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样的……”
川泽失魂落魄地向后退去几步。眼前兼人愤怒的表情已经迷糊不清,川泽只是茫然地转过身去,想要逃一样跌跌撞撞地向园子外头走去,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站住!”
这一次轮到兼人抓住川泽,但手却被恶狠狠地甩开。
他能怎么说?他能告诉对面的男人,自己爱上了自己的亲身父亲么?他能告诉他就在他们两人发生了关系之后,他就整夜整夜做着有关自己父亲的荒唐的梦,甚至到了连由香都无法触碰的地步。
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因为与自己父亲乱伦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才会让自己一直不能摆脱,直到他今日将兼人按倒在假山上情不自禁地想去吻他的时候,川泽才陡然发现,他对兼人的感情已经扭曲到超越父子之情了。
13.
“我劝你还是放手的好,”有我这样的儿子实在太危险了……
已经陷入混乱的川泽神色茫然地从兼人的身边走开。但他的临走前留下的话却让兼人心惊不已。或许开始时他还不清楚川泽失常的原因,但现在看到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听到他莫名其妙的话,兼人心里的那一点不安就像是一点染在白绢上的墨点,不可抑止地扩散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川泽……”
这一次兼人没有再敢说什么关切和挽留他的话。他发觉这个儿子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掌握。甚至于,有时候他会有种自己被牵着走的错觉。
晚宴归来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白天里热闹非凡的海港此刻只剩下层层海浪在烈风里汹涌澎湃的声音。
甲板上还残留着海水的咸腥味,在月色底下能看到一层海水蒸发后留下的盐渍。但月下的凉风似乎无法吹熄心头躁动的热火,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神俱乱的兼人着一身浅色的单衣,靠在栏杆上,似是极目远眺,但其实目光已经游离。
“兼人,”肩头忽而被人拍了一下,兼人猛然转身,看到的是夜色里披散长发敞开衣衫的千叶迦木。或许说,他其实比兼人所见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懂得如何让自己妩媚妖冶。他的美甚至超越了兼人心头始终不曾忘却的世津子。兼人心里很清楚,只要千叶需要,这世上一定有很多的人愿意捧着真心奉上。可是偏偏他和自己一样错付了真心。
“今天出去时还好好的,为什么一回来就不开心?”
千叶的手轻轻搭在兼人的腰上,真的很想像以前那样用力地把人揽在怀里,用绝对的占有来宣布对这个男人的所有权。
“我没有不开心。”兼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任何一丝波澜都已经被千叶看在眼里。而他的隐忍让千叶的心里也不由地泛上一阵酸楚。
他今日从宴会上脱身出来去寻兼人,没想到在府邸门外遇上了一个人。虽然这个人的命运是由千叶一手改变的,可是这十多年里千叶几乎没有见过她一面。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便是每月按时送来的关于川泽事无巨细的日常记录。
这个人,就是白水川泽的未婚妻,白水家将来的女主人。当年由千叶一手安排进入白水家并且成功获取白水家家主信任的女子——由香。
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突然看到她的面孔,千叶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她的名字。直到她跪在自己的脚下,将当年自己赠予的信物取出时千叶才恍然明白过来。
“主人……”昔日懵懂无知的孩子如今已经出落得标致动人,千叶满意地打量着她,想到不久之后白水川泽就会领着这个女子彻底走出兼人的梦魇千叶的心就不由地轻松起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千叶的掌握。事后他从由香的一连串叙述中知道了川泽与兼人在后院里发生的一切。强吻,表白还有兼人的失态,这已经完全越出了他所能容忍的极限。他从由香留着泪的脸上看出了这个女子对川泽的痴迷。
也对,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心爱的人与别人卿卿我我更叫人发狂了。
更何况,他们还是父子……
“你和白水少主就快成婚了,其他的事就不要多想,我知道他待你不错,这样不是很好么?做人不要太贪。”
这是千叶破天荒头一次用如此温和劝慰的口吻对自己利用的‘工具’说话。他的心性一向冷漠,可以说除了兼人,他不会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表面上是在安慰由香,其实是在自嘲。
他不贪心,他想要的不过是兼人能够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而已。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可以这么轻易地左右兼人的感情?
“可是主人,倘若川泽少主他真的……真的……”由香的话哽在喉头,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父子乱伦,这是何等荒谬绝伦的事。为什么就真的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
“不会的,这种事兼人不会允许,我也绝不允许。”千叶的手狠狠攥紧自己的手。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身体里有种难以抑制的暴怒在流窜。如果不镇定下来,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去与川泽拼命。
兼人的一切本该是属于他的,谁敢打他的主意,只有死路一条!
