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未至(生子)下——曋渊

作者:曋渊  录入:06-26

方才两天的孩子自然看不出什么白胖的样子,仍旧是初生时满身的红斑,又兼未足月出世,小的颇有些可怜。霜翎没见过初生的孩子,孩子这样与他想象中的白嫩毫不相符,怔怔看着不敢碰他。这是在自己腹中呆了八个多月的小东西,与自己乃是最亲近的人……霜翎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坐起来将他抱在怀中,却因着腹上的伤口力不从心,挣扎了一下就被萧轻弦按住。霜翎有些忍耐不住的急道:“王爷,让我抱抱他。”

萧轻弦摆了摆手让紫琪将孩儿放在霜翎身边,又按住霜翎的动作淡笑道:“你还伤着,不必急,待伤好后有的是你抱他的日子。”

虽是心急,却的确是有心无力,霜翎只得侧过头仔仔细细看着闭着眼在身边呼呼大睡的婴儿,靠近了闻得到他身上的奶味,有些腥膻,并不好闻,但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团躺在身边,却叫霜翎说不出的安心,抬起手碰了碰他的小脸,婴儿瘪了瘪嘴,继续苦睡。霜翎有些怔然的缩回手,手指上仍旧残留着孩子脸蛋上嫩嫩的触感,自己真的将这个小东西平安带到世上来了。

萧轻弦看了霜翎一眼,只见他一脸恍惚的神色,只觉心中温暖平静,微微笑了笑抓过他的手道:“出什么神?欢喜的傻了不成?”虽是调侃,却也知霜翎心中定是与自己一般欢喜。

谁知霜翎竟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霜翎的确欢喜。”

萧轻弦反倒一怔,霜翎一向内敛,这般直白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倒是不多,弯下腰在他唇边吻了吻淡淡笑道:“我知道。”

忽然身边躺着的婴儿小嘴一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奶声奶气的腔调,声音倒是不小,吓了两人一跳,一直站在房中红着脸看着两人温情脉脉的紫琪忙走上前几步道:“王爷,小世子恐怕是饿了,奴婢先带他下去。”

萧轻弦直起身子嗯了一声,霜翎虽是不舍,却也只得看着紫琪将他带走,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出神间,就听紫玉站在门口道:“大侍卫,用饭了。”待进来看见萧轻弦又忙问道:“王爷回府了。可要现在摆晚饭?”

萧轻弦点头让她去吩咐,自己则端着鸡汤老参熬就的白粥走到霜翎身边,开口道:“你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先喝点粥吧。”霜翎腹上有伤坐不起身来,萧轻弦舀了半勺粥放在他唇边喂了下去,还待再喂第二勺,霜翎忙咽下口中的粥阻拦道:“王爷不可,等紫玉回来叫她来便好。”

萧轻弦不理会,将粥放在他唇边淡淡的道:“你定是饿了,如何等得?犯上之事你还做的少了不成?不差这一两件。”

霜翎脸上一红,这段时日萧轻弦对他纵容太过,两人行为亲密,“犯上”之行在所难免,只是他不在意,自己也逐渐成了自然,原来自己想要牢牢固守的那条“属下”的界限早已模糊,与萧轻弦也早已走到如此亲近的一步。再推辞反倒显得矫情,霜翎不再扭捏,坦然张口接下萧轻弦喂过来的粥食。

紫玉领人布置萧轻弦晚饭时,一碗粥堪堪喂完,霜翎饿了一日一夜,一碗粥下肚,又闻见萧轻弦饭菜的香气,反倒将馋虫勾了上来。看他眼巴巴的朝这边望,紫玉只觉好笑,又舀了粥喂他吃,直喝了三大碗,霜翎方才恋恋不舍的住了口。

有了饭食暖腹,霜翎也精神了些,萧轻弦用过饭等小厮将房中收拾干净,看着霜翎躺在床上精神尚好,便端了杯茶坐到床边开口问道:“昨夜究竟出了什么事?”

