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扶摇乘风问青天
46、算学
胤禛眉头促成了一个“山”字,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
对面的小人儿鼓着脸咬着唇紧张的盯着他手里一打笺子,垂头丧气地不停往门外瞄。
这里是皇四子少儿数学特别辅导课。
小班教学,学生总共三只。
有两个小脑袋早早地探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同伴。
“保泰你先带胤禵外头玩儿去,爷今天要给十三阿哥开、小、灶。”
这么一句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来的话,吓得门口两只嗖的一下消失了,对面坐的那个更是眼睛都带了水色。
胤禛拿着这一摞窗课只觉得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段兄弟教习的日子是他多年来最为怀念,可现在真的让他再来一遭却只想求佛祖跳过的时光。再瞄一眼手里三加五等于九,十四减四等于八的答案,胤禛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眼睛的健康程度,然后对门外的柱子产生了用额头亲切拥抱的妄想。内心神兽奔腾而过,当先生的某人只想把眼前梨花木的大案拍成侪粉,胸中咆哮,小十三你抓周时到底是怎么抓上钱串子的啊!!!你将来到底要怎么给四哥管户部啊啊!!!!这样的数学你连抄家都抄不对吧!!!!!
这段日子的连续摧残下,胤禛终于顺利想起来了上辈子汗阿玛到底为什么会让他带胤祥的数学,眼看着连只是被抓来陪读的胤禵都每天早早过关,胤祥愈发坐不住了,眼睛直往门口瞄,都快看直了。
“胤祥!”
“哎?!”正发呆的可怜孩子突然被哥哥一声怒吼叫醒,一个激灵,“四、四哥……”
胤禛笑的狰狞,挑着眉毛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来,“来,学累了,四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胤祥偷偷抬眼看他,欢喜中带着胆怯和不可思议。
“从前有一个孩子,大概六岁吧,一天晚上,很黑很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独自经过一片野地……”
胤祥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补图,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突然!他看见一些光!”
胤祥站在地上,吐了半口气……
“绿惨惨的一点一点,飘在空中,闪闪烁烁,就像……不知是谁的眼睛……”!!!
“这时候……他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人的轮廓,黑呼呼一片,被绿光一照,似乎能隐约看穿……正朝着他飘来……”
胤祥小脸发白,想跑,被他紧紧抓着。
“那孩子壮着胆子,数啊数啊数啊……”胤禛故意直愣愣盯着他,语气渗人,“一个,两个,三个……”
“他又数后头,一个,两个,……五个……”
胤禛猛然望胤祥眼前一扑,低喝,“总共有几个!”
“啊——八个!!!”
胤祥闭着眼尖叫出来,抱着头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阳光下扑去。
只留下胤禛一个在屋子里不厚道的呵呵直乐。
“塔布黎,即将启程,东西收拾好了么?”
“谢四爷关心,奴才准备好了。”
十三岁的胤禛坐在圈椅上,眉目愈显刚毅,去年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的他,身上不自然的带着一股凛然之气。看着对面身材高大的少年语态恭敬,恍然想起几年前那场赛马,竟仿佛两世了,少了棱角,多了恭顺,只不过少言英武的脾性还能看出几分当年的影子,胤禛只能感慨宫廷果然是个洗练人地方。
他兄弟俩被土谢图汗主动送到自己身边,带回京来,养在宫中,如世家少年一样做了执干戈卫丹墀的侍卫,同样跟随御驾出征噶尔丹,只自己带着西桡儿管的是庶务,他倒是亲身浴血了,不过总算一起上过战场,内里倒是熟络不少。回来后,便又被皇上重新发派给自己。这回多伦会盟,自己熟悉蒙古诸部,塔布黎更是土谢图汗直系,老爷子也不曾避讳了,点了名要他俩随驾。这不,送走了三小,胤禛就找来塔布黎问问。
“老爷子看你如今出息,只怕高兴的很。”看见他升了等的装束,不知道他家老爷子怎样,胤禛倒是先挺感慨,又扫了一眼,便有些想笑,“回去见人,你要不要弄些药把脸上疤遮一遮?”
“不用。”塔布黎却突然一扬脸,露出一星锋芒来,又迅速低了头,“蒙古好汉以伤疤为荣耀。”
“成,那就这样吧……以后在外头规矩些,咱们院子里就别藏着掖着了,是还不知道谁,这样看着倒不像你了。”
“……唔……回四爷,这是规矩……”
胤禛愣了愣,想起些旧事来,默认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先下去吧。”
有些事,放开了,再收不回来,只剩下两败俱伤。
“给二哥请安……”
胤禛去毓庆宫辞行,却是打听好了太子爷不在才过去,没成想门口就撞见正主儿了。
“老四来了?来来来,进去坐,说是你来了好几回我都不在,今儿可算见着了……”
胤禛苦笑着被太子一路拖了进去,心里直叹背运。
“哎快来说说,我上次送你的那两个怎么样???”
