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又端了佛手、香橼等十余种小碟蜜饯出来。末了又弄了只古董碎花觚出来让我们净手,花觚里就放了点早些时候大哥送我的
绿萼梅花瓣,花瓣即薄且透,映得水绿盈盈的透着一种碧色。
大哥长叹了一声道:「十九弟,我都下不去手,这些东西倘若不是寻常人,也不会拿来随便使用,还是十九弟你洒脱啊!」
我笑了笑,道:「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来来,尝尝元宝酿得梅子,那可是我们府上一绝,连太后奶奶那里,都常吩咐我包一点
过去!」这倒是事实,元宝做菜不行,但整治一些酸枣酸梅确实一绝。
大哥笑道:「这玩意儿我在太后那里已经尝过了,酸酸甜甜吃着叫人心里舒服,听说十九弟用人挑得很,不是有一二手绝活的人
不用,元宝是贴身的仆人,自然不凡!」
元宝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足王府教养。
我长叹了一声,让元宝下去,元宝识趣地拿起托盘退了下去,我才道:「大哥,你今儿不是专程来给我说好听的吧!有什么事跟
十九弟说了,省得让我猜!」
元行没说话,只拿了一块绿豆糕吃了一小口,道:「你这绿豆糕比起太子那里的还要强一些,强就强在这分寸,酥甜可口,又不
叫人觉得腻。」
我没接话,也拿了一块绿豆糕细细品尝着,似乎在找着大哥说得那个分寸。
大哥见我不接话茬,只好接着把话头往下说道:「其实今天来,皇兄我是有一事想知道十九弟你的意思!」
我心想总算到正题了,于是点头表示正仔细听着,大哥元行才慢慢地道:「太后要废太子,你站哪边?!」
他这句话一出口,吓得我手上的糕点都掉地上了。
大哥连连摇头,道:「瞧把你十九弟吓得,这么点事儿难道不是早就知道结果的吗?你又何需惊慌!」
我瞧了一下四周,才诚恳地道:「大哥,如果我是你,我就绝对不会动这个念头,你不要看皇奶奶对二哥一直不太好,但她心里
并非是不看好二哥,只不过对他有所顾忌。我们十几个兄弟里头,只有你们三个连同长公主是当今天皇上亲生的。说一句不好听
的话,你们四个才是真兄弟。太后心里头想什么,您比我清楚,要换作我是您,就多听少说不做事!」
元行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得了,我也不过是在你这里打听一点消息,看把你认真的,你还当皇兄能有别的什么心思,你这番
话我也记下了!」他说着便起身笑道:「我还有一点别的事,就不在你这里叨唠午饭了。」
我自然笑着留客,元行连声说真有事,我也不勉强,笑着将他送出了府,看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元宝在我的身旁小声道:
「这位大爷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我叹了一口气,道:「这是皇太后找打手呢,偏偏有人愿意送去做炮灰。」
元宝道:「皇上又没生过几个亲儿子,谁能说他没机会,王爷你也不要太过当真!」
我转回了身,笑道:「皇上是没几个儿子,可是太后会叫人过继给他啊……本王我现如今可不就是当今皇上的十九皇子么?」
太后这一着本身就很明显,她并不太喜欢这四个谪系,于其放着让他们独大,不如把一锅粥都分了下去,她才好从中制衡。
「我就说这大皇子心高的很,偏偏平时又爱做出一幅清高的样子,好像不问俗事,其实心里头想得厉害!」元宝扁着嘴做先知状
。
我悠悠地道:「元宝,接着回你的屋,本王还没让你出来呢!」
元宝的嘴扁得更厉害了,但知道我心头的气没消,也不敢放肆,只好抽抽答答地又回去关他的黑屋。我一路闲逛,路过绿萼梅见
它花开一树,灵气逼人,便拍了拍枝干,道:「你倘若有灵,便要保佑你的主人可不要动那心思!」
