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涩的眼 上——老红军

“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啊？这跟你今晚破的案子有关系吗？”

成果平静地仔细翻完后，抬头问程猓。

自从自己出事后，程猓感觉成果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从不象以往那样对自己恶言相向了，几乎每天都到自己这儿来报到……某种

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在照顾自己。可他的心……程猓让成果来看这些照片的目的也是想让成果对杨云彻底死心。如果丢了一个

肾能换回一份爱，虽然这不是程猓的初衷，可他觉得还是挺值的。

杨云是成果身上的一个毒瘤。想割掉，会疼会流血，但对他来说绝对是件好事。程猓一直这么坚信。

“杨云，可以说从他懂事的那天起，他爱的人就是李冬。照片上的另一位，你一定认识吧”

爱是自私，爱是残忍！程猓爱成果一辈子，凭得好像就是一种直觉。大概从在春秋的吧台上见到成果的第一眼他就爱上了他，而

这一辈子都没时间想想这件事是对是错。为了得到成果，他不惜跟他共同占有一个女人，为了得到成果的爱，他把自己的爱人，

削成了一片一片的。

“哼~”

成果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一是自己和杨云的事，任何第三者都无权开口过问。二是，程猓从为自己差点丢掉性命的那天起就

是自己的另一个兄弟了，没必要为了杨云再和程猓过不去。

“难道你还不信吗？”

程猓没明白成果那声笑的意思。

“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

成果低头，转身。

“成果！我们在纵横破产的企业，找到杨云和李冬在一起的录像……”

程猓停住了脚步，闭了下自己干涩的眼睛。自从杨云失踪后自己再没去过张红的诊所。眼睛最近不仅涩，还有些疼。

“成果，我知道你和杨云是哥们儿，你们感情好……可他，他……他早就是李冬的人，你知道不知道？”

程猓把最后的窗户纸也捅破了。

早就？能早到几时？能早到杨云在他妈肚子里？

成果死死地又闭了下眼睛，转身，走回程猓的身边。

“程猓，跟你声明一声。我和杨云不是什么哥们儿……我们是夫妻！你知道吗？夫妻！还有，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今生看来是没

机会了，来世再报吧，我成果说到做到。”

＊＊＊＊＊＊

成果走了，一连几天都没来见程猓。

程猓端架子端到第四天就坐不住了，去成果的律师事务所找成果，事务所的人说成果出去外调了。

程猓就往成果的手机上打了三天电话。一个也没接通过。只得又去律师事务所。

事务所的人也觉得这回老板的外调时间有点长，而且一个电话没来过，就把成果父母家的电话给了程警官。

程猓打电话得知成果根本没回过广州，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难道成果终于憋不住自己去找杨云了？刑警的直觉又告诉他……有点

不象。

程猓问律师事务所的人要了地址去了成果住的地方。敲门没人开，门是锁著的，没人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程猓找关系把门撬了。估计，程队要是再晚来二十四小时，成果就烂屋里喂蛆了。

成果没想自杀。

从春秋回来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时间可以想想杨云到底去哪儿了？如果成果真能象在程猓面前表现得那么坚强的话，那他就是一刀

枪不入的机器人了。

北风的突然破产，纵横的移资海外……

尤其是杨云妈和他老婆一直没从香港回来的事实……很多很多的事实，成果都逼著自己不去想，不用多想，不用自己虐自己。

杨云是爱自己的！只要相信这一点就够了。

成果不相信最后一晚那样对自己的杨云会出卖自己，出卖他们三十多年的友情，亲情，爱情……

不管杨云是什么时候认识李冬的，杨云对自己说过那句，“我绝对没有和李冬在一起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后，几年前自己就

不追究了何必现在又想呢。

可是杨云人呢？

以前，自己不用想是因为杨云还在自己身边。他会和李冬做生意，他也会不辞而别就消失几天。可是不管等多久，就象他们最后

在一起的那天晚上，杨云总是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现在……杨云，你在哪里？

成果越想眼睛越疼，脑子越乱。从何时起，除了在北风，春秋……等待杨云之外，自己竟不知道他的去处了。

小学时上学放学的路上，杨云总喜欢逗自己甩自己，可不管他躲在哪条胡同自己都能堵住他。有几次，自己故意躲起来不让他找

到自己，急得杨云最后哇哇大叫自己的名字。

成果就这么醒醒想想，想累了再“睡”会儿。从杨云来这儿的最后一个晚上成果这儿就一点吃的都没了。估计，水也就是自来水

和冲马桶的水道水了。

开始，他根本不觉得饿。等他感到饿的时候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抓了半天，找到手机，早没电了。成果就盯著门口的沙发看，

因为他真的看见杨云回来了！

“杨云，你到床上来”

