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还根本顾不上这个。
“熬姜汤!拿你家阿哥的衣服!”一阵风一样冲进十四的院子里,顾不得夹在胳肢窝下头的孩子吱哇乱叫,一连串的命令已经连珠火炮一样冲出去了。冲进他房里把人往床上一扔,瞪了一眼被他们一行吓得愣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嬷嬷丫头,“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换衣服!”
“太医来了没有?!”
才这么会儿,能来才有鬼了,十三腹诽,可也知道他四哥火爆脾气,自己看着弟弟青白的脸色也心惊胆战的,可还是耐着性子安慰,“四哥别急,应该马上就到了。”
胤禛在房子里不停地转圈圈,眼睛一直瞅着那边动作,看那嬷嬷一边哄着一边问着,才动作轻柔的要给他脱衣服,这小子浑身哆嗦着还到处打滚撒泼打赖,便是又一阵火,当下“腾”的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榻前,逼开可怜见儿的老嬷嬷,一把按住胤禵,亲自上手三两下就剥了个干干净净,看得胤祥都龇牙咧嘴的。
这剥了皮还不得换上新的,胤禛拿过备好的衣物就手忙脚乱望他身上套,看胤禵还是蹭着要挣脱,直接一巴掌抡在光屁股上,“给我安分点!”
当着这么多人面,那小子倒是脸一红真安静下来了,可四爷哪是给人穿过衣服的人呀,就胤祥小时候也没劳他真亲自动过几次手,这繁复的小衣外衣棉衣,他还真是折腾不到一处去,一着急,也不管衣服了,先拽过旁边棉被把人给从头到脚卷上,包的严严实实动弹不了,拍着手看看,才满意的退后一步。
“好了,说说吧,怎么回事儿!跟着你的人呢?!怎么湿成这样,掉水里去了?!衣服呢?!”
还真让他说着了。
“今儿、今儿你们都不在,我想出去玩……”
“嬷嬷谙达、你的哈哈珠子的呢?!人呢?!”胤禛最烦他们这没规没矩,净给人添乱的德行,眼珠子一瞪吓得周围丫头嬷嬷已经跪了一地。
“哥你别……别吓唬他们,是我把人骗开自己溜走的……”
“哎呦十四爷您还挺讲义气,知道护着人啦!那又怎么玩成这样的?”
胤禵包着被子打哆嗦,一碗姜汤灌下去脸色才稍微好点,说话也渐渐利落起来了,他不怕他哥发火,但最怕这种不阴不阳笑的阴森森的模样,这说明生气程度已经不是一般了。
“没、没……哥我说了你先别气……”小孩儿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偷偷翻着眼皮打量兄长脸色,小心翼翼道:“我和十三哥老想爬树来着,您一直不让,今儿我就自个儿去了……那树靠着墙,就你们都说对面景色好的那个……我就、我就……”
胤禵本能的把十三哥扯进来避祸,可抬眼就看见胤祥在那瞪眼抹脖子的表情,偷偷使眼色卖好求他担着点儿。
这下子不等十三打掩护胤禛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这小子淘气甩脱了人自己出去玩儿,也不知道底下人是怎么看着的,就能真让他爬上树去,还想借着树头翻到墙那边去,没想到隔壁居然是荷花池,就直接栽了进去!那多少年老泥的池子里,他还穿着棉袄,可不得一个劲儿往下坠吗?!亏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游泳,自己挣脱了棉衣爬出来了!要不他小命还不知道在哪!
胤禛听得一阵阵火从胸口往上冒,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这都一个个什么毛病?!都喜欢大冬天的往那冰水里钻?!胤禩那次还能说是被二哥玩下去的!可你呢,没人捯饬你就自己折腾自己吗?!入了九的天自己个儿往莲花池里跳,想当白嫩嫩的莲藕怎么着?!
“四哥……哥……”十三十四两位阿哥看他黑亮眼睛里简直已经闪着红光了,心惊胆战,还好这时太医进了门。
那老太医听见皇子出了事儿,还不小心仔细的给看看,可四爷这尊神往旁边杵着,眼珠子错都不错盯着他把脉,这阵势谁还找的着脉啊,是个滑脉都得给把平了……好不容易尽完了本分,一边擦汗一边感慨这年头太医越来越不好做了。
“十四阿哥如何?”
“回四爷,阿哥素来体格强健,并无大碍,下官开些驱寒的汤药,多喝几日,注意保暖,不可再着寒就好。”
“这样啊……那有劳太医了……”
胤禛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平常悠然稳重的仪度,可胤禵突然打了个寒颤,胤祥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让胤祥下去亲自盯着熬药,胤禛就这样坐在桌边,抿着茶,似看非看地打量着胤禵。
胤禵小小一个孩子,哪受得住这个,抱着被子直往床脚缩,本就不大,越缩越小。
盯着他喝了药,眼见着额上立刻冒出了一层热汗。
胤禛放下茶,过去摸了摸他脑门,潮乎乎的,这才放下心。
“还冷吗?”
“……”胤禵摇头。
“没事了?”
“……”点头。
“那把衣服穿上?”
