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家做客,他便诬陷袁父同反诗案有莫大关系。”
“怎么可能!”万山大声叫道,打断了少年的话。他站得太急,脑袋撞到马车顶部,发出咚的一声响。
少年不理他,说道:“那案子牵连广,人人只求自保,眼见着三十多口平白受刑冤死,却没有一个所谓的亲朋好友帮忙打点。袁
父的那个好友更是缩回了乌龟壳子里不敢露头。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不知道人情险恶,就问,这怎么可能,这些读书人成天
口头上都是圣人君子,良心都让狗吃了不成。你说,这样的读书人又有什么好?”
“你听谁说的……”
少年又说道:“那人还告诉我,说陷害袁父的那人姓万,有个亲侄子叫万山。你说说,那个万山和你是同一个人吗?”
不!可!能!
万山双眼圆睁,怒瞪着少年。他想大声骂少年胡说,嗓子里却有一把火烧得凶猛,干张口说不出话。他觉得像是被雷劈中,魂魄
离了躯体,外面的一个世界是少年扭曲着嘴脸不停地张嘴闭嘴,里面的一个世界是周寒少年时跟他分别的样子,那时他还叫袁无
双。无双对他说:“我和弟弟要去父亲京城的朋友家中,把清源书院的本子带过去,还要在那里准备考试。等来年再见面时,我
也许就是进士了。”
无双笑着去了京城,可第二年他们并没有见面。
第三十七章
下午在客栈投宿得早,万山一进门就叫了酒喝。到了傍晚,众人开始吃饭的时候,万山已经醉得厉害,却仍然不断往喉咙里灌。
人们看见了,多少有些奇怪,可由于万山平日里脾气太坏的缘故,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相劝。大家仍是相熟的坐一桌,丝毫不受
影响。忽然大堂里响起凄厉的呼喊,“无双、无双”,人们循声看去,正看见万山滚落到地上。旁边立着的周寒皱眉道:“谁来
帮把手?”
几个师傅伙计立刻赶上前。万山在地上又踢又打,右手抓着周寒衣裳下摆,口中仍是不断叫着:“无双、无双”。围着的几个人
有力气不知往哪里使,都无可奈何。
周承元举起凳子,利落地打在万山后脑上,说道:“就知道喝醉了给人找麻烦,什么无双,连人都认错了。”伙计们这才七手八
脚地把昏过去的万山弄上了楼。
周承元仍回到饭桌旁,没事人一般继续吃。凝脂收回目光,欲言又止。
周承元笑着问道:“怎么,担心我把人打傻了不成?”
凝脂说道:“二掌柜也是个可怜人。”我也是同病相怜,他从眼角看见周寒走上楼去,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
“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凝脂看着周承元得意的样子,气得吃不下饭。他啪地放下筷子,!!!跑上楼去。
周承元哼了一声,有些不快。在他眼里,凝脂算不上是美人,也算不上是聪明人。他留着这么一个从小倌馆出来的东西这么长时
间,自己都有些惊讶。他总是觉得马上会腻了凝脂,可过了一阵子,还是脱不开手,也曾打算着新物色个少年,可搂着凝脂,就
浑身发懒,一日日混沌过去了,就好像要这么一辈子过下去似的。
有时候,凝脂主动贴过来,他心里总是快跳两拍,身体轻飘飘地像是在云彩上。事后,他也觉得奇怪,尤其是出京城那天的事,
他这两日想起来,竟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竟说出什么不走了的话来。
昨日半夜里,他爬起来敲开周寒的房门。两人说到公鸡打鸣,周寒终于笑着下了结论:“东家不是被附了身,是得了一种常见病
。这病大夫医不得,神仙救不得,良药有一种,要东家自己到心里去寻才行。”
他嗤笑着回屋,却见晨光中凝脂靠在床头,眼角还有没拭净的泪水。他刚走到床边,凝脂就扑到身上,埋头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过来一会儿,才放下心般软在他怀里。
那时他也顾不上什么附身,按着凝脂在床上就是一阵弄。弄过之后,他也想开了。这时候有什么好着急的,等吃得厌了再一把甩
开不就成了。
第三十八章
凝脂回到房里。他看见床边地上放着那个黑沉沉的小木箱,忍不住一脚踢上去。木箱靠着床,并没有被踢倒,反而是凝脂的脚趾
传来一阵疼痛。
他转身端起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顿在空中,又泄了气狠狠放到桌上。仿佛困在笼子里的小兽,凝脂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他
终于看见床上裹着周承元衣物的包袱,猛地扑上去一顿捶。等双臂酸痛得再也举不起来,他才一头扎进床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
来。
他喜欢寒掌柜,厌恶周承元。甚至为了寒掌柜而跑到周承元身边伺候。周承元原本是只喂不饱的恶狼。在周府的日子里,他想方
设法勾着周承元纵欲伤身,可他每勾一次就又后悔一次。后面那物件就像是应砸进来的木桩,一下一下,直要把他撞死。
可那时,他心里总有个着落。他本就不干净,为着周寒能远离这满是污泥的地方,就是多往下面陷一点也没有什么。
