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萧兴华走到桌前主动拿了东西,小心的抱着慢慢走向门外,经过吴翌身边时停了一停:“谢谢你……”声音干涩,低低的继续:“周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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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警官,那些个犯人不服管,我们也没办法。”狱警理所当然的解释着,语气无奈:“我们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和谐相处,只是他们天天都在一块,产生些摩擦总是在所难免。”
“来到这里的,您也知道,都不是什么善类,个个儿都穷凶极恶的。资格老的合伙欺负新人,早就是不成文的规定。”
“只要他们不做的太过出格,我们一般也不会去管,免得惹火上身。更何况我们其实也是有心无力,要是一个个去管,那根本管都管不过来。”
“周警官,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别为难我们。”
走在回去的路上,想着刚刚狱警的话,吴翌只觉得胸口仿佛被沉重石头压着,闷的几乎透不过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萧兴华那样的人,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欺辱?
……
从农场劳作完回来,萧兴华抹了把汗,皱眉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在水房用凉水冲了把脸,然后慢吞吞的往房间走。
还没进房间,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笑声。萧兴华烦躁的揉了揉额头,还是一把推开门。
里面围着的人似乎在拆一包东西,听到他进来的声响,都纷纷回了下头,随即不在意的,继续嬉笑着拉扯手里的袋子。
萧兴华眼神扫过自己柜门大敞的空荡荡的柜子,双眼蓦然变的通红,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冲上去,使劲全力推开众人:“你们在做什么?还给我!”
那包是吴翌那天带给他的东西,他一直当做珍品一般,小心的锁在柜子里,却舍不得拆开。
“还你个头啊!”一个满身肌肉的魁梧男人,一手扬起手里的袋子,另一手毫不客气的推搡了萧兴华一把,伸出一根手指侮辱的点着他的额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居然还私藏着,不拿出来孝敬老子!老子都懒得追究你了,你他妈还敢惹事?欠操是吧?”
旁边传来别人纷纷起哄的声音,萧兴华咬紧牙,狠狠抓住男人的手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扭。
男人吃痛,抓不紧手里的东西。眼看东西就要落地,却被萧兴华眼疾手快一把抄在怀里。
“干!”恼羞成怒的男人揉着泛疼的手臂破口大骂:“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一起上!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看你他妈的还敢不敢这么硬气!”
众人一哄而上,萧兴华虽然身手也不算太差,可最终寡不敌众,加上一手还要护着东西,就更力不从心,于是被连拖带扯的,拉到楼层的厕所内。
额角被重重砸在墙上,让萧兴华有一时的意识脱离,怀里却犹自本能的,紧紧抱着那包东西。
腿一软摔倒在地,被众人制住,随之而来的,就是杂乱无章却凶狠的踢打。
身体被别人粗暴的翻过来,萧兴华想抓紧怀里的东西,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无力的慢慢松开手,眼睁睁的看着旁人抢走自己怀里的东西扔在一边。
疼痛如冰雹般连续不断的砸到身上,他却突然很是想笑。
果然,只要是不属于他的,他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法抓住。
喉咙里鼻里都开始充盈着血腥的气息,让萧兴华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个时候,被自己重重踢打的吴翌。
思想已经开始恍惚,萧兴华模糊的看着一个个人或狞笑或可怖或穷凶极恶的嘴脸,却缓缓扬起了嘴角。
真好……终于要解脱了。
终于不用再每天硬撑着,过如同行尸走肉的生活。
终于不用再受那样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82
吴翌从梦里猛然醒来的时候,时间刚过午夜。心脏跳的很快,快到几乎让身体难以负荷。
梦里头他好像见到了那个男人,有着宛如初见时的年轻俊美的脸,朝他伸出手,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眼含笑意,声音清朗,却是邪邪的味道:“很高兴认识你,吴翌。”
他急忙冲上去,想抓住那个男人的手,男人却突然缩了回去,原本清爽干净的脸庞突然憔悴的有些可怖,声音也带了丝无奈的嘶哑:“再见,周警官。”
他想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毫不留恋的掉头而去,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再也触碰不到。
吴翌侧过脸,看床空空如也的另一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张床上曾经的主人,躺在上面痞痞笑着耍赖,死活不肯起床的样子,视线突然有点模糊。
光着脚下床,吴翌走进那间储藏室,摸黑扭亮灯。橘黄昏暗的灯光,窄小密闭的空间,却意外的,相当温暖安宁。
难怪萧兴华以前喜欢一个人待在这里。
吴翌靠在墙上,喘了口气,顺手抓过相册,习惯性的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看了半天照片上人的笑脸还是依旧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吴翌靠墙坐下,思忖着白天还是要再厚着脸皮去找韩升一趟。
没有韩升的帮忙,他根本就进不了监狱的大门。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吴翌匆忙来到警局,直奔韩升的办公室,可一向上班准时的韩升,却让吴翌等了一个上午,都没等到人影。
直到中午,韩升终于姗姗来迟,表情有点疲惫,听吴翌说了来意也只是应了一声,很有敷衍的味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来安排。”
于是吴翌焦躁不安的又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韩升。只是没有等到预期中的惊喜,却只等到韩升的沈凝表情和难看神色:“他前些日子在牢里,与人发生了不小争执……”
话音未落,已经被吴翌抓住了领口:“那现在呢?他怎么样?”