看着这位储副满眼放光的盯着自己,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胤禛觉着还不如去教小十三算算数呢。
开头二哥不时送几个小宫女给他,说要给他开开荤,可他又不是童子鸡,院子里连格格都有了,还开什么荤啊。
没成想如今他倒是不送宫女了,改送容貌姣好的哈哈珠子,直让胤禛心里犯抽抽。
开始想着总不能都冷着脸扔出去,得给太子个面子,他还真留了男女各一,结果这下太子逮着了,见天儿的往他跟前送,还见面要探听探听个中滋味,胤禛忍无可忍才统统打发到外头去了,直让胤礽感慨这个弟弟不解风情。
胤禛更是额头冒火,二哥啊二哥,上完宫女上太监,上完厨子上车夫,您还真是不挑嘴啊!!!!
“臣弟打发出去了……”
“你你你……暴敛天物、暴敛天物!下次孤送给老三去!”
“那好,那好,三哥风雅,必然欣赏的……二哥,我是来辞行的,过两天就要跟阿玛出塞会盟了。”胤禛连忙岔开他话头。
“哦哦,你院子里我会嘱咐他们多照看的……”
“这些琐事倒不敢劳动‘您’操心……”只求求你别再干出上次那种父亲重病面无哀戚的事儿就成。
“切,臭小子……”
“四哥你早点回来啊……”
“四哥你带点好吃的回来啊……”
“四哥你别忘了我们啊……”
“四哥你给我的弓还没做好呢……”
“知道了知道了,这次不过几天的事儿,别搞得好像要天涯漂泊去一样。”
胤禛被胤禵几个小的吵得头大,转眼看十三一个老老实实低头在一边站着,一声不吭,有些奇怪。
“小十三,你怎么了?”把他拽到身侧,蹲下拢到自己跟前儿,笑着拉了拉他的小手,“就没话跟四哥说?”
“……”胤祥抬头看着他笑脸,突然仰头大哭起来,“哇——”
“哎呦,怎么了这是,哭成这样,谁欺负了?”胤禛这下手忙脚乱起来,他平时自己把弟弟欺负的吱哇乱叫,可又见不得别人碰了惹了,一边胡乱抹着他脸上滚滚而下的泪,一边酝酿着怒气打听。
“没、没有谁……哇哇……”
“不对,肯定有,说,是保泰,还是胤禟?”看着弟弟哭,胤禛心里那叫一个郁闷,直接开始胡乱扣帽子,眼睛一扫,吓得旁边保泰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
“四哥——”
“耶?怎么是我?四哥何时欺负过你?”(作者乱入,四哥你真好意思说?)
“四哥,以后小十三好好学算学,你别生气,别走……呜呜……”
原来是这个……果然是个傻小子……胤禛挥挥手,抹开脑门上的黑色线条,看着被胤祥小手扯住的衣摆,心里暗暗决定以后要好好治治他这说话大喘气儿的毛病。
“好好,”可还是得赶紧哄着,“那这几天十三好好复习前头讲的题,你什么时候全自己做对了,四哥就回来了,好不好?”
“四哥不许骗人!”小十三抹着泪,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他。
胤禛心里笑的翻滚,脸上还是一本正经,“四哥从不骗人!这样,你每做会五道题,就让保泰写封信告诉四哥,等你都对了,四哥就回来了。”
“好!”
47、会盟
康熙皇帝大驾浩浩荡荡而出,胤禛骑在马上心不在焉的扭头看那只“望君出”的“吼”,心里念叨不知道现在又是谁在“盼君归”。
与塔布黎一路骑马随着銮驾,远远同行的还有……四头装饰华丽的大象。
虽然知道老爷子好显摆,非要把这肥墩墩的玩意儿拉出来溜溜以显示祥和,胤禛看着旁边半大小伙子莫名其妙的表情,还是忍不住觉着有些囧。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谁在“盼君归”。
十四这没良心小子光顾着跟他讨要新鲜玩意儿的话可以不计,那么手中书信上一堆乱七八糟被人誊抄上来的数字还是让人忍俊不禁。待停歇时再把那封信抽出来看一遍,在那堆数字符号底下又发现一个被人抹了墨按下的肉嘟嘟的猫爪印子,胤禛默默的同情了一下整日跟在十三祥身后转悠的那只肥猫崽,终于捂着肚子把脸埋在马鬃里笑的直打颤,旁边塔布黎茫然地瞪大眼睛用看狂犬病的眼神打量着旁边这位喉头呼噜呼噜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的爷,终于悄悄把自己的马拉远了两步,以防“不测”。
“四阿哥笑什么呢?!”
(⊙o⊙)?这么远汗阿玛怎么听见的?
听见这一声,胤禛正笑的发颤的身子突然顿住,呆呆地抬头望了一眼伴当,那位还是一脸茫然。
老老实实被传过去,胤禛还是忍不住闷笑的肚子抽筋。
“胤禛你怎么越来越没定性了?这路上有什么可乐的?怎么笑成这样?”
