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当年他可以那么残酷地对待由香,然后转过脸又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
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残忍,又会这么可怜?
“兼人……”
千叶哽咽了一声,用手臂勾住兼人的脖颈,被迫低下头来的兼人毫无防备地被他夺去了呼吸。
吻,有点苦涩,牵心动骨地疼。
好在千叶是习武之人,这次只是染了些风寒,所以只需卧床休息几日便能恢复如常。然而他这次的失态却在千叶家中引起了不小的震荡。毕竟身为一家之主却不顾身份醉卧街头,这种事若是传回东瀛去,岂不让人笑话。
不过这事已不在兼人的考虑范围之内的,因为他甫一将千叶从医馆送回来就看到苍井在港口边来回徘徊。兼人一看到他就知道必是川泽有事,否则他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在千叶的地盘上来回地转悠。
“你们先把他扶进去,好生照料,我有些事一会儿回来。”
想起早间明家堡堡主的突然造访,兼人似乎已经隐隐猜到苍井的来意。难道川泽已经站到明家堡那一边去了?
兼人想到这些,心里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带着苍井离开了海港。但因为两人各有心事,所以谁都没有发现背后已经有人悄悄尾随着他们。
“主人,少主人的病好像又发了。”
不待兼人开口问他来意,苍井就火急火燎地把川泽发病的事说了一遍。兼人只知道那病需按时服下解药便可,谁知道竟还有反复一说,不禁心头一震,“怎会复发?从前也没有过这样的事啊。”
“确实,这十几年来从没见过小主人复发。属下认为,是不是上一次没能及时解毒,所有留有后患?”
“千叶没有跟我说过,他只说毒发之时痛苦难当,可只要解了毒便能立即恢复。这一月一次的解药他已经交给了我,再想问他要……”
兼人说到这里,忽然间想起昨夜里千叶对他说过的话。他把说了一把的话猛然掐断,似是不愿再说下去。
“如何?可是很难么?”
苍井担心自己这一去不回川泽还不知要受多少痛苦,船上的人又不明内里缘由,万一请了大夫来乱行医岂不是害了川泽。
“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只要想到每一次向千叶拿解药时的情景,兼人的心就像是被碾过一般。他素来不是会求人的人。可是为了川泽,他求了千叶十几年。这十几年中只要两人的话锋一转到川泽身上,千叶给予的折磨和屈辱势必多于平常许多。
现在两人又僵在这件事上,再回去求他,免不得又是一番屈辱……
罢了罢了,这十几年都忍了下来,只要再挨些日子,等解药的药方到手,再助川泽振兴了白水家。到那时,满身罪孽的自己也可以永坠无间,不必再受这人世间的痛苦了。
“哦,对了主人,今日明家堡堡主来找小主人,我怕他是教唆小主人来对付你跟千叶。我之前听小主人说这中原人上次派人假扮成小主人的样子混上千叶的船企图制造两家矛盾,此人心机如此深沉,我怕小主人一时把持不住为他控制。”
“尽量拖些时日吧,不要这么急着和千叶家彻底决裂,待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好,川泽也该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说着这些话的兼人不由地想起病中还挣扎在噩梦中的千叶。他不曾看过那个男人如此怯懦的样子,好像让人都不忍心下手去伤害。即便在心底恨了这么多年,可是等冷静下来却发现心里提不起一点报复的快感。纵使有一日用这双手亲手斩杀了那个男人,心里也还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所谓的满足感。
杀了他,由香也不会回来也不会爱上自己,杀了他,也永远不可能抹杀掉自己受辱多年的记忆。他能想象当自己向千叶举起刀的时候,看到的一定是一双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绝望虚无的眼睛。
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你回头去劝劝川泽,让他不要赶尽杀绝。千叶毕竟是一家之主……”
“主人?为何这么说?难道你不是恨之入骨么?”
苍井听出了兼人话里带着求情的意味,这让他甚为不解。就他所知,当年由香小姐受千叶蛊惑,执意离家,事后又为他抛弃,所以不甘受辱自缢而亡。而兼人自己亦是因为小主人的事受他要挟,不得不叛出白水家。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让兼人恨得杀之而后快?
“有些事你不懂的。别多问,去吧。”
为什么心软,为什么求情,现在兼人自己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情了。也许是因为在那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过是一心一意求着自己所要的东西,但到最后总也得不到……
“有些事我确实不懂,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两人间骤然沉默的当儿,忽而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苍井和兼人闻声转过脸来。当看清了从阴影处走出来的身影时,兼人与苍井顿时惊立当场,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你还想骗我多少?!”
