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师兄都知道,为何不去提点赵王,反而来质问我呢?”
“你心里明白!”王适之恶狠狠地瞪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魏慈明,从小到大积攒的嫉恨,眨眼间盈满在他体内。“若非是为了大王,我早就一剑杀了你这无情无义的伪君子真小人。”
魏慈明微笑着转过身,缓步离开。
等听到王适之气冲冲离去的脚步声时,他才扭过头拧着眉看王适之的背影,喃喃道:“你为何不杀了我呢?我如今活着,比死了还要难过。”
赵灵宫正等在殿中,见王适之进来,便招手将他叫到自己身边:“你穿上战甲倒是威风凛凛,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比之大王当日,差得甚远。”王适之因身穿战甲,无法与赵灵宫亲热,只好半蹲在他身边,将自己的手放到赵灵宫腿上。“大王,适之此次一走,也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还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告之大王。”
赵灵宫摸着他的手,低声斥道:“不许胡说,我的适之必要活着回来,便是战败,我也不会怪你。”
王适之几时得过赵灵宫此等对待,心中一软,将头靠在赵灵宫膝上,轻声应道:“我必会打场大大的胜仗回来。”
“这才是正经话。”赵灵宫摸摸王适之的头发。“你方才说有要紧事,是什么事?可还是叫我防着慈明?”
王适之抿抿唇:“正是。”
“好了,我记下了。我也另有一件要紧事要交代给你。”赵灵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按到王适之手中,低声道:“你拿着这个悄悄地去找姜昭乐,只要把这里面的东西给他看过,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王适之很好奇这里面是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赵灵宫知道他的脾性,微笑着握住他的手:“适之,你才是我最相信的人。”
“是,大王。”王适之乖顺地垂着头,攥紧了赵灵宫交给他的锦囊。
“回去换下战甲,宫门外我已命人为你备好了马。”赵灵宫松开王适之的手。“记住,此事成与不成,我都在赵宫中等你归来。”
“适之定不辱使命。”
临行前,赵灵宫拉着王适之的手轻声说道:“楚国已经侵扰我国太久了,这一回若能斩草除根才是最好。”
当王适之穿越战场,来到齐宫的时候,公子羽所带领的齐军已经过赵军位于临洮的防线,正在集结军队,准备攻打洮的守军。只要攻下洮郡,偌大一个赵都便尽在齐楚联军的掌握之中。在这样的时候,王适之将赵灵宫给他的锦囊交到了昭乐手中。
昭乐打开锦囊的时候,王适之也认真地等待着,想要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王这是何意?”昭乐信手拨弄着桌上那几件东西,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利得像刀。
王适之此刻也已看清楚锦囊里的东西,冷笑着答道:“太子殿下不知么?”
昭乐把手收回来,眯起眼睛打量王适之:“赵王是想让我降,还是让我和?这种时候,不管我是想降还是想和,怕是楚王都不允呀!”
“大王既不要殿下降,也不要殿下和。”王适之抬起头。“大王想要的是长久平安,大王是很愿意与像殿下这般渴望安定和平的君主共享太平的。”
“赵王的意思是让我反戈相向?”
“齐赵早是多年的盟友,您与赵联合攻楚怎么能说是反戈相向呢?分明是明主所为。”
“王先生的话说的可不大准,我国的君主还是我的父王。”
“是我失言了。”王适之乔模乔样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殿下此刻选对了,也可让齐王陛下早日归来。”
“选?”昭乐冷笑一声,将桌上那几样方从锦囊中倒出来的东西摆弄的叮当作响。“我还有的选么?孝义总难全。”
第十五章:算有遗算
送别王适之后,昭乐回到桌边坐下,来回地摆弄着桌上那几件赵王送过来的东西。
他首先拿起来的是一串佛珠,木质甚佳,不必亲眼见过亦可知是师傅伴手之物;再拿起的是一支金钗,样式简洁大方,正是那一日华夫人离开时所戴;余下那件是一只镯子,色偏水绿,料来应是卫姬身上的东西。
他撇撇嘴,在心中不住咒骂赵王使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然这不入流的手段,正中了他的命门。常言道,蛇打七寸。魏慈明与华夫人,恰恰是昭乐的七寸。
将金钗与佛珠抵在额头,昭乐轻声唤出楚政的名字,语调哀凄如埙。
洛安,齐军大营中已是一片沸腾。
在每一名士兵都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攻打赵都的关头,却收到太子殿下下令转攻盟军的消息,将士们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伍齐射将几个心腹将领叫到帐中,低声吩咐道:“殿下另有密令。你等听好,此番与楚开战是为了保全夫人以及魏大人,殿下已与楚王商议过,在与楚军开战之时,你等只需带兵佯攻便可,楚军亦会佯装败阵。待到殿下将夫人救回后,我军再与楚军一齐攻取赵都。此事关系重大,切莫轻易外泄,以免被赵王得知。”
“是!”