康熙爷板着脸“审问”,这个儿子早就脱离了这么活泼跳脱的年纪,平时里装着一副沉稳模样,今儿这样可太反常了。
反常即为妖,得好好审审。
胤禛看出老爷子又要拿他取乐,心中大为悲愤,都是这几个活宝害的,看来以后得好好收拾收拾。
“手里拿的什么啊?还宝贝一样不让人看了?”
不让您看,谁敢啊……
胤禛心里撇了撇嘴,恭恭敬敬把信呈了上去。得,也算咱拿弟弟们博老父一乐吧。
“哈哈哈哈——”康熙才扫了一眼就卸了脸上端肃表情,开怀大笑,“想不到这几个小的都长这么大了——”
阿玛那是您亲生的儿子……
“这信写的很有几分易趣,十三阿哥果然正在有意思的年纪啊……”!!!!!!
胤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回汗阿玛,有意思倒是有意思,就是正淘气,阿哥所里每日被他们折腾的鸡飞狗跳,连三哥都没法看书了。”
康熙笑吟吟瞥了他一眼,目光灼灼,直把他剥得通透。
“无妨无妨,你先带着吧,看来以后出门倒是可以带上他,全当解个闷了。”
阿玛呀阿玛,您五至五台,六次南巡,视察了多少河工,照您这么耽误着,小十三的算学还要不要学啊……
儿子还得写多少首“桂花香好不同看”啊……
“怎么了?”塔布黎看这位天塌不惊的大爷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回来,很有些出于恶趣味的好奇……
“没怎么……爷圈养的小动物即将被人免费收割……”
到了地方,自有人看着安顿好了,大阿哥带人随侍在御驾左侧,神采飞扬,胤禛和塔布黎也整肃了戎装按着节奏哒哒向前,见着前来迎驾的几位老汗王,土谢图汗呈上杀死札萨克图汗的认罪书,承认“扰害生灵,实臣等之罪”。并下诏将此状公开颁给与会各部汗王,塔布黎眼睛一闪,身子不自觉一倾,人带着马几乎乱了节奏,胤禛横目瞪了他一眼,才紧紧收敛心神,控好缰绳,目不斜视的跟上卫戍。
二日会盟。御营外起黄色御帐。御帐南向两侧,为与会大臣、蒙古王公设紫红色长帐,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弟策妄扎布、车臣汗四人居其首,其他官员按序列座。喀尔喀总计近千人,八旗禁军佩带武器肃立。
清晨,康熙帝着朝服御营升座,鼓乐齐鸣,喀尔喀王公贵族行三跪九叩礼。康熙帝先行赦免,宣布赦土谢图汗之罪,将册文和汗印授予土谢图汗。再令被土谢图汗杀害的札萨克图汗亲弟策妄扎布承袭其兄为札萨克图汗。再令编旗,大皇帝应允喀尔喀贵族请求,宣布“将尔等与朕四十九旗一例编设,其名号亦与四十九旗同”。分喀尔喀为三十四旗,下设参领、佐领,从行政建制上与内蒙古各旗划一。
最后赐宴,康熙帝主持约200桌的盛大宴会,亲手把酒递给哲布尊丹巴,然后是三位喀尔喀亲王,再次给二十位主要台吉。各汗王都跪接酒,一手持杯,同时叩首,以示对他们特殊恩宠的感激。皇子依次敬酒,皇四子行至土谢图汗处,亲奉酒,汗王行谢礼,目视皇四子,态度谦敬。宴上起杂技、木偶助兴,庄严隆重、声势浩大、气氛热烈、情感融洽,喀尔喀人惊服,拜觞起舞,欢欣雀跃,以彰满蒙亲善。
塔布黎嗔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繁杂花哨的表演,眼睛都圆了,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就突然被一只硬塞进自己嘴里的水果惊醒了。
“发什么呆呢?”
塔布黎瞅一眼他,摸了摸被咯的疼的牙龈,指了指眼前一片花团锦簇。
“怎么样,有意思吗?”
无意识的点点头,蒙古少年彻底晕了,“可会盟应该歃血,带着些干什么,摆排场吗?”
“额……”胤禛听见着孩子一针见血的话呆了呆,才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把人拉走了,“还好啦,还没有弄一千个人穿的花花绿绿来给你敲鼓放烟花呢……”
“啊?什么?”
“好啦好啦,别管有用没用了,你可是到现在滴水未进,去与民同乐吧……”
“……”
初三日上封号。大封蒙古贵族,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公、台吉之衔皆在所列,皆执臣礼,彻底纳入大清等级框架之中。
初四日大阅。康熙帝身着戎装,头盔铠甲,佩胯刀弓箭,骑马绕场一周,回来下马,亲自弯弓射箭,十矢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