“……”使劲模仿小鸡啄米。
胤禵缩在角落里也不等嬷嬷连忙自己动手套好了衣服,还难得多穿了几层,小心翼翼坐在床上讨好的看着他哥。
胤祥无力的捂住脸。
“十三弟你先出去一下,”胤禛突然回头看了眼欲说还休的弟弟,又扫了一圈,“你们也都出去。”
胤祥心有戚戚的溜了出去,比谁都快,他早就眼尖的瞅见床边收着的鸡毛掸子了。
一脚跨出门外,还没等门关好,就听见里面嗖嗖的破空声和凭空而起的嘶喊。
“你能啊!胆子见长啊是不是!”
“哥——哎呦——不是——我没——”磕磕绊绊的撞击声,这小子想必是不会老老实实挨打的。
“不是什么不是!不安分在家读书,跑出去玩,还不带人!”破空声又起。
“啊——哥饶了我吧——”四哥的准头和力度他还是很相信的,“我不是故意的,就想着出去一会儿——”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能把自己扔水里?!这什么天气?!那冰水是好玩儿的?!!!”
“啊!啊!啊——哥轻点——我不知道那后头是荷花池子啊——”踢里哐啷,凳子翻了,想来瓷片也碎了一地,偷空想起昨天晚上月光下的白瓷酒壶,胤祥有些心疼银子了。
“你不知道?!合着这世上事儿都该叫你十四爷知道!你是神仙吗?!!”四哥在咆哮,想必人已经按死了,哎,待宰羔羊,人如尖刀我如鱼肉啊,十四弟,你自己保重……
“哇……哥我不敢了……疼……”好嘛,你也有哭的一天,看这多好,明知道四哥吃软不吃硬的,死顶着干什么。
“疼?!你还知道疼!你怎么不知道那一池子的泥?!你怎么不知道你这棉袄吸了水有多重?!你怎么不知道可能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万一出个事儿叫阿玛怎么办?!叫你额娘怎么办?!”我错了,四哥从来是软硬不吃的……
“哇……哇……哇……”
呼,好戏结束,散场散场啊。
“干什么呢?!”康熙爷永远后知后觉。
听到儿子落水请太医的消息匆匆赶来的皇帝老远就听见惨叫连连,掀开想拦在外面的胤祥推门进去,就看见老四坐在桌子旁喝茶休息,还拿着帕子擦汗,胤禵哭的泪如雨落站在旁边给人家倒茶,浑身裹得倒跟棉球一样。
“胤禛胤禵给汗阿玛请安。”
“怎么回事儿这是?”其实说实话,听人原原本本把这事儿讲完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也是要过来狠狠收拾这个小混蛋一顿,可到这儿已经有人先下了手,总不能都扮白脸儿,只好压着火气仍做个和颜的阿玛好生安抚,“胤禛你虽说教训弟弟,可下手也太狠了些,有失宽仁。”
“回阿玛,儿子知错了,刚才一时着急,下手没个轻重。”胤禛立刻从善如流,认错的话说得极其顺口,胤祥仔细看看,倒是为自己哥哥冤枉,这小子一身棉衣就算打能打成什么样?
“胤禵你也太胡闹了些!这么大宫里,怎么敢甩开人!今儿这事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老爷子冷着脸训了几句,可看着儿子哭得可怜,便软了心肠,“行了,别哭了,多打点事儿啊,你四哥打你也是为你好。胤禛你下次也别太任着性子来,万一没冻坏倒打坏了怎么办?”
胤祥瞪了瞪眼睛,汗阿玛竟完全没按着他想的来,心里转了转,已然明白四哥这一顿怕有一半生气一半是为了给十四免祸吧。哎,阿玛您不能这么纵容啊……
可事实证明,对待小孩子时,康熙爷本质上还是慈父的。
“看你四哥已经给你教训了,想必是记下了,朕便不罚了,这几日在你屋里养着,可别落下了寒症,顺便给朕好好反省反省!”
“啊?!”胤禵愁苦的抬头。
“怎么,还想着出去,看来还是得多抄写字磨磨性子才好……”
胤禛一脚踢了过来。
“没,儿臣领旨谢恩。”
57、敦厚
“哥哥哥哥!听说你前几天把十四阿哥揍了一顿?”
百灵鸟一样脆嫩声音夹着一股风扑棱棱飞到身边,已经攀上了他臂膀,胤禛觉得脑仁儿有点疼。他现在都有些怕回承乾宫来,额娘那样通达的女人也会羡慕旁人有孙子孙女傍膝,每每见了他便要敦促一番,好像他已经七老八十无人奉养一样,连那拉氏也连带着挨了不少数落,只不过皇后总算还知道自家儿子执拗的性子,非后宅女人能左右,也不曾苛责了她。平常不进来请安时都时时派人递话给他,更何况如今人在眼前,还不得好好耳提面命一番,再加上旁边宁儿几个大姑娘帮腔,可把他给烦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竟有碰上这个小祖宗。
“又是胤祥给你传的消息吧?”眼睛一挑,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家妹子,“你们俩呀……”
“我俩怎么了?”