成果叫。

大概是自己的叫声太低了杨云没听见，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呢。成果提高了嗓门，叫第二声，“杨云，到我床上来”

还是没人过来，成果突然明白是自己的幻觉，杨云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的眼睛猛地一阵巨痛，刺得他天旋地转。从那一刻起，

成果没了意识。

程猓第二次救了成果。

不过，每一次被拯救，成果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上一次是后脑勺被人开了瓢，这次……成果的眼睛不行了。

他带上了眼镜。既不是近视更不是老花，正确的叫法叫“助视镜”。就像聋子的助听器一样。张红劝他尽快到国外去做眼结膜移

植手术，否则，需要柱拐杖的那天，绝对不会是因为腿脚不灵便，一定是根盲拐。

成果逗笑，“没了眼睛更好！就不用睁著眼睛盼啊盼啊~~~~”他学瞎老太太。张红没笑。成果觉得没趣儿，缴费，走人。

其实一到天黑和没光的地方，他和瞎子已经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出院的那会儿还没这么严重，那天晚上他楞是没看见在公寓下

面等自己的程猓。

那天晚上，成果本来就有“感谢”程猓救命之恩的意思……

在程猓深情的亲吻下，成果和程猓上床了……其实他想先吻程猓的，只不过摘了眼镜，他看不清程猓的嘴。

那天晚上，大概是视力的缘故，成果“干”得不是很顺。不过，程猓还是被成果干得先睡著了……

朦朦胧胧看著程猓的睡颜，成果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程猓不打呼，摸上去的感觉跟杨云也不一样。没想到，杨云丢了才十个月自

己就能跟别的男人上床了。果然呢，自己是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动物，杨云说的一点也不错。

眼睛很疼。算了，成果也懒得象瞎子一样地摸眼药水了。

窗户上的那个大亮斑不知是不是天上的月亮。杨云一定看著同一个月亮在想著自己，一定！这样想的成果就笑了。

——上部·完——

21

三年后。深圳。

成果来深圳参加广交会还是头一回。别看自己父母就在广州可成果就是想离这儿远远的。他甚至发现，不管有没有杨云，更不管

杨云在不在北京，他都不喜欢南方。

广交会上有很多公司。公司和公司打交道，最终的结果就是定合同。“合同”是什么？同意合作的法律文本啊。一牵涉到法……

律师就得登场了。

成果当年的大学同学，毕业几乎都留在了南方。南方改革的步子快，胆子大，成果的大学哥们儿现在几乎各个都有自己的律师事

务所。

每年的广交会，是大捞特捞的时节。很多人都跟成果私交不错，所以每年都有人请成果过来帮忙。

成果因为不想见父母总是推。今年例外，正因为自己老爹，成果才答应朋友过来帮忙。

成果老爹做了个手术，虽然不是什么大手术，但也把成果妈妈吓坏了。

人上了岁数就得跟医院打交道，生老病死嘛。广州军区医院的条件很好，手术也很成功，因为成果回来了，成果妈顿时摆脱了老

伴儿疾病带给家庭的阴影。成果爸爸出院的前一天，她还跟著成果一起去广交会转了转。

家里的一头安定了，成果答应人家的，只能到会场做法律咨询顾问。因为油水大，最近北京也不忙，成果还带了自己事务所俩最

年轻的过来。三人分成了三摊儿，雇主不是一个，但都是成果的老同学。

下午五点一过，进场的人开始明显减少。基本上是看的多问的少。成果没事了，说，“我也不能白来广交会一趟，参观参观。”