“千叶?”
沉溺在回忆里的千叶突然感到肩头一重,回过神来才看到兼人疑惑地望着自己。他透过兼人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很落魄,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不拘性情任意而为的千叶迦木。
他被一个名为白水兼人的牢笼桎梏住了,也许这一生都要困死在里面。可是他甘,之,如,饴。
“抱歉,方才想了点别的事,”千叶兼人笑得很勉强。他的目光落在兼人丰润柔软的双唇上,想起今日由香的话,突然有种狠狠吻下去的冲动。
要去把属于别人的味道,痕迹一起抹掉!
“你脸色不太好,还是早些歇息吧。”兼人因为川泽的事始终有点心不在焉,他又怕让千叶看出什么端倪来,所以急着脱身。然而早就知道真相的千叶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又见他急急忙忙躲开自己,一时之间没把持住,把欲转身离开的兼人猛地一把拉住。兼人早就见识过千叶的暴戾,此刻对他如此对待,心里登时灰暗了一片。
“抱,抱歉,”让兼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千叶的态度居然软化下来。其实这几日千叶的变化兼人也看在眼里,只是他没那么容易相信千叶是真心要好好待自己。如今这么一看,兼人感到的却不是安慰而是更沉重的压力。
千叶的疯狂和不择手段让兼人无奈。如果没有当年世津子的事,也许兼人还会尝试包容这种扭曲的爱情,但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你太累了,我送你回去。”
兼人拍了拍千叶僵硬的肩膀,嘴上说是送,可两人之间还是拉开了一段距离。千叶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兼人,忽而声音哽咽住一般,带着虚弱的腔调问道,“如果我答应把川泽的解药配方给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千叶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他的话却像响雷一般让兼人浑身一震。看到兼人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看向自己,千叶累得几乎无力地身体砰地靠回到栏杆上,他用手捂着自己半边的脸,苦笑不已,“要在以前,就算拿刀逼我,我也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兼人,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爱你。你的权势财富留不住你,我的温柔在你眼中是虚情假意,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兼人,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千叶,你……”
兼人眉峰一蹙,竟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是啊,他能要千叶做什么?把世津子还回来?把从前那个完整的家还给他?
不可能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永远不可能回来。
“你真的肯把川泽的解药配方给我?”
自己忍辱负重了这么久,每一次只能从药丸里提取一点点的碎末带回去供药师们研究,好不容易等到解药快要研制出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告诉自己,愿意交出配方。这是何等讽刺……
“我有别的选择么,兼人?我不赎罪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回到川泽身边的,是不是?”一步一步走近兼人的千叶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他先是抓住兼人的衣袖,然后把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抱进自己的怀里,
很用力,也很粗暴。但那一瞬间,兼人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不顾一切的爱情逼得窒息了。
“世津子那件事上,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即便没有我,她也会离开你。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兼人,唯独对你,我是愧疚的。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
“够了!”
时隔这么久再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世津子的名字,兼人的心就像被撕开了一样火辣辣地痛起来。他当然知道当年的事世津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可是她毕竟是自己从儿时就爱慕的人,那么深的感情,怎能一笔抹杀?
“你说我对世津子是执念太深,那么你呢?千叶,明知是错,为什么不肯放手?”
“我没有错。”
千叶勾起兼人的下巴,强迫他抓过脸来看着自己,“我没有错,我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我们还有机会的不是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放弃千叶家的一切,就我们两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起终老。这就是我的心愿,兼人,我就只有这么一点心愿而已!”
那么,我的心愿呢?
许久无言的兼人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千叶知道兼人不会撒谎骗人,不会弄虚作假。所以如果他不愿意,就不会假意答应然后反悔。所以,他没有伸手去要解药的配方,而是推开了千叶的手,一个人慢慢走开。
“你心里除了世津子,还有另一个人对不对?”
“你看到川泽的时候,就会想起世津子是不是?”
“所以,你爱上他了?”
你爱上别人了?
