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
“亏得本王在别院笑你名不副实的时候,手下一名小随从开口替你辩解,本王才想看看你到底有无才华,想不到竟是如此胆小懦
弱之辈。”
我脚步一顿,不是因为他骂我的那些话,而是他口中说的那个小随从:“小乙?”
“年小乙,本王应该没记错他名字。”
我一阵激动,着急道:“王爷!”
“改变主意了吗?”
想到小乙就在京城,我笑起来,深吸一口气,问:“王爷想要如何?”
“证明给我看。”
我哈哈一笑:“莫非王爷想要学生写篇经世济民的文章给你?”
“这些虚的,本王手下一堆文人幕僚写得。”
“那?”
“本王刚到京城,就听说城南高家不过官居三品,家中却有良田千顷珍宝无数,为人更是张扬跋扈,占了城中不少百姓的宅子给
自己盖花园,你可知道?”
“那王爷也知道,高宝昌乃是当今高太后的外家,深得太后和皇上信赖。”
“本王当然知道,早想惩治他,可惜本王乃皇族中人,不好参与此事,又恐怕太后对本王心生不满。”
李易一脸郁卒。我看他的确是好打抱不平,有皇室中人难得的热心肠,笑道:“王爷的顾虑有理。”
“你若能帮本王惩治他,本王就信你,还答应你一个要求,怎样?”
我淡淡笑道:“学生一介布衣,王爷竟想让我去扳倒朝中宠臣,王爷行事当真不拘一格天马行空。”
李易无所谓地一摊手:“本王本来就是在为难你,你耳聪目明,不会这都看不出来吧?若是做不到,便自己站出来对天下人说你
是力有不逮才拒绝做官的,本王最恨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
“好,一言为定。”思路难得的清晰。
“要不要我把手下搜集回来的证据都交给你?”李易和我并肩走着。
我一边观赏四周的景致一边漫不经心答道:“王爷莫非要我带着那些东西去告御状?”
“你不要?那些东西凭你根本查不出来,难道你要叫龙非邪帮你?”
“王爷自己都说了,那些东西凭我根本查不出来,那我拿出来了,岂不是惹人怀疑,恐怕说不好就被人知道是王爷指使我做的。
至于我大哥,王爷不需要告诉他这件事,我也不会让他插手进来,这只不过是我和王爷的赌约而已。”
“你不如赶紧认输吧,最多本王不为难你就是。”李易缓缓道。
“噗,王爷倒是宽宏大量,学生可还想向王爷提个要求呢。”
“真的不要?”
“非但不要,我劝王爷赶快把那些证据烧掉为好,若是被人知道了,王爷少不了要和太后生出嫌隙,王爷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
“本王可以把这些交给御史台。”
我摇摇头道:“没用的,先前不是没有人弹劾过高宝昌,可是他虽然霸占民宅,手中却有地契有字据,他欺凌百姓,却又没做过
什么大恶,再加上太后庇护,根本动不了他分毫,王爷自己也知晓这一点。”
“总觉得你成竹在胸啊……说给本王听听。”
李易为人真挚洒脱,又没有什么架子,总让人不知不觉中真心亲近。
“其实王爷只看到表面,高宝昌只是个平庸之才,又没有军功,为何能身居高位?不过是因为有太后支持,皇上信任而已,只要
找对下手的地方,令他受些惩戒,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易目中精光一闪,看我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我一摸脸:“怎么?”
李易沉痛道:“不知为何,本王突然感觉会输啊,不如先回去把金银藏好。”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总不会要王爷的身家性命,王爷放心。”
李谦脸色阴沉地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面,刚才皇弟李易进宫见他,说明天请自己去他别院里赏景,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这些天
,他和龙非邪来往甚密的情报已经让李谦日夜辗转,李谦相信龙非邪不会对他起异心,但是对李易这个皇弟,李谦不得不提防。
想起龙非邪,李谦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李谦的御驾停在楚王李易的别院门口。李谦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下车,看见恭敬等在门口的李易,不由胸口一闷。对这个
弟弟,李谦是有些嫉妒的,自己自小容易生病,偏于瘦弱,而李易却高大健硕,又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看上去总是精力充沛,
活得逍遥自在,比自己不知强了多少倍。
“皇兄。”
看上去没什么城府的笑容,李谦却看得气闷,淡淡答应一声:“皇弟怎么突然有心思叫朕来赏景。”
“皇兄脸色苍白,该多出来走走,见见阳光。”李易伸手扶住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皇兄,却被李谦恼怒避过:“朕国事繁忙,哪有
皇弟这么悠闲,整天不呆在封地,就知道天南地北地玩!”