昨夜之事夜非不鸣等人已详详细细朝他报过,但他几人不识得邱梓易,只说是气势非凡武功高强之人,萧轻弦虽已猜到,但仍要向霜翎问个清楚。

果然霜翎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回王爷,昨夜来主院偷袭的正是邱梓易和手下八名黑衣卫。”

萧轻弦冷哼一声,邱梓易如此有恃无恐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笃定了能取霜翎性命?萧锁辞这般行径,无异于与三王府撕破脸皮,看来夺嫡之事自己不能再拖延,须得尽快下手才能保霜翎安全。

他眼神有些狠色,霜翎焉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七王爷此番真正是触到了王爷底线。想了想开口道:“我性命无虞,七王爷定然也知道事情败露,恐怕亦会有所动作,依属下看来,王爷不必心急。”

萧轻弦嗯了一声却道:“早已说过不要再称属下。”又冷笑一声道:“你先歇下,我去去就来。”说罢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自己昨夜不在府中,来人又是邱梓易,丹凤与陆闻皆是脱不了干系。

信步走到桃花阁,此时天色将晚,陆闻已用过晚饭正在园中散步,就见身边伺候的小婢女慌慌张张跑过来道:“姑娘,王爷来了。”萧轻弦?心中乍喜,自从自己住进王府,萧轻弦从未在桃花阁露面,今夜竟会来主动见自己?惊喜过后又是一惊,府中人传的沸沸扬扬,说霜翎昨夜早产,为王爷诞下一子,而昨夜府中风雨自己并非毫无所觉,更何况邱梓易曾潜入桃花阁问自己是否要与他一同离去……心中念头杂乱,脚下便一步都不曾挪动,又存着万一之念,若萧轻弦果真是来探望,哪怕是因着霜翎早产想起了自己也身怀有孕,不放心来探探……正出神间,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道:“公主好大架子,叫本王空等。”

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陆闻抬眼看着萧轻弦,依旧是那般薄情的眉目,自己却知床笫间他偶尔的蜜语如何叫人红了脸颊为之倾倒。慢慢朝萧轻弦一礼,陆闻开口道:“问筠见过王爷。”

萧轻弦也不走上前,只站在树下打量了陆闻一番,依稀记得她也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冷冷一笑开口道:“昨夜王府之事公主可知晓?”

原本带着万一的希冀落空,陆闻只觉身子渐渐冰冷,自嘲一笑,住进这王府乃是自己勉强萧轻弦,原想自己对他深情一片,又怀了他的骨肉,谁知竟依旧毫无作用,世传三王爷萧轻弦冷心冷情,果然不错。脸上是一贯的倔色,陆闻点头道:“我知道。”

萧轻弦冷冷道:“不知公主此番可有参与其中?公主表兄昨夜可是夜闯王府,打伤了本王不少手下。”

心被这句无情的话冻得冰冷,自己有孕在身又被他软禁,没想到霜翎出了事他第一个怀疑的仍旧是自己,原先不过以为他是不爱,还道时日久了他终会被自己打动,却原来他对自己连信任都没有半分。陆闻低下头笑得有些惨然:“邱梓易昨夜确实来过桃花阁,他说要接我出去。”

陆闻行动不便又没有武功,被自己软禁在桃花阁定然难以与邱梓易联系,更何况昨夜自己离府之事她并不知晓,今夜自己此行颇有些叫她死心的意思在里头。萧轻弦沉吟了半晌终是问道:“本王对公主无意想必公主也明白,为何不肯跟邱梓易离开?”

陆闻自嘲一笑,为何不肯跟邱梓易离开?自己究竟还在坚持什么?萧轻弦屡次三番说对自己无意,行为举止更是无半分亲近,自己坚持留在王府究竟是为什么?手无意识的放在凸起的肚腹上,难不成是为了这个孩子么?霜翎腹中的孩儿叫萧轻弦小心在意,可自己与这个孩子从萧轻弦处半分怜惜都未得到,为何还要留在王府,为何还要留在萧轻弦身边?张了张嘴,耳畔蓦地回想起当日萧轻弦带着抹淡笑凑在自己耳边叫道:“问筠……”问筠,问筠曾得过他的宠爱,而后整颗心都沉沦在了他身上,甚至千方百计不惜代价回到他身边,得来的竟然只有一句“为何”。陆闻只觉冷的发颤,咬紧牙关不想再开口,也不理会身后的萧轻弦,转过身迎着冷风慢慢朝自己卧房走去。