二哥这么多年都有惊无险,可见连太后都忌惮他几分,太后都无奈的人,大哥又岂会是他的对手。太后自然早知道这个结局,她
要的是此消彼长,若是能借刀杀人那就最好不过了。至于太后为什么不理会我,我心里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太后突然跟下江南,只不过是怀疑二哥在江南伏了一支暗兵,养着一批势力,让我这个小心腹跟过去,本来就有暗中监视的意思
。她自己扑了个空,偏偏我回来又一问三不知,她老人家自就生我的气了,冷落我一阵子大约是叫我看看没了她,我还算个什么
。
我微微一笑,没有太后的眷顾,自然我这不可一世的王爷回了原形。
本王这几日也没清闲,这几日茶馆换了一位说书先生。他长得也不算顶好看,但透着一种浓浓的书卷味,细长的手指一拍惊堂木
,喊一声兀那小贼,还不下马受死!那种一瞬间的豪气迷得我七荤八素,夜夜泡在茶馆听他说书。
本王也不惧庄仲庭,庄家让太后犯了疑自顾且不暇,只怕现在舅舅还在气头上,他哪里有功夫再来烦我。太子府我也去了几回,
碰上那个爱害羞的洛川寻自然都要调笑一番,但他性子很温柔,日子久了,不害羞但也不着恼。紫式微每次见我去都像是很高兴
,只说怎么来得这么少,我听了微微一笑,随口说:「怎么你又不回?」
紫式微大笑道:「你来不是一样!」
我吐了一下舌头,道:「太子府里的一块砖头都要千金,我的帐单倒现在还没有还清呢!」
紫式微歪了一下头,很认真地上下看了我两眼,忽然道:「元英,你心底好的很!」
我听了哈哈大笑,人夸我风流洒脱常有,但少有人夸我心底,我笑道:「这下子我表里如一了,金玉其外,金玉其内。」紫式微
听我一扯书袋,拿起折扇来就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道:「什么金玉其内,你倒不嫌硌得慌!殿下让你多读几本书,怎么你就偏偏
不听呢!」
我听了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从太子府里出来,我照例是去听说书,赏钱是大把的洒,以至于那说书的上台都忍不住要看我两眼,我心中大乐,连连冲他挥手
。
这么过去数月,终于有一日,那说书得来了我的房间,给我作了揖,道:「草民李可见过王爷!」
「坐,坐,坐!」我连声道。
李可显然境遇不佳,一身青衫很多地方都磨蹭出了白色,但浆洗得干净。
「你是哪里人?」
「草民怀安人士!」
「好好,那也算是大都人士!」我摇着折扇笑道:「怪不得听不出你的乡音!」
李可倒是淡淡地道:「王爷谬赞,怀安是怀安,都城是都城,两处差了几百里地。」
他越是倨傲,我越是高兴,想风骨人士大抵都不识抬举。
「好,本王就喜欢你这种风骨人士!」我回身道:「来啊,给本王置一桌酒席!」
李可就算赴了我的饭局也不显得低三下四,对我虽然有问必答,但也不卑不亢,末了吃不了的菜我都让人打包好给他拎了回去,
他才道了一声谢。我看着他细长的背影,只觉得即便是本王拎着那几盒菜也拎不出他那份自在潇洒来。
我吃饱了回来,见元宝把脸拉得老长,想是我这几日花费太多不高兴,我不免也有点心虚,道:「今天吃得过饱,这夜宵就省了
。」
元宝淡淡道:「胡式微回来了!」
第七章
我大惊,复而大喜,道:「人呢!」
「在厨房吃东西呢!」
我哈哈大笑,心道怪不得元宝的脸拉得老长,原来是另有人惹他不高兴。
我一脚踏进厨房,就看见胡紫微拿着一碗黑漆漆的野菜饭吃得呼噜呼噜,我也不客气拿了一只碗分了一点过来,又拿了一坛湖南
的辣酱,一打开紫式微的眼睛都亮了。
两人就着光饭吃了一个饱,我方才想起刚才我其实没怎么吃,大约是秀色可餐光顾着看,忘吃了。紫式微吃饱喝足,方才长叹一
口气,道:「要论我最爱吃的东西,还要属你府上的东西,便是你的猪油榆钱饭,配上一碗大麦茶,真是人间一绝。」
我听了微微一笑,我的门房管着厨房,他手艺一般,但胜在耐心绝好。
