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甘比诺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儿子,长叹了一口气,嘴唇有些颤抖,刚想说些什么便是一顿难以抑制的接连不断的咳嗽,罗格忙上前帮他抚背,老甘比诺缓过劲儿来,颤巍巍地竖起个大拇指,艰难地喘息着说:“我甘比诺家族,总算后继有人……”
“父亲,父亲!”罗格大喊着,“医生!”
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甘比诺瘫软在床上,笑着勉强摆了摆手,用最后一丝气力说道:“Zack,帮我照顾好他……是我欠他的……”
罗格心里一沉,含泪点了点头。
Zack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Adolph那里买醉。Ian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旁,只听“哐啷”一声,已有了些许醉意的Zack不知不觉地任由手里的杯子滑落了下去,摔成了一地粉碎的碴子,泛起一片尖锐的白光。Adolph站在柜台里,停下了擦杯子的动作。斑斓而昏沉的灯光打在了高大男人的后背上,却把他的脸整个地埋进了黑暗。“看看他吧,我想你哥哥不会不近人情到那种地步的。”
Zack迟缓地站起了身,却又颓然跌坐回了原地。“死都死了,还看什么看……”那男人拿起酒瓶,对着嘴儿灌了起来。Ian默默地在他身后鞠了个躬,径自走了。Adolph继续擦着手里的杯子,在重复不断的动作中,他盯着对面待人都走了才哽咽着痛哭失声的男人,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他换过手里的杯子,放远目光看向外面熙来攘往的人流,心里同样满是茫然,不知道这片安逸还究竟能维持多久。
——第三卷·风起云涌·完——
第四卷:图穷匕见
第31章
1982年的四月对于A国首都的黑道势力甚至普通民众来说注定难以忘怀。首先,在这年的四月十三日,几家颇有官望的媒体同时爆出消息,大胆地披露出了国会议员顾冕东与天龙会之间蛛丝马迹的关联;四月十九日,天龙会走私军火的风声继而见诸报端,附带着联邦高层严厉追查的口号,让舆论界一片哗然,不断有寻衅者开始聚集在国会办公楼下游行示威;直到五月三十一日,顾冕东迫于重压之下终于宣布辞职,由劳尔·斯图尔特接替了他的职务,市民这才放下心来,不由得交口称赞。
这当然只是明面儿上的一层,戳破了那张薄薄的纸,在普通人看不到的暗处,黑道也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洗牌。顾冕东甫一失势,各帮派与其的往来便齐齐变得冷落,包括曾助顾冕东东风之力的甘比诺家族也同样弃之如敝履,专心与斯图尔特家族交好起来,到天龙会的地盘上刻意滋事者更是数不胜数。一夜之间,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天龙会便如同一只灰不溜秋、肮脏地看不出颜色的过街老鼠一般,人人见了不管自己有没有那魄力都要作势喊句打。偏偏恰逢此时,盛怒下的顾冕东又不知听信了谁的主意,在内部开始了一场手段残忍的大清洗,没有顾及任何人的颜面。这样一来,但凡是入会不久又有些胆识的,无不纷纷投靠了别家。四月天自然是开不下去了,地下赌场不久后也易了主,只剩下沿色和凝结了顾老爷子大半心血的孽海花还在风雨中勉力支持。
转眼间,又一个新年到了。老宅里人丁稀落了不少,就连年夜饭的餐桌上也难见到几个人。顾冕东拿起筷子,望着满桌虽不比以前丰盛,但到底一应俱全的宴席,照例问了一句:“简言怎么没有下来?”