现在却有不同。往南方行来这近一个月,周承元拿出了不少温柔手段。在马车里,周承元变戏法一样从随身的木箱里拿出许多东
西来。有时是玉雕的小动物,有时是没见过的干果,有转一转就唱歌的漆绘盒子,还有扭一扭就打鼓的彩衣小人。
凝脂哪曾被人这样用心地讨好过。他的心不是铁打的,也不是冰凿的,自然有感动的时候。一开始,他记着从小王爷那里得来的
教训,面上还能绷得紧紧的,一幅不大感兴趣的表情。可他看着周承元笑眯眯地摆弄手里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好奇。小王爷要利
用自己气殷若秋,周承元都睡过自己多少次了,没必要糊弄自己。凝脂心里千回百转,耐不住凑了过去,一遍遍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有一次,周承元把下面捅进了后庭,他才从入迷中惊醒,胸膛里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娼馆里也有些肯买些东西给小倌的嫖客。但那些东西那里有周承元箱里宝贝那么精致难得。若是不喜欢,谁肯花这份心力,用这
份钱财?凝脂想过之后,把对周承元的痛恨一分分去了,把喜欢一分分加了。
昨日夜里,他醒来不见了身边的周承元,心里害怕得仿佛大难即将临头。他只是害怕,却不知是怕周承元厌了自己多一点儿,还
是怕周承元污了周寒多一点儿。
即使周承元回来后按着他好一阵弄,他心里的害怕也没有丝毫消减,只是更加明白。寒掌柜是天上的仙人,自然不会喜欢他这般
的人。周承元是世间的有钱人,又怎么可能中意他这样的人。
凝脂觉得自己像是从独木桥上摔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哪里都看不到路,后方没有光明,前方也没有希望。
第三十九章
周承元见凝脂哭得双眼成了一对桃子,刚刚在大堂时的不快又重新翻涌上来。不仅没有心思去逗弄凝脂,还多了些厌烦。
“你去别屋睡。”周承元说道。
凝脂苦笑,抱着自己的包袱去找周福。
车队里,除了周府的,剩下的都是书院的人。一个月前,众人初次看见凝脂从周承元的马车上下来,都有些惊讶。凝脂料想大家
以前就明白自己是从娼馆出来的。可以前他是清白做人,虽和东家暗地里有些关系,但书馆里大伙并不知道。如今他就在东家的
马车里,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明明白白。
凝脂一面敲周福的房门,一面想。书馆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想着想着,他的泪水就又流了出来。
周承元摸摸床边的小木箱。自从他为这东西定下了用途,就陆陆续续往里面填那些小刺猬不可能见过的小物件。现在木箱还在,
人却被他赶了出去。
周承元腾地站了起来,出门走了几步,看见凝脂正在一扇门前边敲门边流泪。他赶上前,双手握住凝脂的腰,把人提到肩上,对
刚打开门的周福说道:“没你的事,回去睡。”
周福目送着老爷扛着大活人离开,在心里叹道:真是怪事遇多了,自己竟然没被吓到。
回去后,周承元从木箱里翻出一个白瓷小人,塞到凝脂手中说道:“你看看,这是个长翅膀的光屁股小孩。”
凝脂看了,手一哆嗦,把瓷像掉到地上。清脆的响声过后,瓷像一边的翅膀离了身体。
凝脂不敢捡,低声说道:“我刚才看了害怕……”
周承元捧起凝脂的脸亲下去,顺势倒在床上。他松开凝脂,哈哈大笑,说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那是西洋的天使。”
凝脂知道天使,忙红了脸问道:“西洋派遣的使者都是不穿衣服的小孩子?”
周承元愣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躺在床上大笑了一阵,说道:“西洋的天使不是皇帝的使者,是神仙的使者。神仙觉得
一对男女该相爱了,就叫天使到人间射上一箭,把那对男女的心串到一块儿去。然后,他们才能白头偕老。”
凝脂听了,忙从床上爬下来,捡起地上坏掉的瓷像,用布仔细包了,放到桌子上。
周承元看凝脂十分认真的样子,后悔自己把听来的话都说了,忙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商人为了把货出手说的玩笑话。”
凝脂低头说道:“听爷那么说,这是个挺吉利的宝贝,让我弄坏了怪可惜的。这么扔在地上,保不住明天收拾的人就跟那些肮脏
东西扫到一起了。”
周承元说道:“坏了就是垃圾。再说,这种便宜货哪里算是宝贝,不过是图新鲜罢了。”
凝脂听了自伤,不再说话。他服侍了周承元洗浴,两人就倒在床上睡觉。
第二日早上走的时候,周承元先出门。凝脂站在桌旁笑了。前一日还珍而重之地收在木箱里,只不过是有了破损,今日就被扔在
这里没人理会。无论多么美好吉祥的东西,经过时间的沈淀,都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受过伤的痕迹,何况那些原本就不那么完美的
东西?凝脂小心翼翼地把包着天使塑像的布包收进自己的包袱,出门上了马车。
第四十章
车队一到目的地,万山就带着礼物前去看望他的那位世伯。管家见到他,十分欣喜地迎上来,说道:“表少爷可算是来了,老爷
一个月前接到信,就盼着您呢!”