“好事儿不见,但凡这种看热闹笑话人的事儿啊,准少不了!”
“咯咯咯咯……”霁格儿看哥哥满脸无奈笑意,眯着眼直乐,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皇额娘答应四嫂接我过去住两天,哥你到时候可得把十四带来!”
“怎么着?让你嘲笑啊?”胤禛看着袖子上挂着的小人儿,伸手在白嫩嫩的额头上打了个镚儿,听见吱哇乱叫,才得意的笑,“想得美,四爷忙着呢,哪有功夫给你找那皮猴儿去~~”
“忙什么啊忙,汗阿玛常在这儿夸奖你办差游刃有余来着,有什么可忙得……”
“你五哥约了我下午去遛马,哎呀,我还没挑好马呢~”小丫头嘟囔,胤禛肚子里笑的抽筋,还故意在妹妹跟前得瑟。
“骑马算什么正紧事?!”霁格儿眼睛睁得铜铃一样,又赶紧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眨巴着眼瞅着兄长。
“哎,怎么不算啊,”胤禛这么多年下来早习惯了这撒娇耍赖的德行,丝毫不为所动,“过阵儿汗阿玛要带我们这些年长阿哥出塞呢,可不得好好练练,要不手都生了,哎呀,这次怎么这么多人,大哥三哥老五老七老八,啧啧,这阵儿草原风景正好,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放松放松也好……”
“怎么着?霁儿也想去?哎呀,你还太小,不用着急,那些哈哈珠子还看不出来好坏呢……”
霁儿听着他说,小嘴弧线直向下耷拉,突然放开他袖子,垂头站了一刻,又抬起头来,眸中泛着一层水色。
胤禛哀叫一声捂上眼,偏过头不去瞧她,每次都知道小丫头是装出来的,可还是被她可怜见儿的模样打动了,这次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带上她,可决不能重蹈覆辙,给自己找麻烦,扭着头按了按她脑袋,把珠圆玉润的小丫头推开,撒腿就撤,远远的才留下一句,“女红什么的练练就行,回去好好把我布置的功课读熟了,下次来我要查的——”
“哎哟!”胤禛刚施施然回了阿哥所,便被一个急速飞来的东西撞了个趔趄,看清是谁,当下脸色一冷,“整天冒冒失失,干什么呢?!”
“四、四哥……”胤禟也是一愣,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额上冒着汗,胡乱打了个千儿就要绕过胤禛继续跑,被一把拽住了,“怎么回事儿?!”
看着前头气喘吁吁跑来一群太监嬷嬷,再打量胤禟这急急遑遑的模样,胤禛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皇子阿哥,当仪容端庄,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胤禟听着他训,哪有半句能入了心,直巴巴看着前头,早已半点影子都不见,才看着兄长气的咬牙跺脚,扥开他就要走。
胤禛其实也觉出不对来,哪能再放他这么乱跑,“出什么事儿了说话!”
“刚我跟十弟在外头,两个嬷嬷以为主子都不在,便、便说起妃母的病……不大好……胤莪便一个人跑了……”提起弟弟,胤禟一脸的关心焦虑,此刻失了踪迹,自己被拦在这儿,也是无法,恨恨的解说起来。
胤禛一怔,他几乎不记得今年温僖皇贵妃过世的事,看着眼前弟弟,才发现这后来与他捣乱恨得人咬牙切齿的弟弟如今也不过这般年纪,便也要受失母之痛。寻常人家子弟没了母亲也是身如浮萍,没个依托,更何况在这人情冷漠的宫里,生母虽不常见,好歹是个念想,一身血脉有个根基,皇父是天下人的皇父,若一旦没了额娘,便也可以算是孤苦无依了,虽或许能挣个富贵,可到底心里没了着落。胤禛有些沉默,近年他自己过得舒心,严父慈母、兄友弟恭,倒是对兄弟们多了几分慈爱之心,又或者他与祥弟都曾受过这失恃的艰难,再看到老九老十亲密无间的样子,更生出片刻的恻隐来。
“哪有你这样追的?”胤禛按住他问,“往哪边去了?”
胤禟伸手指给他看。
“你们去东边,”胤禛把自己的人发派出去,又打发胤禟的随人,“你们往西,记住了,不管找着没找着,半个时辰去我老院子里回报一次。”
不耐烦胤禟满脸焦急的打转转的样子,又点了人,“九弟若等不住,便带两个人也去找找,你俩熟络,许能想到,切记了,一定带好了人,别一个没找着又丢了一个!”
“十弟!”过了大半个时辰,接到胤禛的人来报,说人找到了,胤禟便一路飞奔了回去,刚冲进房间便被一个湿毛巾盖在脸上。及时刹住车,拽下毛巾一边胡乱擦两下一脸汗泥,才觉着跑的喘不上气来。
“九哥……”
闻声抬头,胤莪颓唐立在地上,半垂着头,带着哭音。
胤禟三两步跨了过去,挨近立在弟弟面前,横眉立目。他本就年长,又长的比一般人魁梧些,现在一副凶神恶煞要揍人的表情,到把胤莪吓住了,紧紧闭了眼,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