第六十二章

(上)

尽管回了房,陆闻却并不如往常一般入睡,只是敞开着窗户坐在左边怔怔的看着院中一株株桃树。自己初到三王府正是初春季节,满园桃花开得烂漫。接近萧轻弦原本是为了给东勺日后图利,故意抛开矜持也的确叫他夜夜流连桃花阁,开满桃花的树下,冷面王爷缓缓走来,淡漠的一张脸似乎也给漫天的桃花衬得温柔,也叫自己一刹那间真的心甘情愿交付一切。可这霜翎究竟是什么时候插进来的?当时的萧轻弦眼中无情,才叫自己不自觉生出那些希冀,可现在……陆闻垂下眼帘自嘲一笑,现在萧轻弦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冷心冷情的王爷竟真的动了心,这样的人竟然是真的动了心……

天色越发晚,冰凉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从东勺跟来的侍女站在房中看着陆闻恍若不觉得吹着冷风,忍不住开口道:“公主,天晚了,歇下吧。”

蓦地回神,陆闻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阁楼前的小径上,恍惚间看到萧轻弦慢慢从小径尽头踱过来,一如当日,“嚯”的从椅子上起身站到窗边,黑沉沉的夜色里只余一地月光。

她起身动作太猛,身后的侍女忙跟上几步叫道:“公主。”

垂下眼帘摇摇头,霜翎为萧轻弦产下麟儿,此时他在房中守着霜翎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到自己这桃花阁来?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摸了摸,自己这样不惜一切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侍女站在陆闻身后,神色有些焦急道:“公主,夜晚风凉,您的身子受不住的,叫奴婢给您把窗子关上吧。”

陆闻退后了几步点点头:“关上吧。”东勺公主受尽千般宠爱,国民皆称性格刚强果断,如今弃妇一般站在这里自怨自艾究竟是为什么?萧轻弦如今有妻有子,自己夹在中间又是为什么?陆闻,你低声下气定要留在萧轻弦身边,到底值不值得?

侍女走上前用冻得发凉的手将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又走到床边铺好被褥朝陆闻道:“公主,天晚了,歇息吧。”

陆闻笑了笑:“好,歇息。”身怀有孕的女儿无脸再回东勺,以东勺国力,与元信开战也只能两败俱伤,这般对百姓不起之事东勺公主绝不会做。以质子身份留在元信,叫自己有生之年元信不与东勺开战,保东勺子民几十年安泰,才是自己身为公主该为之事。只是陆闻风骨仍在,萧轻弦,陆闻绝不会再留在你身边!脱去外衣,慢慢躺在侍女铺好的被褥中,陆闻轻轻闭上眼,梦做得太久了,是该时候清醒了。

以陆闻高傲性子,对自己昨夜所说不会无动于衷,萧轻弦不动声色等她发难,果然一下早朝,方才在房中同霜翎一同用过早饭,就听老霍在门外叫道:“王爷。”

萧轻弦应了一声问道:“何事?”

老霍似是迟疑了一下,却仍是开口回道:“回王爷,东勺公主在书房求见。”

萧轻弦点了点头,看了霜翎一眼,只见他脸上虽有疑惑,并无质疑,也就不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

陆闻一袭大红繁复衣衫,正是初来元信时的盛装之礼,站在书房门口,看见萧轻弦走过来,依着使臣礼节礼道:“三王爷。”

只这一礼,萧轻弦便明白了陆闻的意思,亦还礼道:“公主。”

陆闻站直身子,脸上仍是惯有的傲然:“三王爷,陆闻在府上叨扰良久,如今王爷添了子嗣,王府事多,陆闻不便打扰,这便要离开了。”

萧轻弦当初所想便是叫她离去,可看着一脸高傲的女子挺着七个多月的肚子站在自己面前,仍旧是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公主若无他想,尽可住在府中。”

陆闻冷冷一笑:“多谢王爷美意,陆闻消受不起。”

萧轻弦不语,素闻东勺公主贤名,知她是顾大局识大体之人,才敢笃定此女不会为了私欲置国家大义不顾,定不会轻易与元信反目,只是事到如今,就算冷情也觉有愧,点了点头终是道:“公主既已决定,本王不便阻拦,还请公主多保重,若有何事,本王定全力相助。”陆闻乃是邱梓易表妹,此去定是投奔萧锁辞,于自己极是不利,但有愧于她也不会出手干涉。