刘妈低眉敛目地回答道:“傅先生说身子不舒服,先歇下了。”
往日总会叹息一声的顾冕东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啪”地一声狠狠地摔下了筷子,高声骂道:“胡闹!好不容易碰上个喜庆日子,还由着他托病耍脾气了,叫他给我立马下来!”李豪生在下首陪着,不由得劝道:“Jeff受了那么多苦,天气又冷,想必也不是敷衍,况且……”他把目光往景生那儿瞟了一眼,景生虽不悦,可还是不能不讪讪地接道:“是啊,都是我们办事不力,让傅先生受了那么多委屈,您就让他多休息休息吧,也算是我们不成敬意的赔礼了。”
顾冕东这才默不作声地去拾筷子,刘妈忙拿了一副新的上来。几个人开始各自吃着,一时之间,餐厅里只剩下了餐具碰撞间的微弱声响,可食物味道虽好,却终究掩不下肚腹间的苦涩滋味。他们大致吃过了几口,便都消磨光了兴致,早早找借口各自散了。
顾冕东步履疲惫地上了楼。房间里,傅简言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眼帘垂着,睫毛扑簌个不住。顾冕东没有开灯,准确地在黑暗里找到了傅简言的胳膊,大力把人从床的那一边扯了过来。
“为什么不下去?你就这么怕我?”顾冕东一手扳过傅简言的下巴诘问道,温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脸上。傅简言不说话,依旧垂着眼帘,只是身上却抖个不住。顾冕东皱紧了眉头放开手,兀自撕扯起了他的衣服。
“不要……别!”傅简言激烈地挣扎起来,一把挥开了他。顾冕东二话不说一巴掌甩在了傅简言的脸上,用已然成为碎布的衣物把他的左手绑在了床头。
“别这样,冕东,不要这样……”傅简言的声音凄哀了下来。
已经半年了,傅简言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顾冕东叹息了一声,决然地挺进了他的身体。傅简言闷哼了一声便抑住了声音,只余一片肉体碰撞间让人脸红的响动。不知动作了多久,顾冕东拖着傅简言换过了姿势,手却无意中抚上了他不再平滑的后背和身躯。不需要再去多看,顾冕东已然把那上面凸起的道道伤疤的纹路清晰地印在了脑海。他俯下身去轻吻着那些估计再也难以消弭的伤痕,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滚烫地打在傅简言的身上,留下了稍纵即逝的一道水光。
已然是夜半时分,郑军却被人从好梦中匆匆叫了起来,说是让去请陈医生。半年里来,这种事情没少发生过,他无奈地立刻离开了温暖的被窝,套上一层挡风的外衣便匆匆出了门。
陈医生开的有自己的诊所,平日里一般不往顾宅里去。郑军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把陈医生从睡梦里唤了起来,紧踩着油门载着他回到了顾宅。顾冕东正站在楼梯口抽烟,见他们二人火急火燎地上来,皱了皱眉头,一把扔下了烟头,带着陈医生往卧室里来。郑军跟在他们后面,照例在门口便住了脚,只是门一开一合之间,也足够他看到里面惨烈的形状。淡淡的血腥味儿飘了过来,郑军摸了摸鼻子,转身下了楼。
“帅哥。”Vivian看着浑身上下打扮一新的Zack,越发地移不开眼。“老板今天不在,您想喝些什么,我去帮您叫?”
Zack没有与Vivian虚以委蛇,而是一反常态地皱起了眉头。“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呃……”Vivian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了变化的不仅仅是身上穿的衣服。“他说要去参加朋友的聚会,你知道的,他毕竟是我们整个酒吧的老板。”
“那等他回来了告诉他一声,我过几天再来好了。”Zack说完便转身复又出去了,留下Vivian在原地一脸费解地盯着他的背影。
沿色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比起往日来清冷了许多。Zack随便要了一瓶酒,坐在当日常常和傅简言攀谈的老座位上自饮自酌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老甘比诺去世就要快一周年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去见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
“您来了。”有人在Zack的桌边停下了脚步。
Zack不妨被打断了思路,半是恼怒半是惊喜地抬头去看,却见是一个脸熟的年轻人。“不好意思,”他皱起了眉头,“你是……”他们并没有正式地认识过彼此。
“我叫小丁,以前是给傅哥打下手的,经常见你们俩聊天,所以就记住您了。”小丁的语气难免有些感慨。
“他现在怎么样了?”Zack难得逮着个知情人,忙问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见他回来?”
小丁沉默了一下。“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似乎从那以后,身体就不大好了,整天足不出户的……”小丁说着,想了想,还是加上了一句,“……还好老大一直在守着他。”
Zack自然明白小丁的意思,不由得冷笑了起来。“敌我都分不清楚,把自己的人折腾成那样,估计补救起来也不容易罢。”
这话自然不是对小丁说的。小丁打眼看了看他桌上摆着的瓶子,和善地道:“傅哥能有您这么一位打抱不平的朋友也是不容意,今天的帐就记到我头上吧。”
“这怎么好意思?”Zack闲闲地端起了酒杯,却看不出一丁点儿觉得不好意思的样子来。
“您是傅哥的朋友,既然傅哥不在,就让我来替傅哥招待招待吧。”小丁的话里满是谦和的意味,甚至隐含着不小的愧疚。“要是将来有一天傅哥还会过来,也让我也能有些脸面去见他。”他叹息般地说完,便又转身融进了黑暗。有一直倚靠在墙上看着这一幕的人见他过来,纷纷安慰似地想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只是小丁却冷冷地瞟了他们一眼,错过了身去,留下众人讪讪地收回手来,继续一言不发地望着整个已然失去了生气的沿色。
第32章
天色早已暗得不成样子。Ian在玄关处看着Zack一路歪歪晃晃地走了过来,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担心。“少、少爷,您回来了。”Zack自从老甘比诺去世之后,说话做事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这让Ian搭话时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果然,一身酒气的Zack听若未闻一般地跌跌撞撞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连眼角的一丝余光都没往他那里瞥过。屋子里的罗格夹着根雪茄坐在沙发里,瞧见Zack的的这副样子,脸色自然而然地阴了下来。