奉命潜入赵都救人的细作万万没有想到,多方探听也遍寻不着的华夫人和卫姬会仍在位于齐国境内的那间寺院中。
昏藤老树,华夫人所处的寺院中,最为妙者当为青砖黛瓦下,隐隐于之相应的石子小路。此刻她正由妹妹卫姬伴着走在那一条条石子小路间。
卫姬低声道:“姐姐,你可有觉出此处有些不妥?”
“什么?”华夫人歪头看身边的卫姬,眼中的疑惑似真似假。
“姐姐,你当真觉察不出,还是在心里提防着我?”卫姬望着华夫人,唇边挂着一抹笑。
华夫人眉头紧锁:“卫儿,这种话岂可乱说?在我心中,你素来都是我至亲之人。”
“那姐姐有事为何不愿与我相商?你心中到底是信不过我。”
“我……”华夫人一时语塞。其实,对于卫姬所说的不妥,华夫人也早已察觉,还曾几次三番地派人外出调查。然而出去的人,却没有一个再回来。并且,就在前几天她的金钗丢了。身为齐王夫人的她,自然明白这一切代表了什么。“我并非是不信你,而是……而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卫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姐姐你理应知道,我们此刻身陷此处,是谁所为。他又为何要这样做,你心里应当清楚。”
“是,我已猜到是赵王所为。”
“既然如此,还谈何保护?他既要拿你我二人威胁昭乐,想必是会先对我下手。毕竟,你对于昭乐来说,比我对于他要重要的多。在他心中,你是母亲,而我,只是他父王的一个姬妾。”
“卫儿,你不要这样想。昭乐他是个好孩子……他……”华夫人抓住卫姬的胳膊。
卫姬笑笑:“姐姐,时至今日,你仍是不懂我。”
“我……”华夫人低下头。“我确实不懂你,也不懂阿密,姐姐一向比不上你们两人。”
“姐姐,其实你才是三人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卫姬拍拍华夫人的手。“我早已想开,不会再惦念着齐国王位。倒是你回去后,要提防着密夫人,她心中总是疼旧梁的公子羽多一些。若有朝一日,有人与昭乐争夺王位,那必是公子羽。”
“卫儿,你在说什么?”华夫人不解地皱起眉头,急切地问道。
卫姬拉着华夫人走完石子小路,来到一处假山之后:“姐姐,这里有一个小门,通向后山。你从这里出去,尽快赶回齐宫,并告诉昭乐一切皆无需顾忌,抓住时机攻下赵国才是他当为之事。”
“你呢?”华夫人拉住卫姬往外推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妹妹。“留下等死么?我是你姐姐,岂可留你一人身处险境?”
卫姬狡黠一笑:“姐姐,你莫忘了,我打小便比你聪慧,又岂会让自己身处险境?赵王也是个聪明人,你若是跑了,他再囚着我也是无用。到那时候,我自会逃回齐宫,你不必担忧。”
“此话当真?”
“当真。”卫姬推了推华夫人。“姐姐你快回去,告诉昭乐,抓住机会一统天下。”
华夫人咬了咬唇:“你自己保重。”
“好。”
华夫人从小门离开后,卫姬笑盈盈地绕过假山,仍是回到她与华夫人常去念经的那间禅室。走进禅室,她先是如往常一般焚好香,安静地盘膝坐下,五心朝上,虔诚地在佛前念着经,就像华夫人还在时一样。
时至傍晚,有婢女送来斋饭,敲了许久门也不见有人应答。她推开门,发现华夫人不见了,只剩下卫姬。正要叫人的时候,忽然被卫姬捂住了嘴,一柄冰凉的短刀随之刺入她的腹间。
那一晚,华夫人和卫姬念经的禅室莫名起火。
一场大火,烧死了卫姬,同样烧死了华夫人。
这样的消息任谁也封不住,辗转间传到了昭乐耳中,他攥紧拳头,下令攻打赵都。
天正十二年秋,雨自寥落月自愁,城倚霜树。
昭乐率众等待城门外五里处,迎回了卫姬和那名婢女被烈火烧至枯碳般的尸体,风光大葬。在那名婢女以华夫人的身份风光大葬的同时,受人尊敬的华夫人已经死于那间寺院的后山之上。
卫姬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后山之上有一只猛虎,更加算不到她的姐姐早在她死之前便已成了猛虎的食物。
前线上的战争还在继续,节节败退的消息领赵灵宫无法相信。他哀戚地叹道:“天亡我。”
“少君,此刻退出战场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你直到现在还在想着怎么帮姜昭乐么?”赵灵宫已很久没有对魏慈明露出这等狠戾的表情。
“我是在想怎么帮你。”
“不必再说!”