万山心里沈,想笑笑不出,敷衍了两句,随管家穿过庭院来到书房。他叫了声“四叔”,开门见山道出来意。那万老爷听了周承
元的名字,原本笑出花来的脸立刻笼上了阴云。
“若不是俗务缠身,我本来也应当同你们去京城搭救赵兄。哎,都怪我在京城里的那些故交、手下都不济事。不仅没能救得了赵
兄,还让周承元这等贪利的奸商钻了空子。”
“这些怪不得四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计划虽好,只可惜刑部大牢守备森严,重重机关超乎大家的预料。”
万老爷惊讶地问道:“这就怪了,牢里的两个牢子,我曾有恩与他们,难道是他们探听得不尽心,还是怎样?”
万山黯然道:“不敢欺瞒四叔。那两个牢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连赵大人遇害的消息,也是从周家传出来的。所幸,此次就出了
赵大人的三个子女,希望能稍慰赵大人在天之灵。”
万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孩子们孤苦伶仃的,唉,抚养他们的事我愿一力承当。”
“四叔,”万山望着万老爷的眼睛说道,“在京城里,我听人说起一些不利于你的传闻。”万山隐去来源,把少年在马车里的一
番话大概说了一遍。
“哪里的黄口小儿,平白污我清誉!”万老爷一掌拍在桌上,怒得站了起来。
“都是假的?”
“我是你亲叔叔!你何曾见过我们万家人做过没有情义的事!袁兄、赵兄都是我的挚友。我为就赵兄出力,难道会去害袁兄?”
万老爷气得头微微摇晃,端起茶来又掷在桌上。万山望着焦躁的万老爷,说道:“我信四叔的话。”
但万山并不后悔说出这件不快的事来。只要四叔说那是假的,他便一定信。在他的记忆里,四叔是万家人里最慷慨的一个。常有
家境贫寒的书生找上门来,四叔没有不接济帮住的。
他虽然信了,少年的那些话却在心中起了个小斜坡。他以为这斜坡已经走过去了,可这斜坡并没有因为越过就消失个干净,而是
依然留在只要回头就能看得清楚的来路上。
也许就是因为这斜坡没有消失,万山没把遇到袁无双的事情告诉四叔。有许多声音在心里告诉他:
“这不忙,先安置了赵大人的子女,再说也不迟。”
“四叔见了故友之子一定伤心。刚有了赵大人的消息,还是再缓缓。”
也许同样是因为这个斜坡没有消失,万山吃饭的时候又饮了许多酒。虽然没有再一次大呼小叫,却醉得回不了车队投宿的客店。
第四十一章
次日,周承元来访。
万老爷心里对这商人很是不屑,脸上自然而然就带出了傲慢的神态。他半睁着眼睛,鼻孔朝天,虽说是待客,眼睛却没有一刻看
过下方坐着的来客。万山看见周承元遭了冷遇,非但不觉得目中无人的四叔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觉得这样挫挫奸商的锐气是再
好不过的了。他忍住笑意,一个人先告退出来。
之后,万老爷领着,几个人开始游赏万府的花园。花园不十分大,可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繁花竟放,一路上的南方
景致让住惯了北方的凝脂十分惊喜。
周承元夸赞万府花园不同凡响。他见万老爷对高帽子十分受用,就接着说道:“听闻贵府藏书楼中有不少皇家书苑都见不到的珍
本、孤本。”
万老爷睁开眯缝着的双眼。要他出让爱若生命的藏书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既然答应了侄子把赵温树的三个孩子要过来,又少不得
跟眼前的几人周旋。他摇摇头,说道:“敝帚自珍罢了。入不了别人的眼。”他想着甩脱周承元,正算计间,管家急匆匆地赶来
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万老爷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他道声失礼,撇下周承元几人扬长而去。而在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正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万老爷
的,是两个灰头土脸的汉子。
万老爷看见两人,心里全是怒气,该死,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两人竟然从京城跑来。他眯着眼,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汉子低头嗫嚅道:“牢里面虽说是没有丢了人,但上面觉出不对来。暗地里正查得紧。我们见识过里面的手段,说什么也不
能——”
“你们不跑怎样都好。现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必查,就知道是你们两人走了消息。”
另一个汉子瞪着眼睛说道:“我们不跑,上面早晚也能查出来。我们兄弟拿了钱,可也办了事。万老爷您说要让姓赵的死在牢里
,是我们兄弟帮忙出的主意,传的假消息让那些人劫牢。这才使得龙颜震怒,毒死了姓赵的。要不然,姓赵的那一天放了出来,
万老爷您做的那些个好事,总有见见太阳的一天。握住我们兄弟真要是被抓了,抵不过牢里的手段,也保不住要抖出万老爷您来
。”
头一个汉子听了有些慌神,可他看着万老爷铁青的面色,并没有阻止自家兄弟。
万老爷气得喘不过气来,暗骂两人愚蠢,他的一副歹毒心肠变本加厉,思量停当,便对两人说道:“你们放心,我有办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