李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皇兄教训的是。我这院中有个观景阁,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的景色,皇兄上去坐坐如何?”
李谦冷哼一声,跟着李易走上观景阁,却见旁边还侍立着一个小厮。
“琮儿可以明白无误地说出看到的景致是何处,所以我叫他在这里伺候。”
李谦没有在意,常年呆在深宫里,突然间到了眼界开阔的观景阁,李谦有些贪婪地看着尽收眼底的京城街道宅院。
“皇兄即位以来,国富民足,京城比父皇的时候范围整整扩大了一倍,百姓人人都称皇兄为明君圣主呢。”李易在一旁道。
李谦看着自己一手创下的繁华,心情大好,对李易的态度也柔和下来:“总算没有辜负父皇。”
“皇兄你看,那红楼翠阁,倒很别致。”李易指着一处,李谦看过去,问:“那是何处?”
“回皇上,那是礼部尚书徐大人家中的藏书楼,名叫‘拾英楼’。”琮儿在一旁恭敬答道。
“藏书楼?又叫这么个名字,着实有些脂粉气。”李谦皱眉道。
“那是因为徐大人的藏书都由他的爱女打理,徐大人宠爱女儿,全京城都知道,有一次徐大人不小心滴了几滴茶水在书上,徐小
姐就三天不让徐大人进藏书楼看书。”
“哈哈哈,朕还不知道徐大人如此怕家中千金。”李谦大笑起来。
“琮儿,那处怪石是何处?”李易又指了一处。
“那是苏州富商林员外家的庭院。”
“那那么多船的地方呢?”
“诶,”琮儿还来不及开口,李谦笑道:“皇弟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那里就是金明湖,京城的水军演习,都是在那里。”
李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道:“琮儿,那里是哪里?楼阁庭院金碧辉煌,好大的气派,都快比得上皇宫了。”
琮儿伸头一看,答道:“是高宝昌高大人的府邸。”
“你不说,我都要以为是皇兄的别院了。”李易笑道。
李谦却黑下脸。
第二天,高宝昌官级连降,被派到远小地方做知府去了。
我静静地等在楚王别院的门口一侧,不知道李易什么时候有空见我,虽然他没叫我来,但是我急于想见小乙,忍不住还是来求见
。
“含章!”李易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还有些着急,看见我,笑道:“怎么这么着急来收本王的银子?上吊也要让本王喘口气。
”
我一笑,拱手道:“打扰王爷了。”
他拉着我走进别院,刚到门口,又停下来,对看门的下人说:“以后江公子来找本王,不用通报了,直接请进去。”
那人唯唯应下。
“含章,今年福建的新茶,你要不要试试?”
对李易突然间的熟稔热情,我有些不适应,拱手道:“多谢王爷,不过学生此来,只是希望王爷履行承诺,答应学生一个请求。
”
“年小乙的卖身契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王爷?”
李易扭头看我,笑道:“含章不要见怪,你和年小乙的事情,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多谢王爷。”
“走吧,年小乙应该在校场呢。”
我大喜,跟在李易身后,走着走着,耳边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年小乙是被管家买回来的小厮,后来我看他小小年纪会些拳脚,就收在身边找人教他武艺,,他现在在我的护卫里面,身手算
上乘的了,哈哈。”
我心里感激:“多谢王爷照顾小乙,学生铭感于心。”
校场里有好几个身着护卫服的人正在比试,一个身材较小的护卫身手矫健,甚是抢眼,我看着他,心中狂喜。小乙肤色黑了一些
,长高了不少,模样也越发俊朗。
“小乙!”
小乙抬头,乍见我,眼中分明闪过狂喜的神色,却立刻冷下来。
我虽然有些失望,可是还是很高兴,快步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努力想笑,却忍不住声音哽咽起来:“小乙,我们回家吧。
”
他别过脸,抽回被我拉着的手。
“年小乙,你兄长已经拿回你的卖身契,你可以跟他走了。”
“他不是我兄长,”小乙冷冷道,然后转向李易跪下:“小乙只想跟在王爷身边,哪儿也不去。”
我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小乙,你还是……不原谅我吗?”
小乙低头跪着,一言不发。
“含章?”
胸口剧痛,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我还想劝劝小乙,可是突然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皮很重,想回龙府好好睡上一觉,刚想向李易
告辞,突觉眼前一黑。
“江含章!”
“公子!”