渐渐失去力气的千叶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坐倒下去。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上原来有些东西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比如爱情。
“我跟你,已经是天理不容,何况,我跟他……”
船舱深处传来兼人幽幽地叹息声。他已经满身罪孽,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第二日的一早,港口上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这队人马似乎颇有来历,因为他们一到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大小小的船队主事都亲自下船迎接。而这队人马只是径直走向白水家商船停泊的方向。这让一直处于观望态势的千叶家很是不解。
此刻,千叶房外凝重的气氛与港口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对比。闻声而来的兼人才一赶到就看到千叶的房门大敞,而房里却空无一人。聚集在门外的随从们一见到兼人都舒了口气,一拥而上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白水大人,探子回报说明家堡的堡主今日亲自登船拜访白水家的那个小子,属下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一定要尽早处理。可是,主人他……”
明家堡。
这个在中原举足轻重的武林大家兼人当然是早有耳闻。本来他们这次来中原的目的就是为了能与明家堡就海上势力的划定进行谈判。这几年中千叶家的生意一直延伸到中原各海岸,当然在彼此正当生意往来的过程里必定会产生一些摩擦和冲突。而由于千叶迦木为人一向激进,经常诉诸于武力来解决问题,久而久之明家堡与千叶家乃至整个东瀛商旅之间就结下了很深的梁子。这一次他们来中原前买通了当地的官府,想借官府之力协调双方的矛盾,可没想到明家堡居然在这会儿选择站在与千叶家相对立的白水家,
明家堡这么做,无疑是要借刀杀人,逼东瀛两大家兵刃相见……
“先派一队人跟我出去找你们主人,其余人留在船上,没有命令不可造次。”兼人现在真正体味到什么叫内忧外患。如果这一次川泽真的选择和明家堡合作,那么千叶无疑也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自己该选择什么立场?是当下就与千叶反目还是作壁上观,等待时机?
“可是白水大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侍从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到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口中的‘那小子’不仅仅是敌方的首领,更是面前这个男人的亲身骨肉。他曾不止一次听到千叶因为兼人维护白水川泽而大发雷霆,这足以见得那个小子在兼人心目中的地位。刚刚自己那么说话实在是太欠考虑了。
“一时半会儿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随他去吧。”兼人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焦急万分。千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因为昨夜里自己的话太重了?
罢了,先找他回来再说吧。
想起昨天夜里那个狂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哀求着自己的样子,兼人觉得自己的心不可抑止地痛了一下。是自己把他逼到那个地步的……
那么自负的一个人,竟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允诺退让甚至自降身份到那种地步。
海港的另一边,白水家旗舰的船舱外守备森严,而船舱里虽没有剑拔弩张,但川泽与年轻的明家堡堡主明不戒各坐一边彼此沉默还是令气氛有些压抑。
桌上的两盏茶冒出嫋嫋茶香,但此时无人有那个心境品茶。川泽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锦衣青年,语调并不友好地开了口,“我想,堡主屈尊降贵到此,应该不只是想坐下来跟我品品茶说说家常这么简单吧。我这个人一向喜欢直接,请堡主开门见山直说就是。”
川泽的无礼并未让对方动气,相反,他笑了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朝川泽敬了一下,“我很欣赏少主人是个爽快人。不过急事缓办有时候也是一种策略。”
“我想堡主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早已正式继承白水家家业,所以并非是你口中的少主,而且我们立场敌对,我不需要你的欣赏。”川泽本来对称谓一事并不在乎,尤其是在家族中,许多跟随白水家多年的老臣子都还是习惯称他为‘少主’。但是今日,在这个中原人面前,他从这一声‘少主’里面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果然,明不戒听完他的话,哈哈笑道,“我若记得不错,令尊尚在人世,他才是白水家真正的主人吧。”
“放肆!”明不戒刚好踩中川泽的痛处,惹得他拍案而起,“我们白水家的家事还轮不得一个外人说三道四。堡主话中有话,根本没有拿出诚意来,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再谈?!”
川泽在听到他提起白水兼人的一瞬间就莫名地失去了冷静。对于那个男人的感情,他起初是痛恨,然后是彷徨,而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许别人在自己面议论那个男人的是非。
他们有什么资格?那是他的父亲!
“说诚意我自然是有的,不过倒是少主你,”明不戒笑笑,站起身来,绕过矮桌走到川泽的面前,“少主你的反应真像是让人踩着尾巴的猫。这样不懂得隐忍和克制怎么做得了白水家的主人?”
“你!”
川泽的刀几乎出鞘,而明不戒亦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用手按住剑柄,“其实我很佩服你父亲,只是,他的聪明你好像一点也没有继承到,真是可惜。”
“明不戒,不要一再挑战我的底线!”川泽手腕一转,气魄逼人的寒芒从他手中肆意溢出。这是白水兼人最得意的招式,明不戒心里清楚即便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接下这一招。但他闪避得很快,似乎并不打算与川泽硬碰硬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