韩升看着一向冷静压抑,几乎很少失控,现在却满脸焦躁神色的吴翌,沉默了半晌,还是淡淡继续:“听监狱的人说,那些犯人都指控,是萧兴华先对他们动的手,他们是出于正当防卫。我后来又去了医院,但是……”
语音一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先冷静一点。那些医生,他们也的确尽力了……但是颅内出血,真的没法……”
剩下的话,吴翌已经几乎什么都没听到,只觉得耳里嗡鸣作响,触目所及的地方,只有一片漆黑。
他的身体都有些站不稳,大脑却只是空白一片。没有悲痛,没有难过,根本就失去了所有思考和判断的能力。
过了好半天,终于有一丝清醒回笼,吴翌茫然的看了眼韩升,最后只是步履不稳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出去。
韩升不放心,急忙跑着跟上,一把拖住直接就往马路上冲差点被车给撞到的吴翌:“你疯了?你上哪儿去?”
“我要去医院问清楚!”吴翌眼神通红,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我要过去看看!”
“已经入土为安了!”韩升抬高声音,一把扣住吴翌的手腕,试图制止他的挣扎:“我听医院的人说,死亡通知书下来之后,他家人就立刻把他……”
韩升话没有说的下去,却只看到吴翌已经绝望般的安静下来,双腿一软,直挺挺的跪到地上。
韩升用力拉了几次,却怎么都拉不起来,最终只是妥协的叹了口气,站在吴翌身边,罔顾来回路人奇异的打量眼光,按住他颤抖的肩膀。
傍晚时分,韩升驱车,按照吴翌指的方向,载着吴翌前往萧兴华父亲的家中。
一路上韩升看着面色沉静只是看着前方的吴翌,却莫名的更是担忧。
吴翌除了最开始有略微的失控,想不到跪了很久之后,居然如同没事人一般镇定的起身,而后因为站不稳被他搀扶而礼貌的道谢,同时客气的拜托他充当一下司机。
表情没有一丝伤痛,眼里没有一滴泪水。吴翌表现的实在太过冷静,除了脸色有略略灰败,仿佛萧兴华的死讯,根本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
83
凭着警官证,两人很轻松的通过了小区的保全系统。
在别墅门口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个瘦高俊美的,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带着异国血统,正是萧兴华的弟弟萧哲阳。
萧哲阳在看到吴翌的一瞬间,脸上蓦然布满仇恨,一把将吴翌推搡到门外:“你找死吗?你已经害死了哥哥,你还有脸过来?”
吴翌身体似乎有些微的晃动,却还是镇静如常:“他葬在哪里?”
“神经病!”萧哲阳低低的骂,立即就想关门,韩升看不过去,用胳膊肘挡住门,冷冷应:“他问的话你听不懂吗?”
萧哲阳松了手,来回打量着吴翌和韩升,不怒反笑:“好,好的很。你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哥哥可真是好眼光,居然会看上你这种人!”
“在哪儿?”吴翌对所有挑衅全部忽略,却只是执着的重复问话。
“你不配知道。”萧哲阳冷哼,打开韩升按在门上的手,俊美脸上有与年龄不符的狠厉:“我懒得跟你们计较。别以为是警察我就怕了你们。都给我滚!”
韩升本想阻拦,见吴翌只是一动不动神色不定,本欲抬起的手,又重新放下。门眼看就要关紧,吴翌却突然伸手,卡进了门缝里。
重重的力道让手指顿时就有些发青,萧哲阳显然也没料到吴翌会来这一招,重新拉开门气急败坏:“你搞什么?手不想要了?”
“告诉我,”对手上的伤痛恍若无感,吴翌只是喃喃重复:“他到底在哪里?”