真好,还能听见小乙叫我。突然静了下来,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十四章
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总有一股暖暖的气流,连长年冰凉的手脚也暖和起来,身边有个人,热热的,我靠过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继续安心睡觉。
“含章,醒了就别贪睡,睁开眼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
“公子,公子!”
回想起小乙以前抓狂着叫我起床的样子,真的很怀念。
很想看看小乙,我唯一的弟弟。果然睁开眼睛就看见小乙两眼肿肿的,腮边还挂着泪痕,看见我醒过来,他惊呼一声,随即露出
狂喜的表情。
我心中一暖:“小乙。”
小乙抹抹眼泪:“大夫说,公子醒了就赶快喝药,我去端来。”说完急忙走了出去。
胸前按着一只手,一直不停地过真气给我。我靠在身后的人身上,也没力气回头,轻声道:“大哥?”
“嗯。”
我顿时有些尴尬,僵直了脊背想坐起来,却被他轻易按住:“坐好别动。”
“又给大哥添麻烦,对不起。”我闭上眼睛,自嘲道。
“……怎么这么说。”身后人说话中气不如平时那么足。
我不再说话,静静靠在他怀里,一时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小乙端药过来,正要喂给我喝,身后的人伸出手接过药碗道:“我来。”
我连忙道:“我自己喝就好。”
“你哪来的力气,乖乖别动。”
我靠在他怀里,他双手圈住在我胸前,绵长的气息就在我耳边,一勺一勺喂我喝药,真是奇怪的场景。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
地喝着送到嘴边的汤药,不过,既然是兄弟,这样做也不是很奇怪吧?我这么一想,又释然了。
“含章,含章!你醒了。”还没看见人,就听见屋外李易的声音,看他走进来,也是一脸的关切,我心中感激,微微点点头。
“你来干什么?”龙非邪冷冷开口。
李易一窒,道:“呃,含章醒了,本王自然要来看看,再说,”李易突然语气硬起来:“再说这里是本王的别院,哪里我去不得
?”
“含章你好好休息,待会儿我带你回家。”
我满脸疑惑,李易一看我这个样子,突然大声道:“我真是被你给气死了,身体明明半死不活的也不告诉我!你知道这个龙非邪
摆了几天臭脸给我看!”
我歉然一笑:“旧疾,麻烦王爷了。”
“麻烦倒也罢了,你那时候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我不敢让你坐马车回龙府,只好留下你,幸好小乙知道你身上
长年带着药丸,要不然恐怕你等不到大夫过来。身体这么差,平时倒是看不出来。”
我笑一笑,不敢当着龙非邪的面说那天我出门急,忘记喝药了。
“大夫说你再也经不起心情大起大落,以后记得要放宽心,好好休养。”李易又柔声道。
我正要应承,龙非邪冷冷开口:“要不是你,含章怎会如此?”
李易脸色也难看起来,咬牙道:“好吧,也算本王照顾不周,绝没有下次了。”
“下次?”龙非邪嘴角一勾:“你试试看。”
“含章,他是不是一直都这么目中无人!”
我被李易抓狂的神色逗笑了,刚想说几句,却咳了几声。
“不说了,你病了几天,皇上都赐药给你,我也有些上好的补药,一并送给你,好好调养身体,本王过一阵再去看你。”说罢李
易退了出去。
喝完药我又有些困倦,睡了过去。
在龙府又休养了好一阵,龙非邪甚至搜走了我房里所有的书,幸好有小乙日夜陪在身边,才没那么无聊,得知他当年是被歹人掳
走当做奴仆卖了,我心里对他愧疚更深。今天看外面天气还好,太阳不是很大,我起身穿好长袍,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觉得好得
差不多了。
“公子!怎么起来了?”
耳边传来小乙不满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笑道:“你看我走了这么久也没喘。”
小乙黑着脸把手上的托盘放在石桌上,就要拉着我进屋,我刚要说话,觉得喉头痒痒的,又咳嗽起来。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的话,公子不会病得这么重。”
我看小乙眼眶红红的,满脸自责,捏了捏他的脸道:“关你什么事,我是久病缠身积重难返,又不是因为你。”
“我扶公子进屋。”小乙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决。
“不忙,又没有什么风,就在院子里坐坐,有话跟你说。”我微微摆手,反而拉着小乙在石凳上坐下。
“公子?”
“白水书院九月要收学生,苏晋先生曾经是我在云麓书院时候的老师,我想带你去拜访他。”
“公子……我都十五岁了。”小乙脸色有些不自在。
“孔夫子十五岁才有志于学,也不晚,以前是我耽误得你太多了,早就该让你去书院念书的。”说起这个,我不免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