“怎么才回来?安娜在这儿等了你足足一个下午,刚刚被她母亲叫回去。”他随手把雪茄按熄在了烟灰缸里。
“安娜?”Zack不知是不是真的醉糊涂了,一双眸子里毫无遮掩地密布着长年累月聚积起来的抹不掉的戾气。“安娜是谁,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少爷,您看……”Ian微皱起眉头试探到,有心火上浇油。
“他醉了……”罗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也早点儿下去睡吧。”
虽然身处于异国他乡,可顾宅的春节过得依旧十分认真。年初一一早,天才刚刚泛起些鱼白,李豪生就兴冲冲地拿了卦鞭炮在院子里放了,想要讨个好头彩。卧室里听见了响动的顾冕东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不醒的傅简言,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指抚上了那愈发显得瘦削的苍白脸颊,流连了不知多久,终于在那淡色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少爷,新年好啊。”顾冕东甫一下楼,便遇上了众人的齐齐道贺。他心情颇好地笑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回了句“新年好”。过年的第一顿饭,餐桌上的内容自然依旧很丰富。顾冕东没有再提傅简言的事,郑军坐在最末,自然也没到不识趣的地步,于是这一顿饭从表面上看去也算是宾主尽欢。
吃过了饭,顾冕东去瞧了一圈,见刘妈的鸡汤也熬得差不多了,便直接端过了一碗上了楼。傅简言依旧昏昏沉沉地睡在那里,顾冕东摸了摸他的额头,暗自庆幸烧已经退了下去。
“简言?醒醒,吃些东西。”
不叫还好,一听见是顾冕东的声音,睡梦中的傅简言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呢喃了些什么,复又沉沉陷入了梦魇。
“孩子?”顾冕东咀嚼着他的话,伸手揽过他的身子,笑得莫名。
陈嘉让手里拿着杯热咖啡坐了下来,顺手翻了几页案上的卷宗,没想到桌角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我。”他放下咖啡,接了起来。
“我是Tom。”电话那端传来了久违的声音,却比陈嘉让记忆里的显得更为喑哑。
“Tom……”陈嘉让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些许愧疚。当初因为Clare和Kim一案的分歧,Tom被迫休了三个月的假,后来不知是谁把Steve所搜集起来的有关天龙会走私的情况统统披露给了媒体,以至于闹到满城风雨、顾冕东被迫辞职的地步。主管这件事的Brook自那以后仕途格外顺遂,一路飞黄腾达,陈嘉让也跟着多多少少沾了点儿光。只是面对着昔日妄图阻挠这件案子走向的Tom,Brook却越发不待见起来,休假结束就把他调到了其它部门。从那以后,陈嘉让每每想起这个人来,都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毕竟事情因他而起,况且最主要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任何人都依旧不能草率地说Tom的主张是错的,因为他们手里始终没有掌握到实质性的证据。在那场事件里,积极煽动起市民情绪的媒体实际上占据着比人们所能想象最大程度想象出的还要更多一些的主导权。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那个案子。”电话另一端的Tom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如果你仍然坚持着己见的话,我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别人。当然,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你是更合适的那个,毕竟案子本身一直在由你负责。”
陈嘉让哽了一下。他当然明白Tom所指的是哪件案子,只是有些难以想象这个本来由官方早就含混了过去的事情,当初和他各不相让的人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放弃。“那个案子……还有什么吗?”陈嘉让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句话,只是这话甫一出口,他自己就先恨不得咬下了嘴里的那根舌头。
“呵,”电话那端传来了几声冷笑,“陈大探员,一年不见变化倒是不小,你要是不说,我倒是忘了现在应该尊称您一声主任了。”Tom的回击也委实没有客气,陈嘉让听了,面上不由得一红,“记着,下午六点我在楼下的咖啡厅等你,不来就算了。”那边话甫一说完便利落地挂下了电话。
陈嘉让到咖啡厅时刚刚五点五十,环视一周,却还是在角落处发现了Tom的身影。
“好久不见。”陈嘉让匆匆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对面的人似乎是瘦了不少。
“或许是过了挺久。”Tom没什么精神地回答着,同时又灌进了一大口原汁原味的黑咖啡。
“那件案子不简单。”他的语气一变,斩钉截铁般地决然道。
陈嘉让一愣,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始切入正题。“虽然没有抓住过现场,但天龙会走私的事情可以说是板上钉钉地存在的。”他首先声明道:“顾冕东的职位丢的并不亏。”
Tom笑了笑,缓和了口气。“结果已经发生过了,依我的力量自然没有改变些什么的可能,况且政治上的事儿我这个局外人也说不大清楚,不过想来顾冕东一个黑道头子去参选议员,总不会是那么单纯的。”Tom说着,口气又沉了下来,“可是那几条人命,却总需要得着个合适的交待。两个亚洲人,Clare,Kim,他们不该是白死的。”
“这是自然。”陈嘉让的脸色也是分外严肃。“虽然上面已经让把这一页给翻过去了,可我这一年私下里也没少为这件事跑过,没人会把活生生的人命当作玩笑,这一点还不需要你来教我。”
Tom又笑了起来。“这样的话,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他伸长胳膊,把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的几张纸递给了对面的陈嘉让。
“你真打算对顾冕东赶尽杀绝?”斯图尔特家的客厅里,劳尔·斯图尔特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杯喝的仰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