“在天堂!你死了就能见到他了!”萧哲阳恨恨咒了一声,想想又没好气的补充:“不对!像你这样对他的,只配下地狱!”说着往吴翌胸口重重一推。
吴翌本来身体就有些摇晃,被这样的力度推的差点摔倒,旁边韩升急忙抢上前去扶住,萧哲阳已经趁势,猛的关紧了门。
看着紧闭大门,吴翌沉默了一会,再仰头看看天色,神情重新恢复平静:“韩师兄,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韩升显然很为难,浓眉微皱,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吴翌的肩膀,陪他一起默默站着。
夜色渐浓,天空晕开墨染一般的色泽。两人已经不知不觉站了几个小时,饶是韩升一向体力过人,都觉得腿站的有些发酸。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划过压抑的安静。韩升接起来,漫不经心的喂了一声,随即变了脸色,抬腿欲走。
跨了两步,韩升又霍然定住,有些不忍的看着笔直站在原地的吴翌。吴翌已经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看着韩升明显心急火燎的神情,声音轻淡:“你还是先回去吧。”
韩升犹豫了下,低声说了句抱歉,而后再不迟疑,迈开大步冲向停在一边的车。
电话那头,只有一句话:“速来荷沽区,有许天维消息。”
……
次日清晨,萧哲阳打开门,享受般的吸了口新鲜空气,伸展开的手臂在看到吴翌的一刻顿时僵在半空,本来的慵懒神色立时换成了嫌恶:“你怎么还在?给我家当门神啊?”
在深秋的天气里站了一夜,吴翌冻的脸部都有些僵硬发青,艰难的动了动嘴:“告诉我。”
萧哲阳打量着吴翌眼里的血丝,突然毫不客气的冷笑出声:“他活着的时候你不对他好点,把他逼死了你就在这里装模作样,算什么?我告诉你,你想赎罪也没机会了!你就是到他墓前天天跪着,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吴翌脸色惨白,看萧哲阳转身欲走,咬了咬牙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嗓音嘶哑:“拜托你……”
“你他妈烦不烦?找死吗?”萧哲阳愤怒的扬起手,却看吴翌只是平静的闭上眼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似乎在等待他的发落,却犹自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眼里闪过复杂神色,似乎脑海里有思想反覆交战。萧哲阳拳头紧紧握了握,最终没有出手,只是报出一个地址:“安平山永净园2区,16号。”
吴翌睁开眼,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随即低低道了声谢,依旧保持着挺直的姿势转过身,慢慢向小区门外走。每一步都显得困难到支撑不住,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萧哲阳盯着吴翌的背影,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狠狠心,一把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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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宁的走到楼上,萧哲阳推开一间房门,床上斜倚着的男子头上缠着纱布,闻声有些费力的侧过头来,嗓音温醇:“哲阳,一大早有谁来了?”
萧哲阳步伐顿了顿,沉默了下还是随口应:“保全,来例行提醒安全事项的,说天气干燥防范起火什么的。”
男人微微皱眉:“昨晚不是来过了吗?”
“呃……”萧哲阳一时语塞:“他们搞混了,以为昨晚没来。”
“哦,”男人低低应,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失望:“这样啊……”
萧哲阳撇撇嘴,满心的不是滋味,还是走上前,避开男人失落的目光,扶着男人躺下,帮他细心的盖好被子:“哥,你别多想了。伤还没好呢,你先好好休息。”
萧兴华应了一声,顺从的闭上眼,等萧哲阳推开门出去,才又重新睁开,透过明亮玻璃,呆呆的看着窗外并不刺眼的晴朗天空。
没错,他没死。
那天的殴打,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可以得到解脱。可最终,他却还是再度醒来。
全身上下如同被硬生生拆过了一般的疼,地点在熟悉的家里而非冰冷牢狱或者带着刺鼻药水味的医院,有私人医生,正在小心的给他换点滴。
而坐在旁边守着他的,是萧哲阳。父亲和那个外国女人,据弟弟说是,有公务双双去了B国。
他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萧哲阳没有细说,但他也隐隐有了了然。
他应该不用再,回到那个禁锢着他的监狱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养伤,身上的外伤好了大半,可大脑的疼痛一直持续不断的侵袭,让他常常头痛欲裂。
有时候疼到意识朦胧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曾经在他身边很久的男人,然后想着想着,就觉得对方的面孔,好像都有些模糊到分辨不清。
他想过很多次,想打电话给那个男人,可每当他拿起话筒,犹豫良久,却最终还是放下。
如果吴翌还有一点关心他,那吴翌一定会来这里找他的。只要真心想找一个人,只要对方还活着,还能找不到吗?
于是他每天就这么满怀期待的等着,清醒的时候,疼痛的时候,恍惚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等到属于他想要的那个人的,任何音讯。
他已经折腾不动了,最爱的人在自己身边所有的停留,都是一场带着预谋的欺骗。这一点,几乎将他击垮。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继续装作无所谓的,纠缠着一个人。
……
一个月后。
安平山永净园2区。
“萧先生,”值班室负责看守园区的人员,对这个之前投下大手笔购买墓地的混血男人并不陌生,熟络的打招呼:“好久不见,来看哥哥?”
“嗯。”萧哲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束,忽的问:“哥哥那儿,最近有看到别人来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值班人员一拍脑袋:“有位先生这阵子常常过来,一站就是很久。这不,他刚来不久呢。”
萧哲阳顺着值班人员的手势远远望过去,寒风里正站着一个熟悉的笔直身影,在一片墓碑里,显得格外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