陆闻盯着萧轻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终是忍不住,低下头黯然道:“王爷,陆闻此去,恐怕日后你我再见已是陌路。”深吸了口气又续道:“陆闻不会再纠缠,望王爷与……能百年好合,不离不散。”故意不再提起自己腹中萧轻弦的孩儿,陆闻再朝萧轻弦一礼,扶着身旁的侍女转身离去。

此女爱的刚烈,断的果断,萧轻弦虽不喜她,心中却也佩服,见她无意与自己说腹中孩儿之事,也不便开口询问,只看着她缓缓离去。

(下)

陆闻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留,等萧轻弦派了马车便带着东勺侍女离去。此去定会惊动萧洛,只是她若不走自己如芒刺在背,虽说日后定会被父皇责怪也顾不上那许多。

方送走陆闻不久,萧轻弦正在书房处理政事,便听门外点墨道:“王爷,八皇子求见。”

今日一早萧海乐随自己一同回宫,说是要回自己寝殿收拾些东西,一副在三王府长住的打算,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萧轻弦应道:“叫他进来吧。”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萧海乐探了头看了看他,又自己转身将门关严,走上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哥哥,慕容元枫有东西叫我带给你。”

慕容元枫?萧轻弦微微一怔,朝萧海乐点点头叫他过来。

萧海乐走上前靠在萧轻弦身边,伸手入怀,托了个小纸包出来放在萧轻弦案上道:“便是这个,我一早进宫,慕容元枫在宫中拦住我,将这东西给我叫我交给哥哥瞧瞧。”

萧轻弦将纸包展开,里面竟是一味药材,只是兄弟二人皆不懂医术不识的药材,相视片刻,萧轻弦朝门外道:“点墨,去将李老叫来。”

点墨在门外答应了小跑而去,不过片刻便带着医馆的李老回来,推开门叫他进去,又重新将门掩上。

书房这等地方李老从未来过,低着头慌忙给萧轻弦行礼,萧轻弦点头免了他的礼开口道:“本王这里有一味药材,要与李老鉴别鉴别。”

李老站起身来走上前两步,见萧轻弦指了指案上的一味药材,再不敢上前,便伸长脖子往案上瞧了瞧,复又垂首笑答道:“回王爷,这味药材乃是决明子,甚是常见,有清热明目之功效。”

只是一味普通的药材,慕容元枫何必交给萧海乐带回来?萧轻弦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又问道:“这味药材有何人用不得?”

李老笑答道:“回王爷,这药材乃是寒性,气血不足之人慎用为好,否则经年累月落下寒症便不好办了。”

气血不足!萧轻弦瞬时明白慕容元枫的意思,摆了摆手叫李老退下,自己仍就坐在椅子上,整张脸却冷了下来。

萧海乐不知萧轻弦与慕容元枫只见暗潮汹涌,疑惑的看了看桌子上的药材不解道:“这么味普通的药材哪里没有,慕容元枫何必非让我从宫里带出来?”

萧轻弦冷笑一声,慕容元枫那日来给霜翎接生,夜半匆匆来去,定是瞒过了萧锁辞的耳目。霜翎大难不死还给自己产下世子,萧锁辞当知那日夜袭三王府之事败露,比自己更加耐不得开始动作了。父皇战场落了病根体虚气弱,全凭慕容元枫调养身子,慕容元枫又听命于萧锁辞,如今萧锁辞忍耐不住,竟是真的将主意打到父皇身上,要不顾一切弑君上位了么?萧轻弦冷冷一笑,萧锁辞这许多年之所以叫自己如此忌惮,便是因着父皇靠山,如今急了心蒙了眼弑君弑父,自己便更加不必阻拦,真叫他功成,自己下手才更有把握。

萧海乐在一旁看着萧轻弦神色变换,却始终闭口不言,也知此事萧轻弦不愿自己知道,当下也不再多问,他尚未出仕,手中一丝权力也无,此时也帮衬不上萧轻弦,等了半晌仍旧不见他说话便径自开口道:“东西我已带回来,便不在这里打扰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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