这猪油熬得雪白雪白,略略加一点盐,只要一揭盖子,远远得便能闻到芳香扑鼻。
厨房外头种着一棵榆钱树,等出了新芽我便会令他们采摘下来,跟米饭一起煮,这种野菜饭配上一点猪油,就着一碗大麦菜,没
吃过的人不知道那是人间极品。
紫式微道:「刚才你没吃饱么,怎么回来跟我抢饭吃!」
我听了稍许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刚才在外面吃饭来着!」
紫式微扬了扬眉,笑道:「你许久不去太子府,我还当你忙得很呢,来了才知道原来你迷上说书的了!」
他说完了这话,我嘿嘿笑了几声,元宝拉长了个脸进来,我掉头对他道:「元宝,去把那棵绿萼梅挖了给我三哥送去,他新娶的
如夫人听说我拿绿萼梅花片洗手,羡慕的紧!」
元宝下巴都快拖过脖子了,道:「三皇子的如夫人喜欢,问大皇子要去就得了,为什么要问你要,你不是挺喜爱这棵树的吗?」
我听了一笑,道:「你这混帐东西,本王今天喜欢这棵树,明天就不能喜爱另一棵树吗,难不成你要本王吊死在一棵树上?」
紫式微在一旁听了微微一笑,道:「太子府还有事,那我就先去了!」说完他摇着扇子飘然而去,我盯着他的背影看,元宝在一
旁嘀咕道:「你不是想他来吗,他来了你又为什么怪话连篇!」他说完不等我发落,就踢脱踢脱自顾自关黑屋去了,弄得我倒是
老大没意思。
这么一折腾,我去听说书的兴趣也不免淡了几分,本想清静两天,翻了几页书,或者是难得见我奋发,元宝来了精神,饭菜也讲
究了起来。
王府里不是没有厨子,只不过晋王府的这些包衣奴才们都被元宝打发出去赚钱了。
晋王府里的厨子自然是一等一饭店里的大厨,一个月少也有七八两工钱,就算是元宝抽了他们一人四两,也还有三四两有余。当
年走得时候都是泪眼汪汪的,现如今天个个神清气爽,非元宝不招他们也乐得在外逍遥。
晋王府原本也有不少庄子,但我在宫里头那几年,都被舅舅手下的商队给吞并了,等我从宫里头出来,晋王府可谓是穷得连修缮
的余钱都没有。得亏元宝想出了许多法子,才算勉强周转了下来,本王还混得了一个穷奢极欲的美名。
书跟我是天生的冤家,我不翻它还罢,略略这么一番便觉得头晕脑涨,在桌上翘着两腿假寐。
眼睛还没合拢太久,便有人敲门,我闭着眼道:「银耳燕窝汤就罢了,莲子蜜枣汤就送进来。」
门外元宝道:「王爷,德庆王爷要见您!」
我一听立即睁开了双眼,德庆王爷是当今的三皇子,握有京都两营的兵力,是个实力王爷。
这么一种王爷他们通常都是矜持的,人上他府的多,他上人府的少。
我这么一打开门,就见我那瘦瘦高高的三哥笑道:「你啊,就是一纨!公子,元宝说你阅书,我就说你是躲起来偷懒。」
我听了一笑,道:「我这王爷没其它事可干,唯纨!二字而已。」
两人说笑着,三哥便进了我的书房,他倒是真得第一次来我府上,自然被我书房的排场惊到,颇为诧异了一下,道:「十九弟,
你这阵势还真是让我见识到了。」
我笑道:「都是见不得人的小玩意儿,让三哥见笑了。」
「这不是曹素功的墨锭么?」三哥拿我丢在一角压纸的黑块细细把玩,啧啧地称道:「唯有他家的墨绽,细腻柔滑,方可拿来做
双面画,如今市面上已不多见,千金难求啊。」
我伸长脖子瞧了一眼,心道稀奇么,扇子哗地一下打开,微笑道:「三哥喜欢,那就拿了去吧,放我这儿也是一个废字!」
三哥看了我一眼,将那墨锭放下,长叹了一口气道:「十九弟,这双面画要画得好,功力非等闲之人可以操持,旁人看来轻松容
易,其实这当中举重若轻的功夫,远非一个平常人可以轻而简易学来的。」
我琢磨着三哥的话,微笑了一下,道:「三哥,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三哥元慎笑道:「我又岂会损你,三哥我这是真心在夸你!」
我摇了摇扇子,笑了笑,三哥这个人常年带兵,即便是拐着弯子说话也透着一股直来直去的味道。
最近风雨多变,太后奶奶举措频频,只怕心神不定的大有人在.