一人儿，开始在莫大的会场里瞎蹓躂。

这时，他才注意到二楼展厅正中的企业是个跨国的，叫“zongheng”。

拼完了俩汉语拼音之后，他明白的不是“纵横”这俩字，而是“命运”的真正含义——两个男人从展架的隔板后面走出来，成果

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他们正好也看见成果了。

李冬是这辈子成果见过的最帅的男人，过去是，现在还是。这点，大概也是自己当年对他和杨云关系吃味的原因之一吧。而他身

边的杨云，也没怎么变，站在李冬的身边，还是那么……珠联璧合的一对儿贵人。

变化最大的，大概就是自己了。成果一直没做眼结膜移植手术，所以白天根本离不开眼镜。

张红说服不了他，就在眼镜上替他下了不少功夫。原本厚厚的镜片花大价钱尽量磨得比较薄，镜框也换了副适合成果脸型的。不

明白晚上视力近乎盲视的成果的老同学们，还以为成果赶时髦带著副平光眼镜呢。

成果觉得自己变得不是外表，也不是在晚上已经完全没用的俩眼睛。是自己的心性变了。

知道杨云没死而是和李冬在一起并不是今天。程猓什么人啊？警察！警察是什么啊？正义的化身呗。嫉恶如仇是地球警察的通病

。所以……李冬和杨云跑去了加拿大，也不是去了火星。成果三年前就从程警官嘴里知道了杨云的下落。

成果其实这辈子都不希望再见杨云了。

他对自己说，我答应过杨云，如果他没了，自己一定不在世上独活。可成果从生下地的那天起，就没想过如果杨云背叛了自己自

己该怎么办。他一直想啊想啊想，想了三年都没想出答案。所以，他只有又对自己说，见不到杨云就罢了。要是见到了杨云……

恐怕就是自己想活，也活不了了。

成果远远地看著两人，没有动也没出声。

这三年，不光是程猓，连成果自己都觉著自己变了。

“离开了杨云，成果变得稳重多了”

这是成果妈说的。知子莫若母啊。杨云不在自己身边，成果好像没了任何冲动的力气了。他觉得，那年春节前的自己象团“火”

，现在的自己……说是一堆“死灰”有点难听，就叫“湖”吧。宁静的湖，平静的湖。波澜不惊的，看得也让人踏实。

那种折磨人的痛感又开始从眼角向眼球蔓延。可成果这会儿却特别感谢自己的眼睛。眼前所有的景象、人影都开始模糊，包括杨

云和李冬……也看不清了。

口袋里有眼药水，成果没掏，他闭上了眼睛。突然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瞎了，就真的再也“看”不见杨云了。自己再不打算“见

”杨云，大概……这才是自己不想做手术的真正原因吧。

如果那样的话，站在这里又何必呢。转身，下楼，正面就是大门。出了大门，外面的天已经开始转黑了，是一个即使自己睁著眼

也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

成果慢慢转过了身体。他有点狼狈，又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哟喝！狼崽子！装不认识人啊”

听见李冬的叫声时，成果已经看不清电梯了。所以没动。想动也动不了。他怕自己一脚迈出去就暴露了一切。

李冬和杨云过来了。

“这不是我们的小果果吗？不认识我，你还不认识杨云了？”

成果尽量显得自然地转身，扭头，把自己的脸正对著过来的两团影子。“你们好！”成果自己都没想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自

己能这么镇静。大概……看不见了，就不闹心了。

“哟喝！这还是成果吗？杨云，快瞅瞅，这还是你弟弟吗？转性了，居然真变知识分子了，还整了副眼镜”

杨云的脸在自己的面前那么模糊……成果有种预感，自己看大千世界到今天为止，再甭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果果”

成果听到杨云喉咙发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浑身一抖。“杨云”，象过去的无数次叫过的那样，他也叫了声杨云的名字。

“啊，杨云，真是难得这么巧啊。你跟你弟弟聊聊吧，我先回旅馆。不过，也别整太晚了，我等你回来睡觉”李冬的每一句话成

果都听出了话外之音。如果杨云跟他两厢情愿，这又何苦呢。

“不用！我也不是一个人……事务所来了好几个呢，马上收摊了，有安排”成果尽量把声音放得很平很稳，不想露出半点破绽。

“那就在这儿坐会儿吧，说会儿话，等你收摊我就回去”是杨云的声音。

“真的不用。你们忙，都挺好的，啥事没有”成果努力地看著杨云。他突然想最后一次再好好看看杨云的脸，可怎么努力都看不

清。

“喝！没想到离开杨云小狼崽子变成老狼了，伪装的功夫见长啊。不过，小果果~，你这小脸儿小身子倒是一点没变啊。怪不得

，杨云护你不要命啊……”成果感到李冬来到了自己身边。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李冬和杨云发现自己是瞎子的事，完全没提防，李

冬竟然捏住了他的下巴。

“李冬！”是杨云的声音。成果听出他生气了。

杨云会为自己和其它男人动气？记忆里没有，记住的那一次仿佛又太遥远了，还有记著的必要吗？按现在杨云的心态，李冬碰别

人他生气，这样想才合情理。

“好好好，我走人我走人。记得早点回来啊，我等你”

李冬倒是干脆，下了电梯，走人了。

22

成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杨云已经朝会场一角的桌子走了一段了，回头，“果果，过来坐啊”叫。

只剩自己和杨云了，成果心底的防线，突然就在那一声“果果”里坍塌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泪流满面，可……犹豫著抬手摸，脸

上什么都没有。

杨云冲成果走过来的时候成果的手机响了。摸出来接了，竟然是程猓。

“成果，在哪儿呢？”

这个声音叫了自己整整三年了，仿佛永远充满了阳光。

“在会场”成果答。

“会场的哪里啊？”

成果听出那头的程猓在乐。

“怎么？知道了能怎么样？你飞过来啊？”

“不是飞过来是已经飞到了！我现在会场的大门口，你哪儿呢？”程猓的语气里有得意，有幸福……成果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