赵灵宫才站起身便倒回椅子上,虽紧抿着唇,却仍可从他颤抖的手指看出他正在忍受煎熬。魏慈明摇摇头,取出一粒红丸塞到他口中。
第十六章:爱,始于自我欺骗
朔风起瑞雪飘摇,时如飞絮时如蝶。天正十二年冬天,美丽的公主率军踏雪而来。
聘聘举起手中的弓,一支箭如雷霆般射向对面的赵军,一战起。
从嘉陵到靖和,她与匡章带兵杀遍敌军,在枯黄的草地上播撒了血红的花种。只剩下这最后几千敌军了,只要打败他们,便可越过靖和,来到洛安与大司马伍齐射汇合,一同攻打赵都。
王适之跪在床边握着赵灵宫的手:“大王,你好些了么?”
“适之……”躺在床上的赵灵宫偏头看了看床边的人,语气中有难掩的失望。“前线战事如何?”
“还好。”王适之垂下头,不敢将齐楚联军在城外叫嚣之事告知赵灵宫。“今日我便往军中去,大王只需养好身体待我凯旋便可。”
赵灵宫拍拍他的手:“你也学会瞒着我了。”
“适之不敢。”
“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放宽心,这几日我日日头昏脑胀起不来床,怕是……”赵灵宫笑笑,伸手去拍王适之的脸颊。“苦着脸做什么,你这副样子要我如何相信你能凯旋归来?或许,当初我该听慈明的……退出战场未必不是件好事……”
王适之抿紧了唇,与赵灵宫告别后便退了出去。
他认为自己在去军营前,应先去见见魏慈明。推开房门,还是一如既往地见到魏慈明跪在菩萨面前,捻动手中的佛珠。
“师弟。”王适之站在门口,并不准备入内。冷风顺着敞开的门进入房中,再多的暖炉也抑制不住寒冷。魏慈明扯了扯领子,将自己捂得严实些,站起来,转身面对王适之的时候,发出了几声轻咳。王适之冷笑:“现在咳未免太晚了些。你将大王害成那副样子,以为只靠着几声轻咳便可让我饶了你么?”
魏慈明边咳边道:“该来的总会来。从开始我就知道。”
“你倒是看得很开。”王适之抽出剑点在魏慈明肩头,歪着头看他,唇边的冷笑一如屋外的风雪。“你可知道,我此刻轻轻动一动手,便可杀了你?”
“那师兄便动手吧……”魏慈明表情未变,似是毫不在意。“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么?”
“慈明。”王适之难得的这样称呼魏慈明,他的声音很低,表情也凝重起来。“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只求你看在大王痴恋你多年的份上,保他一命。他如今已离不开你,也离不开红丸了,你放过他吧!他已无力和姜昭乐争天下了。”
魏慈明苦笑:“师兄,不放过他的不是我,是他自己。”
王适之不禁咬牙,火气蓦地窜起:“若非是你给他吃红丸,他也不会落到如此田地!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谁,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实在搞不懂,你究竟是恨他,还是爱他?魏慈明,你告诉我!”
“自然是爱他,不然我早就下毒杀死他了。”魏慈明淡漠地笑着。
“你喂他吃红丸还不算是下毒么?魏慈明,你的心太狠了!”
魏慈明笑笑,不再回答他的话。
王适之无奈道:“你就当师兄求你了,保他一命,可好?”
“好。”魏慈明与王适之相对而视。“便是师兄不求,慈明也保他一命。”
“多谢你了。”
“师兄也要活着回来。”魏慈明站在门口,望着离去的王适之。
大雪已经停了,楚军和齐军都在为再次攻打赵都做准备,就连楚政和昭乐也在这一天,跨上战马,分别自楚都和齐都前往赵都城外的联军营地。
跟在楚政身后的项梁不止一次地对他说:“陛下莫急,还不到攻城的时候。”楚政爽朗一笑,并不回答。项梁怎会知道他的心思,他不是急于攻城,而是急于见到昭乐。
正是因为楚政星夜兼程,所以当昭乐到达唯一洛安与钟离交界的联军营地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楚政,以及楚政棉衣上所用的丝绸。
昭乐不由一愣,心里想着他的丝绸是从何处而来。
今年战事频繁,齐国上下并未制造多余的丝绸可以卖给别国,况且这种丝绸的颜色质地,亦非齐国所造。
他们的相见总免不了客套,昭乐行过礼后,抬起身正对上楚政停留于他脸上的目光。
楚政引着昭乐来到已经笼起火盆的主帐中,甫一坐定,立即有小兵捧上热腾腾的肉羹给他,楚政抬一抬手:“一路奔波,先喝碗肉羹暖暖身吧!”
昭乐也不客气,拿起肉羹几口便喝下肚,喝完后才笑微微地望着楚政:“楚王陛下的脚程实在是快。”
楚政笑笑,并未回答,只摆摆手让众人下去后,才走到昭乐身边,将他扯到怀里:“我心中时刻想着你,自然马不停蹄地先赶过来。”
“放开!”昭乐低声斥道。“这可不是我齐国王宫,岂容你如此放肆?”
楚政嬉笑着挑起昭乐的下巴:“小昭乐,你齐国王宫我都能放肆得了,这小小军帐倒不容我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