三哥犹豫了再三,便道:「十九弟,大哥最近来找过你,对么?」
我摇了一下扇子,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他送了一株绿萼,我不是转手送你了么?」
三哥叹了口气,道:「大哥也来找过我了?」
我眨了一下眼,道:「也送了你一株绿萼么,那可惜了我那株,早知便不送于你了。」
三哥笑了起来,道:「你这混人,跟哥哥也要打马虎眼么!你明知太后很有意思要换了二哥,大哥此来必定为着这事!」
我苦笑了一下,倘若他过来问我要不要当下一个太子,我自然说万万使不得,太后奶奶这会儿找打手呢,可是他偏偏过来问我要
不要当一个打手的打手,我却犯难。
我不怕得罪太后奶奶,但却很怕得罪大哥。
三哥见我不言语,便道:「你是跟皇太后老佛爷长大的,你觉得大哥有几分胜算?」
我心里暗道一分都没有,太后厉害的紧,岂会喜欢一个爱摆弄闲花野草,不通时务之人,我没吭声迟疑了一会儿,方道:「太后
的心思,岂是你我平凡之人可以揣摩的。」
三哥素来只有人求他,从没有他求人,听他我这么含糊的拖词,不由心生不快,道:「十九,哥哥也是诚心请教,你何需这些官
话来搪塞于我!」
我见他急了,便道:「三哥,你问我一句两句的闲话,我自然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可是三哥你要问得是您的前程,这叫我如
何回你是好?!」
三哥长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太后太子那里两得意,别看太后现如今不理你,可是总是会不经意地提到小猴子什么什么
的,可见她心里还有有你份的。」
我听了微笑了一下,心道被这位奶奶惦记可不是什么美事,迟疑了一阵,便笑道:「三哥,你又何必去揣摩皇奶奶的心思,不管
是谁登这大宝,你自然都是福临大将军,领着你的三军,逍遥快活!」
三哥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起身道别,我见他远去了,颇有一些内疚。
虽然我从来明哲保身,但这会儿总觉得没尽到一个当弟弟的义务。
元宝进来,又是一番总结,道:「王爷,看起来咱们王府风平浪静,外面是巨浪滔天啊!要不是你这会儿坐冷宫,只怕咱们早就
日进斗金了!」
我回身就是一折扇敲到他的脑门上,道:「银子,要有命挣有命花!」
外头是风声鹤立,本王依然风流如故。
修身养性了几日,我依然下茶馆会李可,许是多日不见,我分明见到李可见到我身影的时候,眼睛一亮,不由心中也是一亮,有
人惦记总比没人惦记要好。
李可的声音也不免亮了数分,惊堂木一拍,那嗓门是那种清亮沉稳兼而有之,令人听着心里舒服之极。李可说完了一出生辰纲,
便下了台子,不多一会儿,门一开,我见他修长的身影便现身而入。不过也是一个寻常人,但只这么一站,便如玉树碧立,风吹
竹林,一种悠然,一种雅致。
「坐,坐!」本王连声道。
李可似乎没有见到我垂涎的目光,镇定自若地在本王旁边的椅子中坐下。
「李可,本王最近没来,你还好么?」我笑道。
李可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早起一场说书,晌午过后再一场。」
我听了微微一笑,李可这么说完顿了一顿却又道:「自然,似王爷这等爱听说书的人也是不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