一步一步走近的川泽让兼人与苍井都感到了异常的压迫。兼人曾看过川泽暴戾的一面,那时他便是用这种复杂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恨入骨髓,但同时又很迷茫。他那么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兼人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小主人你……”
川泽的样子显然没有毒发,苍井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前小主人已经逼问过自己发病这件事,当时自己含糊其辞敷衍过去,但没想到这一次小主人竟会为了知道真相不惜说谎做戏来骗自己。
“根本没有所谓的毒发,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川泽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看到苍井,他只是缓而沉重地直直走向兼人。他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退却和逃避。这种目光让川泽心如刀绞。
都是真的,明不戒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是为了自己才留在千叶身边!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原来是为了自己默默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屈辱和误解。
他怎么可以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他一定要等到自己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才肯把实话吐出来么?
不!也许他一心想着把真相埋在心里头,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说出来!
“为什么!!你让我恨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才突然让我知道恨错了人,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双眼赤红的川泽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兼人的肩膀。他们虽是父子,然而眼下川泽已经高出了一些,身形也比他宽阔,兼人在川泽疯了一样地摇晃中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已经老去的痕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被踩碎的心像是又裂开了一次。他受不住川泽的逼问,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回答他。
川泽不想要自己的保护,可是那是自己仅仅能够给与的。
“我那么恨你,十几年中每日每夜都在想着怎么杀你,等我终于有一天可以站在你的对面,有能力去替母亲大人报仇的时候,你却突然让我知道原来一切都错了。我这十几年来的恨,是为了什么?!”
“小主人你冷静一点,主人他……”
“跟我走!”
川泽猛的抓住兼人的一只胳膊。手劲之大几乎让兼人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试图挣开,但换来的是川泽更用力地禁锢。
15.
川泽猛的抓住兼人的一只胳膊。手劲之大几乎让兼人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试图挣开,但换来的是川泽更用力地禁锢。
“你放手,我们之间可以用更好的方式谈一谈。”尽管川泽的突然出现让兼人险些失去了冷静,但相比因为突然知道真相而失去常态的川泽,兼人还是很快恢复过来。既然挣脱不得,让也就索性任他抓着。川泽本来是一副大加责问的气势,可是没想到一来就撞上兼人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话。
或许这不该是父子之间冰释前嫌的场面。在兼人的面前,川泽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没有长大只会胡搅蛮缠的小孩。
“对,我们是需要好好谈一谈。你跟我上船,把话说清楚了才能离开。”川泽说着拉住兼人就要往船上走,他的心已经乱得无从整理,唯一可想的只有尽其所能地抓紧他,不让他再离开。
不知道的时候他或许还能一边忍受着父亲背叛的痛苦一边逼着自己强大起来,可是现在一切都摆在眼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千叶碰兼人一下。
“谈可以,但不必上你的船。眼下我们在非常时期,我有些事要交代给你,说完了我还要回去。”
川泽虽然没有理会兼人的话继续往前走,但走了一半他也停了下来。因为川泽看到不远处由香正小心翼翼地向这里张望着。川泽下意识地松开了兼人的手,一时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心虚。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底父子之情早已不那么纯粹,所以内心里才会那么惧怕被人看到。尤其是由香,他的未婚妻,他将来要守护一生的女人……
趁着川泽因为由香的到来而分心之际,兼人退开了两步就要离开。川泽见状心里一急,转身又拽住他的衣袖就往海港外走去。
“我们不在这里说,苍井,你把由香送回去,不该说的话不许多说,明白了么?”
川泽说罢,也不等苍井应声就拖着兼人往往外头走。他的脚步很匆忙,甚至有点凌乱。这是他掩藏不住心事的表现。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这样如何斗得过千叶?
“你这样太打草惊蛇了,现在让我回去,等下次……”
“回去?!”川泽的声音陡然拎高了许多。他狠狠瞪着兼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还要回去?!”
“这是当然,我还没有拿到你解药的配方,”简简单单的一句解释却让川泽几乎说不出话来回应。
“那种解药,我不会再接受!”
突然被川泽攥紧的手微微有点发疼,兼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川泽的心性。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这样得来的解药?
“但我需要它。我为它付出了十几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你想让我这十几年的屈辱都白受么?”
