:「我是怕你想我呢!」
我伸了个懒腰将头埋到了枕头当中,紫式微在我背后悠悠地道:「你又听说书去了?」
我嗯了一声,紫式微笑道:「李可也就罢了,这个人我看不是什么善类。」
我起身,板着脸道:「我还就李可了。」
紫式微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属驴的。」
我冷笑了一声,道:「我认识你七八年,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紫式微哈哈一笑,道:「我都还没生气,你倒耍起威风来了。」
我坐在那里,突然想着自己为什么而生气呢,真是没来由,这么想着突然一笑,拥被接着睡。
紫式微在背后戳了我一下,道:「你是不是对我喜新厌旧了,嗯?」
我微微一笑,道:「人人都道我风流晋王,不喜新厌旧又哪里能风流。」
紫式微到这会儿才似乎略微有一点儿生气了,淡淡地道:「说得是,论自在洒脱自然是谁也不及晋王。」
他说着又道:「你乏了就睡吧,我去了!」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门外元宝拉长了声音道:「老马头,把那只野獐鹿切成薄片,今天吃烤肉!」
我听紫式微一笑,道:「你王爷不舒服,吃清淡点吧!」说完便走远了。
我不用看,也知道元宝必定是一脸的郁闷。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大叫了一声,把门外的元宝吓了一跳,连忙进来道:「王爷,你当真不舒服。」
我哼哼了几声,元宝急得道:「快叫郎中……王爷你哪里不舒服?」
我用手指着胸口,道:「心口疼!」
元宝立马甩头,道:「不用去请郎中了,别浪费那钱!」
我怒急,抬脚就给了元宝一下,道:「你这欺上瞒下的狗奴才!」
第九章
西夏皇朝二十五年,皇太后奶奶再次与我重归于好。
秋季狩猎,她老人家按前几年惯例,携着我的手进了皇家猎园,笑道:「小猴子,今天园子里可好玩得紧,听说放了一些白老虎
,哀家说了,谁打着白老虎,哀家便另外赏金百两。」
我听了哈哈一笑,道:「那皇奶奶等着,英儿替你去去一只过来,剥了它的皮,给皇奶奶置件冬袍。」
皇太后微微笑道:「不着急,英儿打老虎,要有耐心。」
我扫了一眼场中的人,父皇身体不佳,照例缺席,其余的人都到的很齐,就连前几日被皇奶奶罢了兵权的三哥淮王元密也在。不
知怎么,我感觉看他的时候,他似乎有一点紧张,转脸瞧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很多的内容。按理说皇上不在,代天的应该是二
哥太子,但这几年里皇奶奶都指了大哥代天祭祀,其用意不言而明。但自宰相倒台之后,太后奶奶这一年所作都似乎是与太子二
哥重修旧好,比如削了拥戴大哥三哥的兵权。
我正胡思乱想着,皇奶奶开口了,果然道:「皇上今儿说了,今秋由太子来代天祭祀,皇上身体欠佳,盼着上天感我朝继位者厚
德贤良,多赐些恩福于皇上。」
二哥穿了一件枣红色的马服,护额下我只看到他一双长长的乌眉,只见他弯腰行礼,道:「诺!」
太后奶奶依然是笑如春风,只道:「去吧!」
二哥领了祭祀典文,一步一步朝着祭坛而去,许是三哥看我的那眼话里有话,我心中不禁多了一分心思。
秋季的猎场风很大,吹得各营的旗帜猎猎作响,我游目四顾,今天说是要打白老虎,所以场里面比起往日来多了许多家将。按惯
例,狩猎会都允许携带刀剑,自然按往常一般,人人骑马携剑,只是我见有许多人情不自禁地将手按在剑柄之上,我的心突然一
下子吊了起来,用力看去,风一吹,似乎祭坛的行天旗子后面均配有刀手。
我猛地站了起来,话到嘴边变成大叫道:「小心刺客,保护太后!」
我一句话出口,大哥三哥领着场中所有的家将们都举刀冲向了二哥。
二哥已经站在了祭祀坛之上,他回转身,冲着云集而来的人,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