兼人的话中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但这样实在太过平静了,这让川泽觉得心被揪得很痛。
“你凭什么拒绝它,你的命是我给的,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如果你还有点一家之主的担当的话,忍住一时之气,等拿到解药配方,我会回来的。”
“一家之主?!我是一个靠着别人怜悯活下去的可怜虫,在你跟千叶眼中我是什么?你们知道所有的一切,却默然地看着我像小丑一样不明就里地为着一个错误的目标盲目活了这么多年。很可笑是不是?很幼稚是不是?!”
一直想要超越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快要做到了,可是带头来才发现都错了。错得离谱。
“如果连这点屈辱都忍受不了,你凭什么做我的儿子?”
“我不要做你的儿子!”
川泽冲口而出的话让兼人一下子惊住了。他的眼中先是疑惑,继而是迷茫。他有点听不出川泽话里的意味,但心却让这句话刺到了,滴出血一样……
“谁要做你的儿子,我们都已经那样了,我还能做你的儿子么?”本不愿再提起那一夜的事,可是大受刺激的川泽却因为兼人把‘父子’的身份搬出来而失去了理智。
亲吻和拥抱都已经无法满足了。他想要的只会更多。他想要像千叶那样,独占这个男人。不是以儿子的身份,而是……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竭力控制,兼人也许真的会抽刀教训一顿这个枉顾人伦的混小子。那一次的事已经是个不可弭灭的伤疤,他已近在心里不断地劝自己说那只是川泽不知道真相恨得太深,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我很清醒,”川泽勾起嘴角,扬起一个很漂亮但看着就让人难过的笑容。
“我还可以和你清醒地把那天的事再做一遍。如果你敢再提回到千叶身边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你!”
川泽的眼神让兼人全身僵硬起来。他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他想逃……
“我可以当做自己没有父亲,反正这么多年以来我都这么过了。可我要你,”
话说到最后,声音渐小,然后消失。这是兼人不曾看到过的,川泽给予的温柔。可是这种柔情他受不起,不能受。
如此而来,不如被恨着……
“你!”
川泽的眼神让兼人全身僵硬起来。他的脚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他想逃……
“我可以当做自己没有父亲,反正这么多年以来我都这么过了。可我要你,”
话说到最后,声音渐小,然后消失。这是兼人不曾看到过的,川泽给予的温柔。可是这种柔情他受不起,不能受。
如此而来,不如被恨着……
“我慢慢有点明白千叶的心理了。你看上去那么强大,不可征服,可是内里却太软弱,连自己恨的人都下不去手杀。我说的对不对?”
川泽一步也不退让,一副要把兼人逼到绝境的样子。他在兼人眼中看到了失望和惶惑,可是这还不够。他不知道兼人在面对千叶时流露的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至少不应该只是这样的。
“所以我会考虑答应明不戒的提议。没有了千叶,你也就没有走的理由了,对吧?”
“原来你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简直愚蠢!”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的兼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觉得川泽已经疯了,疯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他还有一点礼义廉耻之心,就该立即停止这种疯狂的行为。
“愚蠢?也对,你一向都把我看得愚不可及,一面装着冷酷无情,一面又为了让我活命不惜委下身去求千叶。看到我被蒙在鼓里拼命想着报仇的样子,你心里究竟做何感想?倘若你真的把我当做儿子来看,你为什么不想想若有一日真相大白,我承受不承受的了?”
川泽说得全身激颤不已,几乎不能克制。他揪住兼人的衣襟,被攥紧的衣衫里传来裂帛的响声。他觉得压抑了太久的感情像是会瞬间溢出,然后淹没自己。他很怕会再像那晚一样,既伤了自己,又伤了兼人。
“或者,你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反正只要践行了你对白水家的承诺,日后我会怎样你都不在乎对不对?”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不在乎,我在意的就只有白水家而已。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报恩,这么回答你,满意了?你这样,真是不配做白水家的继承人。”川泽的步步紧逼已经让兼人退无可退。他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和川泽交流下去,再僵持下去,不但有被千叶家发现的危险,川泽也会……
兼人思及此处,深知再不能犹豫下去。川泽和自己一样需要冷静,他们都要冷静地看待这件事。否则局面只会越来越乱,乱到不可收拾!
也许是因为方才兼人那一句狠话的作用,川泽蓦地愣了一下,手里略微一松,兼人便趁机抽出腰间的刀。川泽是武道高手,突然受袭自然是本能地拔刀自卫。但也就在倏忽之间,兼人一刀劈落,几乎伤中川泽。危急之时他也只能闪身躲避。兼人看准了时机,一晃身便从川泽身边穿了过去。
他身形之快让川泽一下子傻了眼。这一招并非来自剑道,而更像是千叶家所擅长的忍术。
“站住!你给我站住!”